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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心如死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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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二十年,冬月。
今年的雪比往年的雪来的早一些,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两日,终于停歇了。上京城白茫茫一片,城墙上,瓦片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城南毅安侯府内,落星院中。
几个小厮在院子里扫积雪,两个小丫头在屋檐下煎药。屋子里生着碳火,燃烧的碳火噼里啪啦的发出声音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靠墙放置的雕花架子床上,倚着一个女子。谢韵儿的身子被厚实的锦被包裹着,只露出了半截身子,十分瘦小。
谢韵儿的脸白的吓人,嘴唇更无一丝血色。目光呆滞,眼尾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丫鬟秋荷端着一杯茶水走过来道:“夫人,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谢韵儿机械的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而后又把空茶杯交给了秋荷。秋荷看着自己主子现在这般,心里难受的紧,发觉自己眼眶湿润立马背过身去。
也许是屋子里过于安静,屋檐下两个煎药小丫头的谈话清晰的传进了屋子里。
“听说了吗?世子爷要纳妾了。”
另一个不敢相信的说道:“世子夫人小产不久,世子爷就要纳妾,那世子夫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像侯府这种人家,别说纳妾了,娶平妻的也有的是。”
这些话一字不差的传进了谢韵儿和秋荷的耳朵里。谢韵儿呆滞的目光终于有了波动,她不相信,楚洵不会的。
一旁的秋荷忍不了,正要出去教训两个小丫头,却听见外面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两个小蹄子,再敢胡言乱语,就把你们发卖出去。”
接着就是两个小丫头的求饶声。
门打开了,秋蓉走到谢韵儿身旁,没了刚才的凌厉,柔声安慰道:“夫人,别听她们胡说。”
谢韵儿盯着秋蓉,孱弱的声音响起:“秋蓉,你告诉我,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秋蓉咬了咬唇低下了头。
那便是真的了,谢韵儿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这般薄情。
“世子爷何时回来?”谢韵儿问道。
——
天黑了,谢韵儿下了床榻,秋蓉给谢韵儿披上了雪狐皮的斗篷,秋荷将手炉塞进了谢韵儿的手里。
“秋荷陪我去就行了。”谢韵儿无力道。
秋荷打着灯笼给谢韵儿照着路,白日里,府里的小厮将路上的积雪都扫干净了,走起来不费什么力气。但谢韵儿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腿都躺软了再加上小产不久,从落星院到楚洵的书房,这一段路谢韵儿走的很吃力,身上甚至出了汗。
到了书房门口,周觅行礼道:“见过世子夫人。”
谢韵儿问道:“世子可在里面?”
周觅应声,谢韵儿走了进去。
楚洵吩咐过,若无他允许,不许人进书房。可周觅看到世子夫人这般虚弱的模样,不忍心阻拦。
楚洵坐在书案前认真的写着什么,丝毫没发现谢韵儿进来了。谢韵儿看着烛火下楚洵的侧脸,喊道:“楚洵。”
这是谢韵儿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楚洵听到声音,抬眼看到是谢韵儿,立马起身走过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话问的奇怪,她是他的娘子,她不能来吗?谢韵儿不想再计较这些,她这次来只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疑,开门见山道:“楚洵,你是不是要纳妾?”
楚洵知晓谢韵儿身体虚弱,本想扶她过去坐着,听到这话,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而后收了回去。
“你都知道了。”这话便是承认了。
谢韵儿颤着声音质问:“为什么?”她刚刚没了孩子,夫君就要纳妾,妾室进了门,她谢韵儿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我知晓你没了孩子心里难受,就没让人告诉你。”楚洵解释道。
谢韵儿红了眼眶,回道:“那也是你的孩子,大夫说我体内有麝香,分明是有人故意设计,你不信我就罢了,你还要纳妾打我的脸面。”
楚洵耐着性子道:“我说过了,孩子没了是意外。至于麝香,你又无证据,怎么证明是别人害你。”
谢韵儿愣住了,她有孕后很小心,不可能接触到麝香,定是有人故意放在她院子里的。可她只是猜测,确实没有证据。
楚洵见谢韵儿不说话,温声解释道:“韵儿,纳妾是父亲母亲的意思。我也没说现在就要娶进门,等来年开春以后,妾室进了门,你依然是世子夫人,等妾室生下孩子后,我把孩子记在你的名下,交由你抚养,可好?”
