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易水 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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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衡：“后来啊。他再次赶考，状元及第，授职签书建康军判官厅公事。我带了好酒前去见他，他却已然病重。也是那时，我在其邻居口中得知，同甫积病已久。纵名医在侧，也难续其性命。”
这段讲述，让程念想起了吴兆骞病重不医，顾贞观衣不解带照顾他的那段时光。程念靠着墓壁想，有辛幼安的经历在前，顾贞观一定比他和吴兆骞看见的，更难过。
商衡还在继续说：“我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他活着的时候，病体难支，无法登山。便想葬在最高的地方，可以遥望北都。”
“所以，你把他带去了笔架山？”程念想起诸葛镇的种种，依然觉得像一场梦。因为从笔架山开始，他才真正意识到他与商衡之间的纠葛牵绊多么不简单。
商衡“嗯”了一声，说：“笔架山险峻难攀，将他安置在那里，清静。”
“阿衡。”程念叫了商衡一声，笑着说：“他看到如今这样的天下，一定很高兴。”
“是啊。”商衡想着程念的模样，低声说了一句：“你看到便好。”
左伯桃主意既定，便疾步返回荒山简舍。还未靠近，便听到了许多嘈杂人声。原来，楚元王感羊角哀与左伯桃之情深，派了一支小队世代驻守荒山。若是细看，便能看出这支小队便是最初随羊角哀一同寻左伯桃的那支。
他们曾亲眼目睹羊角哀抱着左伯桃的尸身坐了三个日夜，也曾看过羊角哀亲手将其友人埋葬。领受元王之命后，这些人便回家带了粮食细软，有家室的兵士甚至将其家室也迁至此处。
他们将羊角哀与左伯桃葬在一处，便围着简舍开始安家。纵然没有元王之令，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也计划兵役结束之后便来此安家。守在这样情深义重之人身侧，便让人无端觉得安心。
如今他们已新起了几间屋舍，零散的分布于简舍四周。这些兵士没有破坏羊角哀留下的阵法，故而分布于林间的屋舍简易且随意。反正有阵法在，一般人进不来，他们也不用费心布置防御。
年轻的兵士去往荒山山脚下的林子里砍树，年长的兵士便留在这处小营地里耕地播种。随行的女人做饭织布，孩童玩耍嬉戏，笑语声声，一派祥和。
左伯桃缓步走过这些新垦的田地，找了棵树荫浓密的大树靠坐着，养精蓄锐。看天色，如今方到申时，距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此刻营地内炊烟袅袅，大家都赶着落日之前多做一些活计，无人休息。暂时无法入梦，左伯桃便也抓紧时间蓄养精神，如此，成事的概率也能大一些。
没有固魂阵在，左伯桃只能借助天地灵气。让他庆幸的是，荒山之中灵气十分充沛，想来，这便是当初方士选择在此处囚困程念的原因。
左伯桃盘坐合眼，按照之前固魂的方法，试着将灵气引入灵窍之地。一道微弱的灵气从左伯桃灵台进入，缓慢运转过其周身灵脉。三十六个轮转过后，左伯桃感到魂力稳固了一些。甚好！此法虽不及固魂阵见效快，但也有用。
左伯桃屏气凝神，修复魂力。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便看到面前蹲着一个脸蛋圆嘟嘟的小男孩和一只小黑狗。小孩眼神清亮，看到他睁眼，先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随即转身朝不远处喊：“母亲！树下那个哥哥醒了！”
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年轻女子朝小孩笑：“哪有什么哥哥，去，找你父亲玩儿。”
小孩儿十分纳闷，回头看着左伯桃。这个以前没有见过的好看哥哥在这儿睡了很久，他叫了好几次才把人叫醒。小孩儿想，哥哥这么瘦，一定饿了。小孩子一双眼珠又黑又亮，如同暗夜里的明珠。被这双珠子眼不错睫的盯着，左伯桃觉得心中欢喜，便朝小孩笑了一下。
这一笑，可把小孩看呆了。小嘴巴半张着，许久都没合上。左伯桃想摸一摸小孩的发髻，旁边的小黑狗却十分警惕的朝他低吠一声。生死相隔，左伯桃意识到，他确实不该轻易去碰小孩。小孩魂体未固，若是被他这个亡魂染指，容易对其魂体造成损伤。于是他扶着树，站起了身，想去找一个提前入梦之人。
