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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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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延的目光落在餐食,浑然不觉:“爸,我什么时候跟同学闹过矛盾。”
那倒是真的。
赫延总是解决矛盾的那个。
赫愉怀疑惑:“你做事向来有分寸,为什么对他这么排斥?”
正是因为有分寸,才得离他远一点。让谈迟对赫延的好感全无,他们才能勉强算朋友。
赫延斟酌了一下用词:“他必须得回去,锦西有很多人等着他。”
这也是真的。
齐清晨打开手机,朋友圈里松大篮球队已经刷屏了,底下都在评论“迟神”。他切回界面,翻看表白墙,发现了许多令人恶心的帖子。
……
赫老头拖着脖子朝楼上看过去:小狼崽怎么还不起?是不是感冒了?
赫愉怀的报纸翻了个面,镇定自若地说:“走不走是他的事,留不留是我们的事。既然他不顾那么多人来找你,说明你比他们重要。”
管丝竹闻言也跟着附和:“小延,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尽量帮帮人家,把赶人出去就是不对。”
她扭头对赫愉怀说:“小迟乖巧懂事,昨晚不要我收拾客房,直接去和晨晨睡一块儿了。”
唐沐踢了一下齐清晨的椅子凳:“?”
齐清晨的眼睛离开手机屏幕,小声说:“我睡的是和小四那间房。”
隔着几米远,谈迟半睁眼睛站在楼梯阶上。他看见赫老头正襟危坐朝他招手有点懵,回过神来后,才后知后觉迟到了。
果然是大户人家,吃个早餐整这么大的阵势?
这祖宗怕不是睡了个回笼觉?
赫延没有理会他,端起碗筷吃的飞快。
谈迟整理了一下衣服,礼貌地向赫叔叔、赫阿姨问早安。忙活好一阵儿,才坐在赫老头身边。
赫愉怀叠好报纸放在一旁,心说这小子几个小时不见像变了个人。
管丝竹倒是不觉得奇怪。
“小友,昨晚休息的怎么样?有没有开空调啊?”赫老头的语气很慈祥,边说边用宽厚苍老的手掌拍了拍谈迟后背的狼,“前天下了一场暴雨,整个胶东一夜之间进入了冬天,你虽然身上没几两肉,但是很抗冻啊。”
什么叫没几两肉?
谈迟朝饭桶赫延递了个嫌弃的眼神,又转回头来说:“赫爷爷,您老人家的眼镜框架看起来不错,麻烦您给我个地址,一会儿走的时候,让赫延带我去配一副。”
赫老头上了年纪,但不糊涂,听出谈迟在噎他。
然而,他像丢了个宝似的着急说:“哎,不能走。你头回来我们家,怎么也得住上两天。胶东的山水古城,你四处游历一番,不比锦西差。”
“胶东怎么能和锦西比?”谈迟打趣道:“锦西连个地铁都没有,我们挤公交。”
可能是因为他的“不满”语气和赫延的“满意”形成了鲜明对比,赫愉怀的唇角抿得紧。
那个终日刮风的破旧小城,赫愉怀怎么会甘心他精心培养的儿子一心到那里去?
