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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集:幻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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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晨歌又听来一则消息——此次神君去玉华山,乃是为了补山顶破裂的结界。结界倒还罢了,只是回程中遇到了凶兽梼杌。梼杌形如虎毛似犬,嘴上长着獠牙,形容恐怖,性格暴戾,神君带去的仙童有好几个都被凶兽所伤。她一听大喜过望,背上药箱拍案而起:“谁?哪个仙童受了伤?我有上好的伤药,快带我去!”
受伤的仙童都是玄冥宫的高阶弟子,她曾在玄境隐林中远远见过他们修炼,可惜每次一靠近些,便被领头的那位叫啸云的师兄喝止。正巧是晚课时间,她原本要去吉祥处吃水果,这时正好叫上吉祥一道,去玄境隐林中寻那队仙童。
领头的仙童正是那位凶神恶煞般的啸云师兄,一见有陌生人靠近,便喊道:“何方小仙,莫要在此处停留,我等正在修炼,你们去别处练。”
众仙童仙娥都穿一样的玄冥宫服饰,啸云明摆着假装不识得他们。吉祥嘟哝道:“这玄境隐林又不是他的,这么凶作甚!”
阿惠连忙行礼道:“啸云师兄,我是新进玄冥宫的阿惠,听说前几日有师兄在玉华山被凶兽梼杌所伤,我读过几本医书,正好炼了些伤药,今日特来送药,可否让我看看那几位师兄的伤势?”
啸云斜睨她一眼道:“受伤的师弟自然有医官照料。你看了几本医书便来治伤,本仙为何要相信你?”
她不过是一个梳着花苞头的小仙娥,啸云说得也有理。她忙道:“《神兽奇志》中有云,梼杌性情暴烈,被梼杌抓伤的伤口尤其不易愈合,若是用普通伤药,怕是数月不能愈。我在散落西界的一本药典中读到过一个方子,恰好对症。若是师兄们的伤还未痊愈,试一试我的药又有何妨。”
受伤仙童的情况恰巧被这个小仙娥说中,啸云听了也是将信将疑,问道:“你一个小小仙娥,能知道医官也不知道的方子?你说你刚入玄冥宫,我倒是也听说玄冥宫来了两个小仙娥,着实没什么本事,不过是酿的酒对了神君的胃口。入了玄冥宫,你们也必经过了考核,如今跟着哪位师兄修炼?”
玄冥宫这些仙童皆是卷王,由哪位师兄带领修炼便是鄙视链上的三六九等。如今被问起,阿惠同晨歌互相觑了一眼,一边的吉祥却拍胸脯道:“她们两都跟着我练。”
啸云同身后的师弟们一同爆发一阵哄笑,啸云嘲讽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跟着你这只秃了毛的猫妖。”
话音未落,只见吉祥握紧拳头,一声低叱,箭一样扑上去,同啸云厮打在一处。啸云先是一呆,大约没料到吉祥会冲上来,被吉祥一冲之下倒在地上,随即回过神来,冷笑一声,衣袖一挥,把吉祥甩出三丈远。
吉祥年幼,灵力不济,头撞在石头上鲜血长流。啸云又跟上来,运足了灵力,在吉祥背上狠狠补了几脚。只听吉祥呜咽了一声,化出真身来,竟然就是阿惠遇见过的那只大灰猫。啸云同那一群仙童放声大笑,轻蔑地道:“呵,才这几下便被打出了真身?大家可都瞧见了,不过就是只猫妖而已,还丑得很,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跟人讲他是貔貅。”
晨歌听不过去,咬牙要冲上去同啸云理论。阿惠连忙一把拉住晨歌,过去抱起吉祥道:“算了,今日咱们先回去再说。”
她抱着吉祥回了住处,替他处理伤口。未曾想她没能在受伤的仙童身上用的伤药,倒是用在了吉祥身上。吉祥的头被她包成一只粽子,一声不吭,缩在毛茸茸的身体里,执意不肯出来。她摸了摸吉祥的屁股,发现秃毛的屁股已经长出细细的茸毛,喜道:“我的药果然有用。谁说你是只秃了毛的猫妖?这不分明已经不秃了。”
吉祥一声呜咽,把头埋得更深。阿汪也过来凑热闹,耸着狗鼻子将吉祥从头到尾闻了个遍。她这才撸着吉祥的顺毛安慰他道:“出来吧。你年幼,自然是打不过他们。凡人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放在这九重天上,等上几千年也不算晚。骥尘将我和晨歌交给你,自然说明你小小年纪已经比我们两个厉害了。等你长大,必定是只威风凛凛的神兽,到时候咱们自然要把这场子找回来。”
也不知吉祥听进去了没有,只见他一动不动地蜷在床上,好似睡着了一样。阿惠想他大约是觉得丢了脸面,不好意思出来,便道:“你睡着啦?那今夜便睡这儿吧,我去晨歌那里挤一挤。”
她推门出来,殿外已是繁星满天。因放心不下吉祥,她又在门口等了片刻。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她从窗口向里望,看见吉祥又显了人形,躺在床上睡着了,方才拍拍衣裙,打算去晨歌屋里将就一夜,但还没抬脚,却见远处繁星当中有一小簇亮点朝她飞过来。她起先以为是风吹来了星星,到近处一看,才发觉是十数只闪亮的萤火虫。
萤火虫在她头顶盘旋一阵,最后在半空中排了个队形,她仔细一看,写的是“拿酒来”三个字。这莫不是神君喊她送酒去?她愣了一愣,萤火虫又换了个队形,半空中写出另几个字,这一次写的是“还有药”。
所以神君叫她送酒去,还有药。她不明所以,但不敢耽搁,忙回去取了药箱和酒,跟着那一簇萤火虫,一路又到了玄境湖边的寒水阁。
夜深风凉,湖上雾霭重重。神君支着头,独自坐在灯下看书。她在门前慢下脚步,神君定是在等酒喝,又未卜先知般知道她到了,抬头望了她一眼道:“进来。”
这回神君仍旧在看棋谱,只不过今晚面前还摆了棋盘。她帮神君倒了酒,便像上次一样悄悄退到一边的角落里。神君只瞟了她一眼,未说什么,只是默默喝酒,在棋盘上落了几个子。
棋盘甚大,神君摆棋的时候便收起袖摆,露出半段手腕。她不擅下棋,神君那高深的棋局她看不懂,只是不得不注意到,神君的手腕上有深深的四道伤痕。那伤痕有寸许长,皮肉外翻,色泽鲜红,甚是触目惊心,看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神君定是听到了,抬眼看她。她忽然会过意来,忙拿过药箱说道:“神君可是被凶兽梼杌所伤?我带了伤药,这就给神君上药。”
神君“嗯”了一声,伸出手来,眼神示意她过去。她提着药箱手忙脚乱地上前,跪在神君面前,打开自己的药箱。她从箱子里取出装药膏的瓷罐,神君忽问道:“你自己制的药膏?”
