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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秋总是不期而至的。
      昨日还是密麻麻一片油绿,隔夜间便黄了稻草,枯了枝头。
      于是提上一壶好酒,文火烫了,笃笃的冒着热气。
      上好的菜红艶艶的摆在桌上,冷了凝了,便重新热过。
      来来回回,等等停停,一恍间,爪月青檐。
      叹了气,取过手边剑。

      月白的流苏沉静低垂,通亮的剑体不曾蒙垢。
      但倦了,始终是倦了。
      一把剑,便是舞的再淡定,挥的再沉着,也还是会倦的。
      他是识剑之人,剑的倦,缘为失落,他看的懂;他的倦,亦为失落,他却始终固执的不肯承认。

      不肯承认,就是不肯承认。往日从不为一线蛛丝所欺的他,如今纵是任身边人念破了头,说痛了耳,仍是倔强着不肯去看清明晃晃一个事实摆在眼前。
      ——他的痛,源于失落。

      那个人,那个他认为永远都不会离开的人,已经离开。
      赭色的暗囊软跁跁的伏在桌角,暗红的蜀绣勾勒着江湖一笑的潇洒轻狂。
      他知道,这暗囊,本不是赭色,而是一片嚣张耀眼的,纯白。

      初逢非知己。
      他们虽有相见恨晚的缘分,却没有一见如故的默契。
      你猫我鼠,我官你匪的斗个天昏地暗的轰烈,连御座上的皇帝都惊动后,两个都谈不上输赢的人方坐在了一起。
      他以为,这一坐,便是天长地久。

      一晃如时日,时日,如一晃。
      他不再执着秋来春往。

      但那日情景他却记得清楚。
      那人丢了印,端的一千个不服,封门拒客了半月,这天却夜半三更的来敲碎他的房门。
      猫儿,醉仙楼的女儿红,喝不喝得?
      他笑了,仙尚醉得,况且凡夫?
      好,你随我来。

      三翻两跃的入那酒楼,他本觉擅入不雅,但思及那人性子,却也不拦。
      酒过三巡,那人忽就解下腰间佩剑,锵然有声:“出剑。”

      风起斗室,白衣蓝袂,身转影随,如歌似舞。
      雪刃且狂且随行,天蛟啸九重,破云显虹光;
      古剑旦敛旦儒沉,盘龙压五岳,裂谷见锋芒。
      斗至酣处,轻叱淡喝,双剑峰棱相对,竟击出火光点点,纵然分开,仍自嗡鸣不止。
      两人各退半步,沉吟半晌,忽就笑得忘形。
      酒得知己千杯醉,剑逢知己几难寻?
      笑到极处,那人陡然敛神,剑按长席:“换剑。”

      他不答话,沉稳稳一把巨阙,却已倏然躺在了白剑身旁。

      梵钟骤响,惊灭了半截残烛,看不清那取剑人神色。

      “猫儿,你信不信我?”
      “可舍命相随。”
      “好!你便等我,短则数日,多则百年,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为何?为何那日他竟思不起这人傲然性格,由他而去?
      明明只需一个伸手,便可拉住那似雪白裳,今日便是千悔万恨,又复何用?!
      脆响突起,回神,却见手中碎瓷,清酿绛血。

      伤痛?
      心痛。
      刻骨。

      不过半月,消息传来,他蓦然间苍白了一张脸,呆坐无语。少顷,竟自笑了。
      众人越发慌了神来劝,他却答得从容。
      我不信。不信。
      你道他是何人?
      毁信弃义,岂是我辈之人所为?
      他应我之事,持我之剑,莫说铁矢铜网,纵是金枪银牫又怎肯失约?!
      若无取剑来证,再多得一句狂言,他失了性子,红了双眼,便须……便须……问过我手中画影!
      抽剑离鞘,那雪刃却已失了虹光,颤至脱手。
      赭色的暗囊默默递到手中,他紧握了,双眼模糊,仍是一句话:
      不信。
      我不信。
      他应过我,少则数日,多则……百年。
      展某,等他。

      固执的话说得多了,便也再分不清真实。
      那人久占的客房,他不动,别人就也半哄半劝的随得他来。
      他时而去坐坐,看那酒杯茶盏竟都摆设的如他先前所好,模糊间就相信,那人不过任性远行。
      这日撞见岛上的夫人又来清扫,方见他便又是眼睛一红,他陡然就发觉这美貌妇人白晰眼角上挂了依稀暗纹,倏然已老。
      抚了塌上半平白单,他猛觉,这许久日子,他究竟是在欺人呢,还是……骗己?
      不知道,不知道,亦,不想知道、不愿知道……不敢知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了,忽然间发现,那任性之人这次似乎是下了决心要任性到底,他不认为自己可以接受。

      笑傲萧寒耐春归,愁断伊眉不堪悔。
      酒红本是无情劫,物是人非空对杯。
      醉仙楼的酒,他独自喝了这许久,对席那张椅,也便空了这许久。
      难道,这许久许久的日子,全已惘然?
      他心间猛一阵绞痛,忽就发现自己累了。
      其实每每持起这剑,他心上的伤,不觉间便又多上一重。
      如今,他累了,累到遍体鳞伤。
      突然就也想要任性一回,想要卸下御猫的矜持,褪掉南侠的容忍,不管不顾的喝得他来,问他,责他,怪他,为何?为何要践我之约?弃我独行?
      于是终于耐不住这一刻,淡淡看了对面位子,恨下心来,持剑凝神。
      他知,只须轻轻一弹,这千年的宝刃,便是永远断了,而他与他今生的最后一丝羁绊……亦然。

      他真是累了,很累,很累的……

      杯盏渐空,梵钟骤响,惊灭了半截残烛,看不清那取剑人神色。

      断?
      不断?
      念?
      不念?
      等?
      ……不等?

      东方初虹,新来的门官儿依稀见了眼前白影一晃,猛的便是一个激灵,大喊起来:“鬼啊!鬼!有鬼!……”
      那职守多年的老兵却不过是懒懒的打个酒膈,半醒半睡间喃喃:“你个少见多怪的,鬼大爷见得多了……先前曾闹得更紧呢,一红一白……”

      文by 玉衡
      11.29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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