赫老头指着谈迟向赫愉怀、管丝竹说了一箩筐好话,说这个年轻人不光有才华,还低调幽默、不卑不亢。
一番场面话听完,早餐更凉了。
赫延放好碗筷,轻轻拍了下齐清晨的肩膀,又朝唐沐看了一眼。
三个人不约而同站起来开溜。谁想齐清晨和唐沐憋着一股气刚走到院子里,才发现跟在最后的赫延丢了。
赫延去了书房。
他巴不得赫愉怀多罚他两天,这样他就有理由不出来,不用看见谈迟,不用绞尽脑汁赶他走。
换个角度想。
谈迟从来没有开口说过“我喜欢你,赫延”这样的字眼,一切都是赫延的猜测,万一他就是想来胶东游玩,死皮赖脸住进赫家把酒店钱省了,这样的话……赫延觉得也不是没可能。
赫延飞快地勾划宣纸,思绪逐渐加深。
直到齐清晨和唐沐敲门,他才倏然回神,撂下笔去开门。
齐清晨一屁股坐在书桌上,张着血盆大口:“赫延,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想赶他走了,我实在受不了。”
“怎么了?”赫延看了一眼齐清晨的大嘴,问。
“他把你们家院子里的鱼捞出来,”齐清晨拍了拍腿,说得痛心,“一条条扔在回廊,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我问你怎么了?”赫延指了指自己的唇角,又问。
齐清晨连忙用手掩住。
只见作案人唐沐放下挡脸的手臂,唇角到脸颊多了一道血浆红痕,哭哭唧唧地说:“赫延,他把你的沐儿糟蹋了。”
齐清晨真是佩服个姑奶奶:“你说话注意点。”
赫延“哦”一声,拿过来纸巾,淡淡地说:“没事,沐儿不需要过多修饰,你永远惊艳我的十六、七。”
齐清晨震惊:“赫延,你行啊你。”
唐沐接过来纸巾:“我还要惊艳你的十七、八,七十七、八十八。你要给你的沐儿报仇雪痕,要不然我就没脸活到那个时候了。”
赫延拍了拍她的肩膀,往齐清晨脸上扫一眼:“他人呢?”
齐清晨的手臂挡脸,指着窗外:“陪你爷爷耍大刀呢,输的可惨了。”
谈迟自小跟着爷爷,虽然他家的老谈头不及赫老头有钱有名,但是下象棋、打太极、耍大刀、吹唢呐什么的一样也不落下。
楼下草坪里,谈迟第三次从地上爬起来,他艰难地抓起滚到一边的东西,屏住呼吸指向前面站立的背影。
刚收起大刀准备去喝口茶的赫老头悚然一惊,他垂下眸,就见一只红缨枪从他后脖架过来。
他毫无防备,只觉得后背渗凉,紧接着耳畔传来令人发指的少年音:“赫承丰,你输了。”
赫老头双手背后,挺了挺腰板,十分不屑。
少年又把枪往他脖子上靠近了一寸,用带着极其威胁的语气说:“输不起就不要赌,你要是把我惹急了,我能让你提前几年坐轮椅。”
赫承丰活了半个多世纪,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小朋友吓。
小朋友像是玩真的,又往他膝盖上踹一脚。
老头的腿抖了一下,咬着牙威武不屈:“终局已过,你胜之不武。不,你根本配不上‘武’这个字。”
又是一条倔驴。
谈迟踢了一下赫老头的屁股:“你说那谁配得上?你孙子吗?他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他欠我的,我一定要他还回来。”
赫老头仰起脖子,就是不认输。
氛围僵持了一会儿。
赫延屈腿坐在窗台上,手里捏着卸妆棉,给齐清晨擦嘴。
“赫延,你183还是184?”齐清晨问。
“186。”赫延沾了下唐沐拿过来的卸妆水,齐清晨的嘴唇厚,易干裂,有些唇泥陷的很深。
“怎么还高了两厘米?”齐清晨被人捏着下巴,说话声音不清。
赫延心说我还在长。但,齐清晨对身高有着莫名的执着,于是改口说:“饭量大。”
齐清晨一想到赫延食不知味的样子,拍掉他的手,一脸嫌弃地说:“下午我回家了。”
赫延的腿动了一下,扔掉卸妆棉,朝书房门口走去。
齐清晨舔了舔嘴唇“呸呸呸”叫住了他:“你去哪?”
赫延扶着门框:“我赶他走。”
“得了吧。”齐清晨翻了一个白眼,“你要是真能把他赶走?也不至于躲这地方来了。”
“我……”赫延捏了捏喉结,“我跟你一起走。”
“……”齐清晨有点无语,“就算你现在能翻墙出去,你能保证谈迟不会跟来?”
