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曲南云

11、所谓无耻

　　此刻凌瀚虽然是坐在床上稍稍仰视着云真，可面上表情如同往日那般高高在上带着玩味审视的味道，唇边似有若无的一点笑意更是一如往日的恶劣轻佻，这番慢条斯理好似洞悉一切大局在握的话在他听来也愈发觉得刺耳。

　　他本就为自己心肠不够冷硬，先是担心凌瀚会渴死饿死而给他喂米汤，继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进屋里给他上药包扎而后悔不已，此刻听了凌瀚的分析猜测更是追悔莫及，他何苦要理会这个冷血残忍、从□□到精神上对他进行过双重折磨的恶人？他是他的敌人，他应该恨他，应该对他的死拍手称快才是，怎么能一而再地向他施以援手？

　　怪只怪他在崖底见到凌瀚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那一刻，心中涌出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异样之情。毫无疑问，凌瀚是为了找他才亲临崖顶的乱葬岗，然后才又摔下悬崖受了重伤，一念及此，他心中有个地方就不自觉地软化了下来。

　　如今看来，无论伤得有多重，狼始终还是狼，都不会改变他噬血残忍的本性，他这次只怕要为自己的优柔寡断与一念之仁付出沉重代价了。

　　眼下凌瀚虽然浑身是伤好象无法动弹，但他知道他的武功有多么深不可测，手段有多么血腥冷酷，从他当日不费吹灰之力敲断魏国柱的脖子就可以看出来了。而这次他受的伤换作一般人早已死透了，但他却能仅靠一点米汤就支撑到现在，并且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直爬到他的门前，其身体与意志的强悍程度令不会武功的云真叹为观止。

　　现在他与凌瀚同处一间狭小的房间，难保他不会突然扑过来扼住他的喉咙。

　　云真一边心念电转一边下意识用眼角余光朝门口瞄了一眼，暗自估算如果凌瀚真的突然发难，自己逃脱的可能性会有几分，口中却反问道：“猜的不错又如何？你要将我抓回去吗？”

　　凌瀚不禁苦笑，“你觉得我现在有这个能力吗？还说不怕我，怎么现在又想夺门而逃？”

　　被他说破心中所虑，云真面上有些发热，垂了眼帘侧过身子朝门口一指，冷道：“随你怎么说。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凌瀚眼看着云真白玉似的脸庞上泛出两抹淡淡的红晕，略略弯曲的颈项与清瘦的后背形成一条优美流畅起伏有致的曲线，心头不由一热，哑声道：“不欢迎我为什么还要救我？你也知道，我两条腿都断了，根本下不了地，如何走得？要不你来扶我一把好了。”

　　这番话近似于调戏了，云真再也忍耐不住，抬头怒目相视，一字一顿道：“你怎么爬来的，就怎么爬出去。要我扶你，做梦１

　　凌瀚碰了个钉子，却丝毫不以为忤，嗔怒下的云真连脖颈都红了，呈现淡淡瑰丽的粉色，让他突然有种想要上前抚摸一下的冲动。只是，唉……

　　他强行克制自己的心猿意马，叹道：“我有力气爬来，并不表示我还有力气爬走。如果你不愿意亲自动手把我丢出去，我只好勉为其难暂时留下来了。”

　　云真气得不善，胸膛起伏急促，却又发作不得，毕竟人是他救回来的，现在是想赶也赶不走了，真是自讨苦吃，自作自受！

　　之前他怎么没发现，此人性情除了阴冷刻毒残忍暴虐外，耍起无赖厚起脸皮居然也是这般得心应手？

　　“无耻。”他咬牙吐出两个字，然后拂袖而去。

　　凌瀚在他身后再次唇角微翘笑了起来，有趣，原来这个人除了清冷淡漠波澜不兴外，还有如此之多生动鲜活的表情，轻嗔薄怒皆是风情，怎么看都令人赏心悦目。虽然他现在的确是不良于行，想走也走不了，但如果他安然无恙行动无碍，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立即一走了之。

　　想到一旦离开或许会错过其他一样或者更为美妙的风景，凌瀚心中就觉得颇为遗憾，继而感到伤重不愈就算有再多不便和麻烦，但至少也有一个好处，可以让他留在这里从从容容慢慢欣赏和发掘更多美景。

　　一念及此，凌瀚心中一震，他这样算什么？掉下悬崖把脑子摔傻了么？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儿女情长了？简直不可理喻，荒谬至极。

　　这人迹罕至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不是他该留下的地方，时隔多日，他的失踪不知道会在外面造成了怎样的混乱和骚动。

　　云真是个小倌，抱月轩的护院人手有限寻找不得力也就罢了，他可是堂堂太子，若是在云台府地面上出了任何意外，包括李之荣在内的整个云台府都担着莫大的干系。按理说李之荣早就应该派兵对这一带展开大规模的细致搜索才是，可是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人找到这里来，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唯一能够勉强解释得通的，就是无论是他摔下来的悬崖还是云真住的这个地方，都十分艰险隐蔽，连官兵都难以到达。可是，既然如此，云真这样一个在他看来手无缚鸡之力、文雅书生一般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并安然居住下来？他的那些生活物资又是从何而来？总不会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这里必定有对外连通的道路才是。

　　凌瀚越想越觉得矛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先前因为云真无意中风情自然流露而荡漾躁动起来的心境渐渐平复下来。

　　脑中突然电光一闪，他又想到一种可能，或许他那位堂弟知悉他从悬崖摔落故意秘而不宣，任他在此处自生自灭吧？

　　一念及此，凌瀚怒火中烧，重重一拳打在床板上，只恨不能背生双翼马上从这里飞出去。

　　深吸一口气后，凌瀚恢复了冷静，如他之前所说，他能爬到这里来，并不表示他就能活着爬出去，而要逼迫云真出山给李之荣带信让他来此处营救自己似乎也不大可能。

　　此人明显不是会向权势和胁迫低头的人，在抱月轩时隐忍顺从是迫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脱离了那个地方就显出凛然不可侵犯的烈性来了，他还不想把他逼到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地步。所以，最现实可靠的做法还是尽快将伤养好自己从这里离开。

　　想定之后，凌瀚闭上眼睛开始运功调息。

　　可是没过一会儿，他不得不再次睁开双眼颓然倒了下来，实在是太饿了，根本无力汇聚调动体内气息。受伤失血这么久，他只喝过两次稀薄的米汤，都快饿成仙了，这辈子还从没受过这种大罪，真是苦不堪言。

　　他不禁探头朝屋外看去，希望看到那个人能够去而复返，最好端着香喷喷的美味佳肴一起来。

　　不，他现在没那么贪心了，只要能让他吃饱饭，他就别无所求了。

　　他十分、极其、非常后悔刚才故意出言调戏云真以致把人给气走了，实在是太不明智，现在不要说吃饭，只怕再想喝他一口米汤都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