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169、魂梦 31

　　诸葛古镇，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黑瓦白墙，蓝天碧水。小镇居民三三两两的坐在桥边，悠闲地喝茶聊天。他们脸上的惬意让人感觉时光都缓慢起来了。

　　程念站在古镇小广场上，感受着如同战鼓般的心跳。

　　他和钟诲互相看了一眼，没想到运气这么好，此处竟然与那段神奇的记忆有关。

　　他们依照着手机导航，抵达了提前预订的民宿。钟诲来此有调研任务，至少需要小租半个月。故而这座民宿与普通接待流动游客的民宿不同，是一所临河而建的木质二层小楼，是繁华之地难得的一处僻静之所。

　　程念不由感慨：“还是你有经验。”

　　都不能说是有经验了，简直是一预感一个准。说是想来诸葛镇游玩一番，这诸葛镇还就真的有问题。

　　于是这稍显奢侈的独栋小楼倒成了必须，确保他们行事不会引人注意。

　　钟诲耸耸肩，实话实说：“多亏带着你，运气爆棚了。”

　　俩人稍作休整，在楼下茶厅碰头。如今整栋楼都是他们的，没有外人，说话也无需避讳。

　　钟诲问：“你可有想起什么？”

　　“没。”程念泡着茶说：“但有一种熟悉感，总觉得以前来过似的。”

　　“嗯。”钟诲说：“不急，一会儿出去走走。说不定能想起点儿什么。”

　　程念问：“你说你去过很多地方，详细说说呗。除了这里和北白山，你还在哪里有过这种感觉？”

　　“让我想想。”钟诲支着额头，慢慢说：“首先是帝都，不过说不好。在帝都感觉极淡，而且不少人都觉得帝都熟悉。所以这个不一定算。

　　还有就是长安城。我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去那里住一段时间，依稀能记起一些紧张急促的场景。下次可以带你一同去试试。

　　对了，还有绵山。去过一次，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绝望。那是我感觉距离他最近，也最远的地方。

　　若说帝都和长安这种古城，许多人都有似曾相识之感，我的感受算不得特殊。但绵山绝对算不上网红景点。也是从绵山开始，我才确定了的确有遗忘之事。

　　后来去了宁古塔，回忆起更多片段。来过北白山之后才确认，宁古塔、帝都、顾贞观、吴兆骞，这些都是连贯的一条线。

　　还有一个地方，说出来也是神奇。”

　　钟诲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那就是岛国。由于在岛国也出现了同样的感受，所以我这些年去了国外不少地方，都一无所获。

　　也就是说，我们遗忘的人，或者事，大概率集中在这片土地上。我说过的这些地方，你有机会可以去看看。有什么线索及时分享，兴许汇总一下，能推断出更多。”

　　“好。”程念给钟诲倒了杯茶，郑重的说：“我一定不会放弃。”

　　钟诲笑了一下：“不用这么紧张，有时候越是紧张，就越是容易错过。小程，放平心态。那种感受来之不易，别因为太紧张，把它吓跑。”

　　“好。”程念也笑：“那咱们先去吃饭，吃饱之后去到处看看。”

　　钟诲笑着说：“这就对了。”

　　程念、钟诲两人吃过饭，沿着诸葛小镇的步行街慢慢走。

　　程念举起手机，拍了许多照片。

　　有远处的高山，有苍翠的竹林，有鲜艳的油纸伞，有火红的灯笼。还有遥遥的星空，与繁盛的人间烟火。

　　程念喜欢拍景，故而镜头里定格了许多地方的山水景物。

　　三十年后，年过半百的程念与钟诲再次来到诸葛古镇。

　　这些年，钟诲在他们常去的几个地方都买了房，便于两人落脚。

　　诸葛镇的落脚点，还是一栋临河而建的木质二层小楼，内里的装饰简约，也舒适。

　　两人临窗而坐，泡着茶，叙说曾经。

　　钟诲说：“还记得第一次来诸葛镇的时候，咱们还没毕业。”

　　程念笑了一下，说：“可不是，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跟做梦似的。你看看，你都有白头发了。”

　　“我一直是白头发好吧。”仲虺笑了一声，看着程念，感慨：“老程啊，你也有白头发了。”

　　程念抹了把头发，笑：“时光的印记，怎么样，帅吧。”

　　“帅，一直都帅。”钟诲笑问：“还记得那时候的傻样么？”

　　“当然。”程念看着窗外缓慢流动的河水，笑着说：“咱们去了陈亮墓。我想起了金戈铁马的战场和暗无天日的监牢。”

　　说着，程念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这部电脑里存储着他这些年拍摄的照片，以及他和钟诲能回忆起的所有片段。程念点开一个命名为《北顾》的文档。

　　文档顶部有两个并排而立的名字，二号宋体字，加粗：辛幼安、陈同甫。

　　钟诲说：“那时候你突然疯了一样朝前跑，说记起来一句话。”

　　程念点击名字下面的一行文字，三号仿宋字体写着：“只要前行方向一致，总有一日会再见的。”