“那我等他睡着了再去。”
“怎么搞得跟偷情似的?”齐清晨看了一眼赫延,拽他回来,“砰”关上门,“我现在就走了,别跟来,这几天都别跟来,姑奶奶跟我一起走。”
赫延拍着门,喊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齐清晨不耐烦地回头:“怎么比我妈还叨叨?”
……
楼下,赫老头看着草坪上颤动的影子,哈哈笑几声。他猝不及防转回头,木讷地问:“小延欠你什么?”
谈迟的手从脑门撤下来,长胳膊一抻,捞走了赫老头的眼镜。
随后,他在镜片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老头,你眼神儿不好使,耳朵也出了毛病,什么你孙子欠我什么。放人吧。”
赫老头的态度坚决,背着手一动不动。
似曾相识的画面!
谈迟服了。
不愧是赫家男人。
谈迟叹口气,动作利落地收了枪。他给赫老头戴回眼睛,勾起他脖子朝休息椅走去。
“赫爷爷,您对我太见外了,我怎么能算客人呢,我跟赫延关系好的很。您跟正气脸说一声,不要罚他了嘛?”
“哎呀,我早就跟赫愉怀说过,罚那些有什么用?小延是个好孩子,你是知道的哈,但是他跟他爸的关系不太好。父子两人刚直,非常刚直……”
十分钟后,谈迟边给宋辞也、张宁他们开着视频会议,边爬至三楼。
他敷衍地说了句加油鼓励的话,走至书房门口立即收掉手机,敲门。
即刻,赫延打开房门。
就见一张恣意飞扬的笑脸扑过来。
这动作很谈迟,看得赫延愣了一下。
他脚下一百八十度旋转,让那张脸扑到书桌边。
九点钟的太阳照得人温暖明媚,连黑衣都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谈迟跳上窗台,捡起一沓宣纸卷成筒状,对着赫延看过来。
赫延站在书桌前,看着那个发丝闪亮的男生,有一瞬间还以为是清晨。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因为等他开口说话时,赫延就把目光收回去了。
“赫延,你想不想出去?”
“不想。”
“你想不想送齐清晨?”
“不想。”
“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不想。”
赫延找了一只箱子,把昨晚写的《论语》放了进去。今天的大字还没写完,他打算先把谈迟揪出去,然后一笔一画慢慢写。其实他刚才去开门,下意识反应是齐清晨回来了。
谈迟瞄着卷筒里的赫延,嘴角上扬:“你想不想不让我回去?”
“不想。”赫延怔了一下,看向窗台。
“走吧,不用抄了。”谈迟扔了宣纸跳下窗台,提起赫延的领子,把这个“不守规矩的人”用了最规矩的方法带出书房。
赫公馆门外,管丝竹派了司机把清晨和沐儿送回齐家巷。
每次送这些孩子,管丝竹总会在后备箱里放置礼品。尤其是给齐清晨的妈妈礼物颇丰,但是她会把包装盒拆掉或者换掉,佯装成不值钱的样子。
十多年过去了,成为赫家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齐清晨看见赫延和谈迟站在一起,吃惊了一下。他走过去,咬着牙问:“你翻墙出来的?衬你爸还没发现,赶紧回去。”
谈迟竖着耳朵一直对向旁边俩人。
赫延一脸不在乎,倒是被齐清晨笑到了。他一直以为赫延害怕赫愉怀,就像他害怕齐母一样。
“我喜欢你,但是吧我不能总在你家待着,更何况……”齐清晨欲言又止,“过几天我和小四、沐儿再来看你。啊?”
赫延瘫着脸问:“几天是几天?”
齐清晨白一眼:“你是不是傻?”