她点头,神君又问道:“凶兽梼杌所伤的伤痕不易好,你这伤药还未给别人试过?”
她想神君定是不放心她制的药,她确也不知道药膏的效果,只好老老实实回答:“我这方子与医官用的不甚相同,没给别人用过。不过即使疗效不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吧……”
她说得甚无底气,抬头望向神君,担心神君会不会收回手去,袖子扫过来掀她一个跟头,不想神君目光一闪道:“那便试试吧。”
她制过许多药,给别人上药的机会却不多,更何况面对的是威严的神君,少不得心下紧张。这时她跪坐在神君面前,从瓷罐里挑了少许药膏在手指上,也不敢立刻去触碰伤口,先小心翼翼地在伤口上吹了两口凉气,无意间抬头又望向神君,正对上神君居高临下的灼灼目光。她冷不防被那目光吓了一跳,颤声道:“……神君恕罪……”
神君眉峰微动,目光淡下来,眼神示意她上药,她才轻轻将药膏敷在伤口上,又拿出药箱里的白布将伤口包住。包扎完毕,她说道:“这伤口甚深,需每日换药……”
她原想说,她将药膏留给神君,神君可着人每日换药。不想神君打断她问:“那明日此时,你再来换药?”
定是神君深居简出,身边没什么服侍的婢女,所以叫她明日再来。她希望观察药膏的疗效,自然正中下怀,忙答应下来道:“好。”
一连数日,萤火虫每日准时来唤她去给神君换药,她夜夜都在寒水阁里看神君下棋喝酒,也不知棋谱有啥好看,神君每晚都看到半夜,每晚都看得她哈欠连天,好几次都睡着在旁边的书案上。她的药膏的疗效却不尽如人意,总是用两日伤口开始愈合,到第三日又变回第一日的样子。到了第二十几日,她甚是气馁,换药时嘀咕道:“便是一般伤药,到这时候也该有些成效了,看来这方子对梼杌所伤也不对症。”说罢对神君道:“神君,我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换了这几些时日的药,她对神君的脾性也渐渐有些了解。原本她对神君颇为忌惮,又被神君的威名所震慑,恨不得缩到哪个神君看不见的角落里。相处这几日,神君倒并未如她想的那般严厉可怕,她担心的事也并未发生,她说话便也随便起来。
神君看起来不大高兴,皱眉一声冷哼,随手丢给她一本书道:“治不好就回去看看书,换个方子再试。”
她接过来一看,那本书黄色封皮,上面还盖着天玄阁的印章,正是那头她看见神君撂在书案上的那本,不禁大喜,蹲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多谢神君!”
那本书题为《蓬莱杂记》,既是天玄阁的不传收藏,必是有什么特出之处,说不定是什么能令仙族灰飞烟灭的厉害方子。她拿回去仔细研读了一番,却发现并非如此。书里记载的皆是些有趣奇异的东西,比如双修时助兴的方子,戴在身上便能孕育仙童的灵珠,能摆脱悲痛的“快乐药”……仙家讲究的是无欲无求,修炼的最高境界不过如此。这本书倒像是在帮仙家体验七情六欲,似乎喜怒哀乐爱恶欲皆是再正常不过,也不需避讳之事,怪不得被藏在天玄阁里不让人看。
至于伤药,书里倒是没有。说来也怪,没等她换方子,神君的伤第二日竟也好起来。神君没让她还书,她便也赖着没还。原本她每日带着阿汪去玄境隐林闲逛拉屎,如今每日还顺带在林子里找找《蓬莱杂记》中提到的草药。
自从上次之后,吉祥喜欢时时跟着她,她去林中闲逛,也便带着他。她在林中找药,吉祥便问:“你要炼什么?是双修的助兴药,还是生仙童的灵珠?”
她道:“那些药和法器缓缓再说。我在书里看到个能让仙族和妖族现真身的药,想先炼来试试。”
吉祥奇道:“你炼这药作甚?”
阿惠想了想道:“妖族皆擅长幻化,仙族也常常施法掩盖真容,什么伤疤,胎记,封印……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众仙家的真面目?”
吉祥觉得此癖好颇稀奇,回答道:“不想知道。”
阿惠又笑,笑得有几分狡猾:“我已经想好了,这回等我炼成了药,定得找人试试药效。不如你帮我试药,正好让我看看你那块秃毛长得如何了。”
这句话触到吉祥的痛处。他脸上一红,又不自觉地捂住屁股道:“你休想!你若真敢,我便……我便……”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得道:“我便去告诉骥尘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