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佩》程野

27、第 27 章

　　太皇太后是否有病——

　　她一定有病！

　　他回头看着卷耳：“你先回房。”

　　这要是让老妖后看见他跟卷耳在这儿单独见面......

　　联想到老妖后的万寿永康宫，但凡一脸周正些的姑娘基本没有，太监更没有，一把年纪的寿公公都是殿内数一数二一枝花......

　　这边卷耳也没多言，依言退下，叶寻溪赶紧把芝麻糕重新放好进篮子，然后匆匆步入青鱼大殿，准备迎接太皇太后。

　　堪堪走入寝房内，卷耳便看到含情从床上下来。

　　在等她。

　　她细细将玫瑰放入袖中藏好，细声道：“姐姐还没睡？”

　　“芝麻糕，皇上吃了吗？”

　　“吃了，皇上很喜欢。”

　　一问一答间，含情点头，卷耳道：“皇陵三年，东宫日子想必过的十分不易，如今好不容易有点钱，姐姐全拿来换芝麻粉。”

　　含情道：“皇上爱吃甜的，如今为着前线操劳......又吃不饱。”

　　卷耳淡淡应道：“那为何姐姐换了芝麻粉，做了芝麻糕，却不自己送去。”

　　若说上次祠堂，含情和脉脉惧怕太皇太后，因她脸生，走这一遭。

　　那么这次呢——

　　含情却笑了笑：“比起我，皇上或许更想吃你做的，总之......我也是跟你学的。”

　　卷耳微微愕然，含情道：“早些睡吧，卷耳。”

　　说罢便自己再次上了床，而青鱼大殿内，现今在安静的夜里，没半晌，传来茶杯破碎声，和怒吼声，太皇太后......在找成起润的麻烦。

　　喝骂声沙哑，却很清晰，她让成起润传召宫妃侍寝。

　　侍寝——

　　成起润有两位宫妃，自是要侍寝的，而众人口中的皇上与皇后娘娘夫妻恩爱。

　　恩爱么。

　　成起润自登基为帝以来，从未去过皇后宫殿，这是哪儿来的夫妻恩爱。

　　更别提成起润在皇陵三年，皇后从来没有去看望过，这便是所谓的夫妻恩爱。

　　大致也算罢，毕竟成起润对这位皇后娘娘，甚至是那位凶悍的燕妃一向礼遇有加，听说过去三年，这位燕妃没少去皇陵和成起润叫板，他回皇城后，也从未做过计较。

　　不计较，也是不喜欢。

　　更莫提，太子成起润由民间寻回，一向体恤下人，骨子里的与人平等。

　　故怎会，喜欢这样的大小姐。

　　她在月色照不进的房间里回过头，看着灰暗月光下，脉脉摆放在梳妆台上的珠蜻蜓。

　　喜欢——何用。

　　想要的靠自己，她自小知道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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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寻溪在青鱼殿内，坐在满室破锅烂铁中，太皇太后在一刻钟前，已经发完疯走了，这地上茶碗自然是她摔的。

　　他哪那么奢侈！

　　至于为什么摔这茶碗，因为邺王走了，皇位只能给他坐，而且他实在坐的很稳，无论邺王走不走......所以老妖后便疯了，居然让他去生儿子......

　　主意都打到下一代来了！

　　且不说这儿子是说生就能生，他跟谁生——

　　况且老妖后是哪来的自信她活得会比自己长......独揽大权也得看看年纪吧。

　　除非......有了下一代，上一代——

　　叶寻溪简直心累道，自己已经那么惨了，这生个儿子出来，不仅得杀父留子，留下的更惨。

　　生儿子......老妖后直接下命令给他把刀命令他自戕得了，再把皇位传给她。

　　反正也这么看不爽他，也这么喜欢权力——

　　叶寻溪抱着脑袋，简直无语凝噎，这时，小宇子上前道：“皇上，太皇太后她，她有懿旨。”

　　叶寻溪抬头，刚刚回宫，这么快就有旨意了？

　　他叹了口气，起身跪好接旨，小宇子照着念了，还是刚刚那番话。

　　干哑的变态的嗓音：“去给哀家生个皇孙！哀家要孙子！”

　　只不过旨意婉转一些，隆重一些，一套官话，也更直接，不满意皇后燕妃就选秀......一定要个孩子。

　　叶寻溪：“......”