谢韵儿直直的盯着楚洵,她刚刚才失去了孩子,他却要她养旁人的孩子。
“无论你怎么说,你纳妾的事,我不同意。”谢韵儿语气坚决。
自谢韵儿小产后,楚洵一直耐心哄着,现在他说的这般明白了,谢韵儿还是胡搅蛮缠,就没了耐性。
“你不同意没有用,这件事已经定下了。”楚洵淡淡道。
谢韵儿看着眼前自己深爱的男人,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委屈道:“可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不纳妾的吗。”
楚洵听着谢韵儿的哭诉,心中只觉烦闷。以前谢韵儿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就缠着他哭闹一番,他训斥谢韵儿一顿,她便不说什么了,过两天,便也忘了。
“我是世子,将来是要继承父亲的爵位的,不能无子嗣。你这次小产伤了身子以后不会再有身孕了,你拦着我纳妾,是要我一辈子无后吗?”楚洵训斥道。
谢韵儿脑子嗡嗡作响,只听见了她以后不会再有身孕了,她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她做不成母亲了。
谢韵儿手中的暖炉掉在了地上,眼泪簌簌的落下,身子不由的往后退了几步。
楚洵发觉自己说露了嘴,十分懊悔。他怕谢韵儿一时接受不了,才让人瞒着,不想自己一时生气倒是一吐为快了。
楚洵伸出手想要搂住谢韵儿的身子安慰她,不想谢韵儿推开他的手,连连后退,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个暖炉站着,却像隔了一条银河一般。
半天,谢韵儿眼眶红红的看着楚洵,忍着痛苦低声道:“是我不好,纳妾的事韵儿答应了。”说完,谢韵儿落魄的走出了书房。
楚洵本想追出去,又怕谢韵儿因为自己心软而后悔答应纳妾的事,脚步生生的止住了。
谢韵儿走出了书房,回想着自己第一次见楚洵,那是上元灯会,她和闺中密友相约逛灯会,灯会十分热闹,喧闹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楚洵,楚洵生的很好看,可脸上却一脸冷淡,与这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谢韵儿鼓着勇气,从楚洵身边经过,却感到一股清冷,疏离的气场。从闺中密友口中得知,这是毅安侯府的世子——楚洵。
上元节灯会一见,谢韵儿再也忘不了楚洵,她当时才十六岁,少女懵懂的心因为楚洵慢慢的打开了。
谢韵儿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向父亲说明了自己的心意。后来,父亲在散朝时委婉向毅安侯提起,文臣武将一拍即合,谢韵儿嫁入了毅安侯府。
成亲后,楚洵对她一直淡淡的,她却把一颗心都放在楚洵身上,事事亲力亲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下厨为楚洵做羹汤。
可这掏心掏肺的两年,她换来了什么。她没了孩子,不能再生育,他就弃如敝履,转身就要纳妾还训斥她不懂事。或许,楚洵心里从未有过她,一直以来,就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谢韵儿想通了,可她醒悟的太晚了。谢韵儿在小路上走着,瞥见了小路旁边的莲湖,里面没了莲花,只有深不见底的水。
谢韵儿脚步停了,扭头看着秋荷说道:“秋荷,我的手炉落在世子的书房了。”
秋荷把灯笼递给谢韵儿,说道:“夫人不能受寒,先回去,奴婢这就去取手炉。”
谢韵儿应了一声,看到秋荷走远了,谢韵儿吹灭了灯笼里的蜡烛,将灯笼放在地上。谢韵儿取下了披在自己身上的雪狐斗篷,丢在了地上。这斗篷是她缠着楚洵给她买的,现在她不需要了。
谢韵儿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取下了斗篷,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这般冷的天,这湖想必更冷,那她也就放心了。
与其日后看着楚洵和他新娶的妾室卿卿我我,而自己变成一个弃妇,侯府的笑话,倒不如来个痛快。
谢韵儿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她的孩儿在黄泉路上一定很孤单,她要陪着他。
谢韵儿走到护栏旁,双手放在了护栏上,寒冷瞬间传上了手掌,这倒是让她更清醒了。谢韵儿看着平静的湖面,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而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湖中。
这湖里原来的水混着冰雪融化的水,刺进了谢韵儿的身体,冻得谢韵儿的骨头疼,可身体再疼,也比不上谢韵儿的心疼,这莲湖里的水再冷,也没有谢韵儿的心冷。
谢韵儿不挣扎,由着自己的身子往下沉,只有她知道,她马上就可以解脱了,可以和自己的孩儿团聚。
“快来人啊,夫人投湖了。”秋荷焦急的喊道。
谢韵儿听觉尚存,她听出来这是秋荷的声音。可她真的累了,紧接着,谢韵儿被一双大手托起,夫妻两载,她知道是楚洵,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随后,谢韵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