25、北顾 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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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心如鼓擂，头脑眩晕的状态，直到一杯清茶递至眼前，才好了一些。
程念注意到，两人身处一座二层小阁楼，透过打开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那座小桥。
如今，可以看到五六个辛府的小厮正在处理马儿尸体。
陈汝能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低头饮茶。
待他一口气饮完三杯，辛幼安才缓慢开口：“在下刚才注意同甫良久，冒昧问一句，同甫为何要挥剑斩马呢？”
陈同甫放下茶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眸问道：“听闻幼安奇袭敌营，以少胜多，同甫敬佩非常。不知幼安兄计划何时再次出征？”
辛幼安再次给陈同甫添了茶，看着窗外道：“如今金人内部矛盾爆发，完颜亮在前线被部下所杀，金人全线北撤，正是北征的好时机。”
“甚好！”陈同甫握紧腰间佩剑：“同甫愿追随幼安，收复失地，生死无论！”
辛幼安摇头笑：“同甫既决议北征，为何要征前斩马呢？”
提及马儿，陈同甫先是静默，然后沉着声道：“决议北征，自当一往无前。乱我心者，不可留。”
辛幼安举杯：“以茶代酒，敬同甫北伐之志。幼安自当冲锋陷阵，不负同甫今日斩马之义！”
陈同甫举杯与辛幼安相碰，瓷质杯盏“叮”的一声脆响，似是一场心照不宣的约定。
立志北伐，绝不回头。
陈同甫与辛幼安一见如故，两人促膝长谈，不知昼夜。
程念盯着辛幼安，久久无法回神。
这双眼睛，简直与商衡一模一样。
这已经很难再用“巧合”来解释了。
若说上一世与顾贞观聚少离多，中年重逢，还有那么一丝认错的可能性。那么此时的辛幼安与商衡年纪相仿，万没有认错的可能。
联想到商衡在北白山及笔架山的行为，程念很难不产生联想。商衡没有和他一同穿越是一定的，不然吴兆骞临死前顾贞观得知程念的存在，不会那么震惊，商衡也不会对“后世之人亲启”的石碑一无所知。
排除掉这个可能性，程念仔细观察辛幼安，除了眼睛之外，外貌再无其他相似之处。再拿性格来说，辛幼安锐气凌人，顾贞观儒雅赤诚，商衡孤冷寡言，三人之间除了文学素养，其他方面的差距还真是有点儿大。
程念脑子里的“预感派”和“实证派”针锋相对，谁也不肯妥协。莫非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他决定彻底摆烂，不做深究时。辛幼安抬臂亲自给陈同甫添茶，还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截儿冷白劲瘦地手腕露了出来。
程念一眼就看到，辛幼安左手食指指端及手腕处，分别有一颗细小的红痣。
“预感派”欢呼起来，看吧看吧，这两颗痣的位置和商衡腕间的一模一样！
“实证派”泼凉水，那又如何？不过两颗痣而已。这世间找不到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还找不到两颗位置相似的痣吗？
“预感派”不屑一顾，第六感告诉我，商衡绝对和这件事有关！
“实证派”据理力争，科学证明，第六感都是骗人的。
“预感派”嗤笑，科学？那劳烦解释一下穿越的原理？
“实证派”耸肩，待论证。
程念头疼，他强行停止胡思乱想，将注意力转回到陈同甫和辛幼安的对话。
辛幼安指了指放置在门边的红木剑架，那里静置着一口低调的宝剑：“祖父赠吾此剑，名为“驰愿”，就是希望幼安此生驰骋沙场，得偿所愿。”
陈同甫拊掌大笑：“好，甚好！今日同甫以茶代酒，亦祝幼安得偿所愿。”
辛幼安举杯与陈同甫碰了一下，笑叹：“真没想到，同甫亦是由祖父抚养长大，你我二人成长背景如此相似，当真是有缘。”
陈同甫为两人续茶：“虽同由祖父带大，同甫差幼安远矣。不瞒幼安兄，家中唯余祖父一人盼同甫上阵杀敌，收复故土。家父家母只愿同甫早日成家，延续香火。此次能够顺利抵达江阴，全靠马儿……”
说到这里，陈同甫忍不住朝窗外看去，辛府小厮手脚利落，此刻桥前已清洗干净，再不见半点血痕，仿若一切都未曾发生。
“罢了。”陈同甫收回视线，压下眼中湿意：“能同行一程，同甫已然知足。”