　　他难道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吗？他自己的感情呢！

　　连妻子都没有，现在却要孩子。

　　而且这种事儿居然都能发一道谕旨。

　　他“五体投地”般，磨磨蹭蹭接了旨，小宇子道：“皇上要去皇后宫中吗？”

　　叶寻溪道：“前线如何？”

　　小宇子道：“今儿傍晚黑衣卫传来消息，蛮族率十万大军突然进攻，攻打边关的镜城，老将军虽然奋勇杀敌，但奈何年事已高，体力不支，此前又未曾收到攻城消息，是邱氏少将军们顶着，才没让敌人破城而入，残害百姓。”

　　叶寻溪点头，黑衣卫虽然是说解散了，但他们还是在送回邺王后，跑去主动替自己收集情报了，要没要薪水也没说，但他觉得也不能不给，他把邺王借他，剩下的一点备用金子都让小宇子送去前线，如此，他两袖清风，当真是青鱼殿加皇城第一穷人了。

　　他道：“传朕令，犒赏三军，加封邱老将军为忠勇护国公，少将军一律官升三级。”

　　小宇子应下，这次也没问犒赏的钱哪来，成洲幕打下的江山国库充足。

　　他可以不作自用，他希望这成朝安定如山，而后将这太平江山，平安帝位还给......成起润。

　　再而后，他还会是叶寻溪。

　　-

　　叶寻溪很饿，他换下朝服，小宇子堪堪办完差事进殿：“皇上，已经通知燕妃娘娘那了。”

　　叶寻溪没开口，他不知如何开口，脑子比肚子更空。

　　他若是去找成雨燕，那么第二天，皇城的人都会知道......卷耳也会知道，那时她又该如何想自己？

　　明明上一幕转景，他们还坐在小溪水边，一同......

　　他上前拿住那篮子，然后拿了个精致的木盒，把仅剩的几块糕点装进去，拿稳走出殿门。

　　他自登基以来，从未去过后宫两位妃子任何一处。

　　是以晕头转向，也不知道成雨燕所居的飞燕殿在哪儿，小宇子和他昏八拐九的拐到了一处离青鱼殿距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才发现这他娘的太远了，他在撵轿上都快睡过去了。

　　消息小宇子早就传人通召到，可飞燕殿仍旧大门紧闭，不肯，也丝毫没有放人进来的意思。

　　小宇子低声道：“皇上，要不去皇后娘娘殿中......”

　　我要是能去皇后殿中，我何必来成雨燕这儿？

　　叶寻溪扶额，小宇子不知，如今晚间虽然天气不凉，但到底睡地板，多多少少......能躲就躲。

　　皇陵三年，成雨燕好歹还跟他有些微交情，在武术上，他还指导过成雨燕一二，即便成雨燕打输也不认账。

　　打个商量，让成雨燕给他找个小榻挤一挤，这眼看入秋了，太皇太后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没病，这仗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完。

　　这门刚堪堪敲了两声，这次倒是开了，也没有甩出鞭子，叶寻溪抱着食盒进去，走了些距离，前面寝房灯火通明，两侧宫人朝他行礼。

　　他接着走，刚踏入殿内两步，成雨燕一声暴喝传来：“你这负心汉！登基多日，未曾看过姐姐，今晚倒来我这儿讨不痛快！”

　　叶寻溪叹息心道，你以为我想来？

　　成雨燕继续道，语气逼人，脸颊气的绯红：“我听说你青鱼殿有三个丫头，个个长得貌美如花，怎地，皇上看腻了，想来试试我这的鞭子！”

　　成雨燕向来说话不客气，叶寻溪早已习惯，在皇陵三年更是耀武扬威，黑衣卫都怕她，如今当了这武妃......燕妃，还不得拽上天去。

　　他道：“因为，你姐姐更不想见我，你......”

　　你真的误会了。

　　这话未完，成雨燕道：“你若不是不要脸在青鱼殿养了那起子，我姐姐会伤心？如今还来我殿中，总之你未求得姐姐原谅前，休要见我！”

　　这可就胡说八道，他两个都不想见，见他如此神情，成雨燕又拿起了鞭子，腰间一抽，叶寻溪急道：“你听我说！”

　　“休再多言！”

　　成雨燕依然暴喝一声，一鞭子挥来，这样的把式，他在皇陵三年，跟成雨燕玩过不少，是也，躲过不难，就连小宇子也在成雨燕抽鞭子那一刹那，默默惯性退了几步。

　　可今日，叶寻溪实在是虚弱，他虚弱很久了......他很饿。

　　虽然吃了几块芝麻糕，但可能还没消化吸收，根本招架不住，连跳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唰！”一下，抽出。