目送齐清晨和唐沐离开,管丝竹摆了摆手,她一转头,就见谈迟勾着赫延的脖子,近乎挂在人身上。
管丝竹心说小延和小迟关系挺好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管丝竹朝两人走了几步,看了下灵魂出窍的赫延,问谈迟:“小迟,你中午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管丝竹其实不太擅长做饭,也可能是谈迟吃饭太挑。
谈迟看了眼发愣的某人:“赫延说要带我出去。”
两个人看起来挺亲昵的,管丝竹深信不疑。他提醒俩孩子注意车辆安全,然后略显失落地进了院门。
别墅区一片安静,前方汽车的鸣笛显得异常清晰。
齐清晨每次消失在赫延的视线,赫延总会留恋一会儿。
所以齐清晨坐在车后座,懒得去看。
直到车子消失于拐角处,赫延才把视线收回来,手抄口袋朝门里走。
结果胳膊被人拽住了。
“我头回来胶东,人生地不熟,带我出去走走。”谈迟薅着他往相反方向走。
赫延踉跄倒退一段距离,第一次领受到了家门明明在眼前,却怎么也进不去的绝望。
两个人在别墅区转了转。
一小时后。
“你遛狗呢?”谈迟跑在赫延身后,额头冒冷汗,呼吸急促。
反观赫延,脸不红气不喘,唇角依然冷淡。
“才发现你有自知之明。”赫延没想到“迟神”这么差劲。回想之前谈迟在学校东篮球馆死睡的样子,也不奇怪了。
“我一直有。”谈迟加大马力从赫延身边跑过去,带过一阵旖旎的风,嘲讽说:“只不过你的眼睛全都长在齐清晨身上,看不见而已。”
胶东的风没有锦西的风大,层叠的树叶也没有那样枯黄,明明一切很陌生……
谈迟感觉前十八年某个阶段在这里生活过,深久的记忆刻在骨血里,以至于他看什么都觉得很亲近。
也可能是某人生长在这里。
“以后我就要住在这里,买一坐比你们家还大的院子,门牌写上‘谈公馆’,括号禁止赫延入内反括号。”
赫延无声笑一下。
两个人踩在石板路上。赫延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又垂下眸:“跟你说件事。”
“这么主动跟我说话,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我不听。”
赫延加快脚步,跟上去:“你得听。”
谈迟堵住耳朵:“不听。”
不听赫延也要说。
“你知道的,我喜欢的是齐清晨。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这一辈子都会拼尽全力守护他。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想法,我都希望你明白,我的心里装不下第二个人了。”
“以前别人说喜欢我,我总是一口回绝,可是你从来没有说过,所以我不是百分百确定,我宁愿你骂我自作多情,我也必须告诉你。”
“……”谈迟没吭声,只是不停地跑。
又绕了半圈,两个人终于停下脚步。
谈迟放下塞着耳朵的食指,垂着头,脸颊、耳廓发红,黑漆漆的眼珠眨得很慢,挡不住尽处的失落。
赫延站在谈迟身前,垂下的手指忽然蜷了一下。他看着对方似乎变成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再说两句,能哭。
过了好一阵儿,谈迟才瞄了赫延一眼,紧接着翻他一个大白眼珠子。
赫延心里的弦好像短暂地松了一下,这种感觉非常微妙。清晨、沐儿都是给一张纸巾,说两句好听的话就可以哄好的人,而谈迟看起来不像。
谈迟又瞄他一眼。
赫延:“?”
“我也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是。你的猜测很准确,可我是那个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谈迟抬眼看着赫延,态度坚决。
“那最好。”赫延长松一口气,绕过谈迟,潇洒地朝赫公馆方向走去。
谁想没过一秒他转身回来,踩住谈迟的影子:“你发誓。”
谈迟的手还没扶住膝盖,就被赫延吓一跳,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说:“赫延,你烦不烦?”
赫延:“……”
谈迟偏了一下头,神色凝重地说:“我没发过誓,打赌吧?”
赫延的视线随他的脸移过去,想他发过誓,但是不管用。看来他喜欢打赌,这个比较正式。
于是,赫延与他击掌。
好,同意。
赫延解决了这两天担心的问题,背着手,步伐轻快地回到赫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