辛幼安握住陈同甫的手腕，带他起身：“前路漫漫，无马怎行。走，我送同甫一匹新马！”
陈同甫随辛幼安下楼，穿过雅致地庭院阁楼，抵达一片开阔马场。马场四周绿林葱郁，中央地势平坦，还铺陈了一地黄沙，各色马儿就散养在这片马场里。
辛幼安打了个长长的口哨，片刻，两匹毛发黑亮地骏马从密林里扬蹄而至，围着两人小跑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两匹马均是高大俊美，雄姿勃勃，打眼一看，几乎一模一样。凑近了仔细瞧，能看到一匹马的睫毛是白色的，另一匹马的睫毛是棕色。
辛弃疾指着白色睫毛的马儿介绍：“这匹是我的坐骑，长天。这匹棕色睫毛的是它的同胞兄弟，长歌。它们一同长大，都是万中无一的千里马。同甫你来试试，看哪匹更合心意。”
说着，就招来小厮给两匹马分别套上鞍辔。
自古英雄惜宝马，辛幼安连自己的坐骑都牵了过来，这份慷慨令陈同甫动容，他也不掩饰自己的喜爱，牵过长歌一跃而上。
果然是好马，对主人的各种指令领会极快，跑跳驰骋，言听计从。虽身处江南园林，却带给人临风长歌的畅意之感。
程念还是第一次体验驾驭真正的千里马，仿若自己与座下的马儿合二为一，拥有了踏风而行的超能力，比乘坐汽车不知畅快多少倍。
如此绕着场地跑了几圈，陈同甫驭马停在辛幼安附近，下马而行。
辛幼安递过自己手里的缰绳：“试试长天。”
“不了。”陈同甫抚摸身侧马儿长长的鬃毛：“我与长歌颇为投缘，感谢幼安兄割爱。”
辛幼安摇头：“你呀。莫非因为长天是我的坐骑？”
陈同甫将缰绳递还给守在一旁的小厮，拍了拍长歌的脖颈：“非也，合心意者向来难逢，如今既已倾心长歌，便不好再试其他。如此，方能不负这一番‘难逢’。”
“同甫果然与凡人不同。”辛幼安将缰绳也递给小厮，两人相伴而行：“如此也好，愿日后你我二人并驾齐驱、共赴沙场，将金人彻底逐出中原！”
陈同甫心向往之：“赴长天。”
辛幼安轻和：“共长歌。”
程念被二人的热血浇冷了心，无奈感慨，知道历史也不是什么好事。
转念一想，历史这东西，也并非完全不可改吧……纳兰案不就被彻底改写了吗？程念跃跃欲试起来，万一呢，万一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助辛陈二人平定中原呢？
这个想法真是让人热血沸腾。
在宁古塔抗敌入侵是一回事，主动出击驱除鞑虏是另一回事。程念下定决心，只要有机会，定会襄助二人。
……
此次江阴之行，陈同甫在辛府住了半年有余。
恰如程念之前的猜测一般，辛府几乎每日都有壮士前来拜访投靠，辛幼安虽不会全部亲自接待，但也尽量做到妥善安排。
无论多忙，他每日晨时和睡前，都会来找陈同甫。二人一同练剑、秉烛夜谈。从成长经历，到诗词歌赋，从朝堂政见，到行军布局。
辛府慕客上千，被辛幼安引为知己者，唯陈同甫一人。
朝廷虽任命辛幼安为江阴签判，但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眼看着凛冬将至，金人新帝完颜雍政权日益稳固，北上的最佳时机即将错过。
辛幼安接连上书朝廷，主动请战，朝廷却忙于新帝登基，无暇他顾。太上皇身康体健，却主动让位于新帝，退居德寿宫，颐养天年，这一番举措，着实令人不解。
历来帝位交接最易生乱，不趁着金人新权不稳一鼓作气，却主动推举新帝上位，陈同甫快坐不住了。
江南立冬之夜，陈同甫主动抱了两坛蓝桥风月去找辛幼安。
辛幼安很高兴，停了笔，把正在编写的《美芹十论》初稿捧给同甫，还命人准备了一桌小菜，这是要与同甫长谈的架势。
《美芹十论》是之前二人探讨行军布阵的一些心得，辛幼安每有新的感悟，就连夜起笔记录，如今三个月，已断断续续写了五篇。
陈同甫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仰头就是一碗。
蓝桥风月虽是温酒，却也不是这个喝法。辛幼安伸手挡住酒坛，问：“同甫这是？”
“幼安兄，依你看，朝廷还打不打算北伐？”陈同甫只是心中郁结，没有要与辛幼安耍性子的意思，见势放下酒碗，身体前倾，认真看着辛幼安。
辛幼安摇头笑了一下，拿起酒坛，亲自为同甫添了一碗。
蓝桥风月特有的甘冽香气萦绕于二人鼻端，映着窗外洁白月色，为此方内室平添一抹温柔。
辛幼安语气不急不缓：“新帝上位，于北伐而言，并非坏事。”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北顾 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