　　成雨燕看他切切不躲，猛然一惊，又“唰”一下忙收回鞭子，但又来不及了。

　　“噼啪”一下抽在叶寻溪的木盒上，盒子碎裂一半，地上零零散散。

　　好歹人没伤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小宇子吓得连忙上前，细细查看也才松下气。

　　只有叶寻溪静静看着，瞪着散在地上的盒子，和那几块方方正正，已经不知道是芝麻多，还是灰尘多的，黑芝麻糕。

　　“你怎地不躲？”

　　成雨燕气急败坏的问。

　　叶寻溪低头看着那些芝麻糕，默了默，抬起头，成雨燕道：“你瞪我做甚！不就几块芝麻糕，我飞燕殿还赔得起！”

　　她看着叶寻溪：“听说你青鱼殿最近伙食不行，看你这病怏怏的样子，难怪躲不过我的鞭子！”

　　她收了鞭，拍了两下手：“来人，把本宫平日所用点心拿上来！”

　　没两瞬，就有莺莺燕燕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桌上立即有了几大碟点心，瞧阵势像一直备好的。

　　这些也是他曾经做太子时经常，包括在皇陵也时有的点心。

　　“马蹄糕，蜜桂糕，牛乳糕，还有蟹粉酥！”

　　成雨燕一一报数：“喏！这些都是本宫赔你的。”

　　而叶寻溪没动，只是静静看着她，然后在小宇子看着鞭子的微微大眼中。

　　叶寻溪低头捡起，那几块已经变得脏污的芝麻糕，成雨燕在他身后道：“喂！你莫不是要吃这些。”

　　“关你何事？”叶寻溪冷冷回道。

　　小宇子在旁低声道：“皇上......“

　　他将芝麻糕捧在手心：“走，回宫。”

　　“皇上，咱......咱不敢回。”

　　小宇子犹豫良久还是说出这句。

　　叶寻溪微微侧头，这时成雨燕又道：“你......你看什么看！总之，总之你还不快去找姐姐！”

　　“摆驾邵阳殿。”

　　叶寻溪抱好那些破碎的芝麻糕，头也没回的离开了这里。

　　他还是去找了林徽徽，林徽徽依然冷冷的没搭理他，但也依然让他进了邵阳殿，进了寝殿，进了殿内的一处偏阁，也就是宫人守夜睡的，自然没有小宇子守夜的小阁好，但是......挺好了，叶寻溪只好，心想。

　　然后依然是各睡各的，反正好歹有个住处了，今晚，每晚——

　　叶寻溪依然躺在硬邦邦的“床”，也就是硬邦邦的小阁地板......的确要多增加宫人待遇，比如至少加个软垫什么。

　　因着跟先皇后宫殿名冲突，主要是觉得不吉利，如今皇后宫殿名已从原先的芍阳殿，改为......改了个谐音字音，取名——邵阳殿。

　　而徐夭夭居住的宫殿，彻底成为了冷宫，为躲避太皇太后谋害，又因那之前三年叶寻溪尚且不得不勉力自保，保护别人更难上加难，于是徐夭夭请了旨，罪妇思过。

　　一生不得出。

　　他后来也想得到，她自有成洲幕留下的暗卫，布下的朝臣护着，太皇太后也不会想不到，最后便也应了她的幽闭，也只能......应下。

　　是以，叶寻溪也很久，很久，或许会更久，更久见不到她。

　　不过对于徐夭夭来说，也没差罢，见不见，毕竟他是，叶寻溪。

　　这宫中，这么多女人，无论是他的“娘”，还是他的“妻子”，他的......祖母，都似乎不怎么想见，待见他，含情，脉脉倒是对他很好，但也从未逾矩，跟他更是连话都很少会多说几句。

　　只有，卷耳会关心他，会在罚跪的祠堂，给他送吃食，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来祠堂一定会被老妖后注意上。

　　老妖后究竟有多变态，蒙着脸，他有时候都会害怕......

　　也会关心他有没有白发，累不累，饿不饿。

　　在这冷冰冰的皇城里，有一个人，黑夜里，等着他。

　　爹......

　　娘......

　　叶寻溪觉得藏在心口的芝麻糕渐渐变得暖暖的，也许是在黑夜里，无人看见，他也无声的开口：“孩儿......在这，找到了喜欢的姑娘，孩儿觉得，她应该......也喜欢着我，她给孩儿做的糕点很好吃，她很关心孩儿......”

　　他现在就很饿，他拿出怀里重新被小宇子包好，弹落了表层灰尘的芝麻糕，开始慢条斯理，而后越来越快，“小心翼翼”，一个一个吃了。

　　而在夜幕暗垂的房间里，他慢慢开口，发出一点虚无的声音：“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