如今天色已晚，大家早已吃过晚饭。忙了一天的男人们正围着火塘喝酒谈天，女人们则洗碗洗衣，照顾小孩。左伯桃在林间溜达寻人，那小孩与狗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左伯桃无奈，缓声对小孩说：“夜里林中危险，听母亲的话，去找你父亲吧。”
满身酒气汗臭的男人哪里有眼前的白净小哥哥讨小孩喜欢，小孩回头朝火塘望了一眼，脚下却还是跟着左伯桃，嘟嘟囔囔着说：“哥哥不怕，我也不怕。”
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让左伯桃笑了一下，他反正是绕着屋舍走，不会去远离人群的地方。于是便分了几分神留意四周，放慢脚步，任小孩与狗跟着了。
营地里的小孩儿不多，只有三个。除了跟在左伯桃身后的，还有两个小女孩儿。小男孩拽着左伯桃的衣袍，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哥哥，两个小姐姐都不带我玩儿。你以后就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我有许多木刀和木剑，还有皇城里才卖的大个儿陀螺。以后咱们一起玩儿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陪着他的人，小男孩紧抓着左伯桃不肯放手：“一会儿咱们一起去找我父亲，他是这里的兵长，只要他开口让你留下，就没有人会反对。”
“你就住在我家。”小男孩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处屋舍，这处屋舍内没有点灯，看上去与其他新建的屋舍并无区别。小男孩说：“反正床大，哥哥就睡在我旁边。”
生前，左伯桃一心想出仕报国。如今不小心命丧荒山，却在这样一个只有小孩与狗能看见他的平凡夜晚，生出了隐退之心。他想，若是他和角哀还活着，能找一个这样的小村落安身，其实也很好。
人活一世，能功成名就自然很好。若是不能，其实也可以退一步。只要能与志趣相投之人相守，虚无功名哪及得上岁月悠长。
可惜啊，这些道理他明白的太晚。由于带着荆轲的记忆，他自记事起便将家国重任担在肩上。一心想着投靠明主，建功立业。纵然有幸遇到了羊角哀，也没能阻止他走向朝堂的脚步。这才致使二人走到今天这一步。
听到左伯桃叹气，小孩便问：“哥哥不开心么。”
“没有。”左伯桃笑：“只是有些遗憾。”
小孩读书不多，听不懂。他抬头问：“遗憾是什么？”
左伯桃耐心慢慢解释：“遗憾啊，就是一些事情没有做好，却再也来不及改了。”
“这样啊。”小孩勉强听懂了，他便依据自己有限的经验宽慰左伯桃：“没有关系啊，那些来不及改的事，就记在心里。等到下一次重新开始时，记得及时改掉就好了。我第一次包饺子也没包好，下锅之后饺子皮几乎全破了，饺子馅儿漏了一锅。后来再包，便长了记性，宁可少装一些馅儿，也要把饺子皮儿捏紧。”
“母亲说，不要因为一次没做好，就放弃。只要有勇气重新开始，便是好孩子。”
“重新开始。”左伯桃重复了一遍，记在了心里。他告诫自己，下一世万不可于功名一道太过执着，若于功名无缘，千万记得退后一步。
左伯桃已行至兵长所居屋舍，他选定了今夜求助之人。只要他在梦中说服兵长，兵长令下，兵士们合力带出术士遗骨便不是难事。
到了自家门口，小孩便主动拽着左伯桃进门：“哥哥，咱们去玩儿会儿吧。”
他攒了一大箱子宝贝，终于有人能陪他玩儿了。
进屋之后，小孩儿先轻车熟路的点了灯。然后在桌底搬出一口一尺见方的藤制箱子。那箱子里果真有许多玩具。
小孩把自己的宝贝木刀递给左伯桃，得意地说：“这把刀是我父亲亲手做的，你拿着！等我找把剑，咱们来打仗吧！”
左伯桃将刀拿在手里，在不碰触小孩的前提下，陪小孩玩儿到尽兴。一人一魂刀剑相撞，狗便围着两人上蹿下跳。月上中天之时，小孩力竭，抱着剑靠床睡了。
睡之前，还死死抓着左伯桃的袍脚，嘴里断断续续嘟囔：“哥哥明天也要陪我玩儿。哥哥以后都要陪我玩儿……”
左伯桃也靠床坐着，他没有应，只是轻声哼着小曲儿，哄小孩入眠。闹了一晚的黑狗也累了，在曲声中，蜷成一团，挨着小孩一同睡了。
这曲子还是前世作为荆轲时，听高渐离奏过的曲子。阿离说，这首曲子调缓音和，最适合奏给小孩。
那个年代，到处战火流离，孩子们能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便是天大的幸事。于是，阿离谱了这首曲，经常奏给燕都的孩童听。
左伯桃垂眸看着身侧的小孩，低声说：“好梦。”
作者有话说第134章 易水 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