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摩空港》清雨龙

2、元宝和邦马

　　广场上，一群异族的少年弹着不过巴掌大的五弦琴，拍着手鼓，载歌载舞，那快活的样子似乎可以驱走一切恐惧和空虚，使每一刻都成为歌唱欢腾的节日。其中一名少年引人注目——他的气息明亮鲜艳，容颜出众，浓黑如漆的眉宇，深深的眼睛里燃烧着热情的魅惑以及隐藏着的危险，还有嘴角那无尽的笑意都标显着一个印象：惊人的异族之美。——这个忘却一切唱着歌跳着舞的男孩就是三个主人公之一的邦马。
　　此时的元宝，正和他大（父亲）互相拉拔着走出车站，车站跟前就是自由广场。元宝一出门就被扑面而来的海风撩起长长的因沾满灰土而显得有些发白的头发，有些粗拉的眉宇下一双眼睛蕴涵着怎样的疲倦也无法遮掩的热望。大海将文明深深的拥在怀中，在苍白耀眼的阳光下闪烁着灰蓝色的光泽，涌动着远远近近细细碎碎的金白的浪花……元宝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来看书里描述的原本应该是蓝色、深邃且晶莹的海洋竟然如此单调的灰白与刺眼。
　　元宝和他大翻过多少座山，扒过多少趟火车已不可数，但元宝知道，他们吃尽了阿娘烙的饼才勉强扒上一列到萨摩的火车。火车走了一天一夜，他们也饿了一天一夜。来城以前，他听见娘和大在堂屋前低低的商量：为了让元宝上高中，娘想和三表姑到城里插青。大是村子里最硬朗的汉子，怎肯让娘吃那口饭。虽然村子里的妇女到农闲就三三两两往城里觅活，彼此也心照不宣，可大说咱男子汉绝不能丢份到靠出卖自己的女人过活。来的路上，大反复叮嘱元宝，咱不是去要饭的，是去卖手艺的，就是卖血卖肉，也绝不卖骨气。大在村子里又能下地干活，又能打家具，还会摆弄好几种乐器，是远近闻名的能人。可就是这样，老老实实出力气的越来越艰难，挖空心思挣歪路子钱的反而越活越滋润。为了元宝和弟弟妹妹的学费，竟然困死大这个堂堂七尺男儿。临走那晚，娘烙了一晚上的饼。玉米面烙糊了的味儿在清凉的夜风中格外的喷香。大坐在院子里，据说是爷爷的爷爷种的槐树在风中忽闪着千万片小圆叶儿，叶隙里的星星又多又亮，沁在清风中，似乎伸手一掬就是一大把，能从手心里灿烂的滑落。在乡间自由自在长大的元宝，进城这一路豪情万丈，一夜之间和大一样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即使不吃饭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也觉得浑身是劲，——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梦到过千万遍的大海竟然是这样一个闪着刺眼的光芒、灰白迷蒙的样子。
　　陈磊落的目光滑过广场对面那个张着嘴，四处张望、浑身上沾满灰土的小乡巴佬，——看上去和广场上那个以歌声阻住行人步伐的异族少年同龄，却相异得如此彻底。陈磊落漠然的想，所以命运这东西是值得付出一切代价去推翻的。谁信命！他恶狠狠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