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萩野

1、序章

　　打开房门的前一秒，齐文远深吸了一口气才下手去拧钥匙。走廊的黄色灯光随着推开门的动作柔缓地倾泻进玄关，他的拖鞋还是齐整地放在最上面一层，连灰也没落上。打开灯换了拖鞋，齐文远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顺手松了下衬衫的领口，在客厅环顾四周，一切都还和记忆中一样。
　　“您好，是齐先生吗，您父亲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情况紧急只能联系到您，可以请您尽快赶到xx医院吗？”
　　收到这通电话的时候齐文远正坐在工位前刚刚打开盒饭，手里还忙不迭地回着最近对接的恼人客户的消息。大脑并没有什么过度的反应和情绪，迷茫中他嘟囔了一句“什么？”，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反复反刍着那通电话的内容，齐文远还是感觉不到什么悲伤的情绪，脑子里很乱，那个无理取闹的客户还在手机另一边消息轰炸，十分钟没回消息好像就是要了他的命。扶着额头，他干脆把手机扔到一边，皱着眉头再次咀嚼着听到的词句。简单的一句话，他却怎么也听不懂，好像大脑拒绝接受这份信息，又或者是干脆停止运作。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直到胸口被汗浸湿的冰冷衬衫贴在皮肤上吓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抖着手指从包里摸出纸来擦汗，吵嚷的车载广播却让他的汗越流越多，好像怎么也擦不完。
　　“到了。”
　　司机出言提醒发呆的齐文远。跑进医院还跑错了科室，然后大汗淋漓狼狈地倒回来跑到另一个科室。最后站在手术室门前的时候皱眉的医生跟他说，你是病人家属吗，病人情况不太理想。
　　然后就是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发呆，直到医生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你父亲不行了，不久推出来一具白布盖着的躯体。
　　“齐先生，请节哀，您要和您父亲道别吗？”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这套说辞的小护士诚恳地问他。
　　“啊……不用了。”
　　接下来就是繁冗漫长的处理后事环节，直到差不多走完了流程也在路上通知了大小各路亲戚，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或许不该称之为，“家”，毕竟他已经不知道几年没有回来过了。这是属于父亲独一人的“家”。
　　22岁本科毕业的齐文远和父亲因为工作的事大吵一架。齐文远按学校分配找好了公司和工作，而父亲希望他接手协助自己的研究，然后早早结婚生子。他劝说父亲年纪大了，不要做这种整天坐在桌前书写翻阅的劳累工作了，父亲听闻勃然大怒。
　　“你有本事就别再回这个家！”这是他摔门离开前父亲讲的最后一句话。当时的齐文远没想到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如今再次回到这里竟然已经是父亲的逝世。
　　父亲是个潜心研究鱼类的固执的倔老头，把身家和精力全部投入进去，甚至忘记了家人和自己。这也是母亲离开他的理由。齐文远听说母亲走后再婚了，可是这么多年母亲联系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前两年还偶尔会看看他，再后来越来越少直到杳一年也说不上一两次话。微信聊天框里上一次交流还是他祝她新年快乐，过了几天她说谢谢小齐，带了个笑脸。他没有告诉母亲父亲的死讯，没必要打扰她的生活。
　　暖黄色的灯光像水一样在房间里荡漾，墙上留下一圈圈波纹。水族箱里游着几条形状各异的观赏鱼，飘在水草间悠游自得。齐文远感觉自己也像关在房间里的一条鱼。桌上散乱地叠着手稿笔记，有些已经反复折叠展开到字迹模糊。他坐下随手翻了翻，有这两年的野外观察记录，有养鱼的习性日记，国外学者的长篇资料摘录，所有东西都胡乱地摊在桌面上。
　　齐文远放下手稿取下眼镜，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冲了把脸。镜子不知道多久没有擦洗过，边角雾蒙蒙的。他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梢滴着水，泪沟眼圈红血丝一样不落。他已经30岁了，8年他一次都没有想要回来看看。
　　心里多少涌上些愧疚，随之而来的是翻腾蔓延的空落。在自己的童年和青年都缺席的父亲，为了赌气自己也弃其不顾，如今已是天人两隔。他偶尔会在微信上发过去一句记得吃饭，很少得到回应，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抹了把脸，齐文远重新坐回桌前，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这些陌生的文稿。晦涩难懂的专业知识，他从没想过接手父亲的衣钵，所以也从来没了解过那些关于鱼的大小名词。
　　直到他瞟见这行字。
　　“我有理由相信，我有了研究生涯，不，或许是鱼类研究史上最伟大最神秘的发现。人鱼是存在的，他们不只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