　　三十年前，程念初见陈亮墓，脑海之中便清晰的浮现出这句话。

　　山间清寂，阒静无声。林木影影绰绰的看不清道路，程念却突然不要命的奔跑起来，钟诲想拉都拉不住。

　　在看到小镇灯火的那一刻，程念突然止了步，然后拿出手机一张照片一张照片的看，连垃圾箱都没有放过。

　　看完照片后，程念蹲下身，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引得附近游客纷纷驻足侧目。

　　钟诲费了一番工夫才打发了游客，静立在侧等着程念哭。

　　那天，程念哭哑了嗓子，坐在小镇与山林的明暗交界处，抬眸望着钟诲抽泣着说：“我和他在这里拍过一张照。可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钟诲那时拍了拍程念的肩膀，说：“没事儿，会想起来的。”

　　谁知，这一想，就是整整三十年。

　　后来，他们又去了笔架山。

　　钟诲也记起了一些片段。不是古时候，而是现代。

　　钟诲记起的，是呼啸铺面的山风，还有厉如刀削的山岩。有两道人影在他上方攀爬着，说着些打趣他的话。

　　他给程念添了些热水，叹着气说：“他总是偏向你的。”

　　程念却摇头，说：“不能这么说。该说，他总是护着我们的。”

　　三十年走下来，程念的电脑里整齐罗列着好几个文档。除了《北顾》，还有《流年》、《寒食》、《易水》、《宿因》。

　　他们从许多零碎的记忆片段里，拼凑出了一条延续三千余年的时间线。他们确实是忘记了一个人，那个人从最初的最初就陪在他们身边，一路护着他们，走到了最后。

　　最后，程念点开一个空白的文档。

　　钟诲问：“还继续找么。”

　　“当然。”程念笑了一下，点击着键盘，写下两个字：昆仑。

　　他们从这条时间线里，找出了一处至关重要，却从未涉足的地方。那便是昆仑。

　　钟诲说：“昆仑现在是禁地，根本不让人上山。我曾经也找过关系，不管用的。”

　　程念却坚持：“我想试试。钟诲，咱们找了这么多年，记起了这么过往。不能就这么放弃。”

　　“你以为我想放弃么。”钟诲沉着声说：“要是有办法，我早就去了，根本不会等到今天。”

　　“我知道。”程念话音一转，说：“也许，我们要找的昆仑，根本不是现在的昆仑。”

　　钟诲皱着眉问：“你什么意思。”

　　程念说：“你我都记得，最初为了救成汤，他带我们前往的，并非是一座山，而是一条河。”

　　钟诲说：“这天下大河何其多，何况，古时大河风貌与现在更是大有不同，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你这是要放弃么？”程念看着钟诲问。

　　钟诲愣了片刻，摇头笑着说：“不要小看我。只要还能动，我就不会放弃。”

　　程念在文档里敲下：咸阳城往西。

　　“没错。”钟诲肯定道：“我记忆里也是这样。反正你运气向来好，试试就试试呗。”

　　程念合上笔记本，说：“再去转一圈，若没有什么新片段，咱们就动身吧。”

　　三十年间，他们会不断前往这些曾经触发记忆的地方。极少的时候，会有全新的记忆片段出现。所以，他们未敢懈怠，一次又一次往返各地，拾取着记忆碎片。

　　这次他们依然很幸运，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饭馆里。程念记起了与那人一同吃饭的画面。

　　程念说：“他的腕间，有一枚血痣。”

　　钟诲没有听清，问：“什么？”

　　程念说：“那时候他伸手夹菜，我瞥见他腕间有一枚血痣。他不想让我看见似的，很快就放下了筷子，再没吃一口。”

　　说着，程念拿出相机，拍下了这处餐馆。

　　窗外，恰好有一叶乌篷船经过，定格在程念的镜头里。

　　当晚，程念整理着照片。在归档餐馆照片时，无意间看了乌篷船一眼。

　　只见那漆黑的竹篾船篷里，坐着一位身姿如竹的年轻人。虽然只是背影，但年轻人那袭黑色的风衣却裹挟着江南烟雨，重重撞向程念！

　　程念抖着手将照片放大，一寸一寸看过照片中人的背影轮廓。骤然湿了眼眶。

　　一截儿修长白皙的颈，两片挺直坚实的肩。

　　周边声音倏然远去，程念耳畔寂静无声。

　　这一刻，他忆起了他们无数次的拥抱，以及久远岁月里的抵死缠绵。

　　程念扔掉鼠标，匆忙起身朝门外跑去！

　　正倒在藤椅里听新闻的钟诲被程念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起身追了两步。

　　随即，他停了下来，愣愣地转头看向程念的电脑屏幕。

　　一方不大的屏幕里，有位年轻人正背对着他坐着。不过是悠悠乌篷船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背影。钟诲却红着眼立在原地，片刻都不舍得移目。

　　江南温凉的夜风吹过钟诲的发梢。

　　他忆起了那人温热的指尖，轻点在他额间，对他说：“信我。”

　　信我，我们还会再见的。

　　钟诲匆忙抹了把眼睛，转身朝门外跑去！

　　诸葛古镇灯火辉煌，人声喧嚣。

　　游客们悠闲漫步在这方江南小镇里，享受着漫长人生里难得的轻松惬意。

　　有两道人影却一前一后的奔跑着。

　　他们跑过小镇，跑过烟火，跑过人间。

　　跑向他们遗忘已久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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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完结。
感谢大家的阅读与支持。
第一次写这样篇幅的文，经验不足，更新速度也不尽人意。故而下一部作品会全文存稿完毕再发。
《春棠经雨》已开始全文存稿，喜欢的话记得点个预收，咱们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