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启》蓝色的奥斯汀

2、第一集：择仙（2）

　　夜半时分，玄冥宫的天钟敲过十二下。南天早关闭了天门，众仙大多回宫歇息，路上只偶尔路过几队守门的天兵，寒启又信步踱到百花宫外的梨林。

　　夜色明媚，落花无声，枝头似凝雪，皎皎明月中。远远望去，梨林深处一处偏殿还亮着豆大的灯光，大概是守林子的小仙娥还未曾入睡。每到这时候，他胸中那钝痛又会隐隐袭来，一颗心如海水淹没的熔岩，虽则沉没，却仍似烈焰熊熊。

　　不知不觉中，他已踱步到偏殿的窗下，从虚掩的窗户中望去，正好看见一个小个子的仙娥坐在案前看书，脚边还蜷着一只打盹儿的灵犬。仙娥素衣素裙，头上扎着两个未及笄的少女才梳的花苞头，一手托着腮帮子，咋一看像是在专心看书，再一看，原来同灵犬一样，是在灯下打盹儿。

　　夜间微凉，倏忽风至。他正要捏一个诀变一件披风来替她披上，冷不丁小仙娥打了一个喷嚏，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听到响动，问了一句“谁啊”，推开窗户。

　　若在往日，寒启定是念一个隐身诀躲起来。阿惠不见人影，定以为不过是风过梨林而已。今日他却迟了一步，只好忽然改变了主意，霎那间幻化出那个叫晨歌的红衣仙娥的模样来。果然，阿惠看见晨歌，拍着胸口道：“晨歌，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有人来偷梨花，可吓死我了。”

　　寒启在心里直摇头。原来百花宫的守卫如此不堪，竟有人来偷梨花？她一个修为低下的小仙娥，可如何应付得来？明天定要跟百花仙子说道说道，再派一队亲卫过来将这梨林围上几圈。

　　阿惠奇怪道：“晨歌，深更半夜，你不去睡觉，找我何事？”

　　他确实有事如鲠在喉，很想知道答案，便问道：“你可曾见到玄冥宫贴的告示？寒启神君要择一个仙娥进玄冥宫，你正合适，为何不递申请？”

　　阿惠更觉稀奇：“我还道你半夜找来是有什么急事，竟就是问这事？”

　　寒启清一清嗓子，点头。

　　“我不是都同你说过了吗？”阿惠回答，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玄冥宫那些仙童个个勤奋得紧，日也修炼夜也修炼，全是卷王之王，恨不能明天就去仙法大会上拔个头筹。我定不是那个材料，还是不要去凑热闹的好。”

　　原来只是这样。寒启发现自己忽然心中一松，忙一腔热忱地道：“我听说寒启神君最喜欢你酿的梨花酿。若你去了玄冥宫，神君定会亲自教导你的仙法，不会叫你输于他人。”

　　“寒启神君亲自教导我的仙法？”阿惠听了浑身一抖，“我才不要！”

　　她说罢，却见晨歌脸上此时神色一紧，问道：“为何？你不喜欢寒启神君？”阿惠觉得晨歌这话问得颇奇怪，回答道：“那倒不是。只是这百花宫里日子清闲，没人逼我上进，只需酿酿酒，看看书，我何乐而不为？”

　　晨歌却猛然意气风发起来，说道：“你若只想酿酿酒，看看书，玄冥宫中照样也可以。玄冥宫这般大，你想躺哪儿就躺哪儿，谁敢逼你上进？”

　　她讶然：“不用修炼吗？你怎知道？”

　　晨歌神色一呆，赶忙道：“我听玄冥宫的骥尘说的。寒启神君本就只想找个会制梨花酿的小仙娥，你正合适，去了可不就是酿酿酒，看看书？跟这里的日子定是一般无二。”

　　“原来神君想找个制梨花酿的……”阿惠笑道，可瞬间又忧心忡忡起来：“那你可怎么办？寒启神君恐怕不会选你了。我若去了玄冥宫，咱们岂不是要分开？我不想去，玄冥宫里一个仙娥也无，全都是仙童，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寒启觉得此非大事，本想说，玄冥宫出门左拐，百花宫着实算不上远，她随时可以回来玩耍，再转念一想，也对，合宫的仙童，就放她一个仙娥，免不了要让她觉得无聊。如今她还小，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若是进了玄冥宫，还整天要跑去别人宫里玩耍，确是不美，于是道：“ 我听骥尘说，寒启神君对我甚是满意，定会择我入宫。如此甚好，你若一起来，我们又可以在一处了。”

　　阿惠心下犹豫，只听晨歌道：“百花仙子脾气不好，喜欢骂人，呆在百花宫有什么好？相较之下，寒启神君的优点甚多——比如，修为深厚，灵力超群，英明神武，丰神俊逸，为人和善……”

　　阿惠听着晨歌对寒启神君的赞颂，越听越觉得好笑，说到“为人和善”，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看到晨歌一脸不服气，连忙安慰她道：“你说得不错，寒启神君确是……”她想了一想，才找到适当的形容：“……长者如山，德高望重。”

　　晨歌脸上神色一僵，片刻才恢复过来，看见她案头摊着的书本，乃是一本叫《四界金石录》的天界入门药典，忽道：“你喜欢医书药典吧？听骥尘说，寒启神君常去天玄阁借书。寻常仙人不得入天玄阁，这九重天上能从天玄阁借阅仙籍学习秘术的不过寥寥数人。寒启神君最喜欢从天玄阁借阅远古医书，每次借书来常常就撂在他书桌上。你若运气好，进了玄冥宫定能读到几本。”

　　其实寒启对巫医之术最兴趣缺缺，不过若是阿惠想看，他也不介意借几本撂在书桌上。阿惠果然心动，抬头想了半晌，叹气道：“你如此说来，玄冥宫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可惜我没递申请书，如今就算想递也来不及了。”

　　只见晨歌面不改色，斩钉截铁地道：“来得及。”说罢又加上一句：“我已替你递过申请书了。”

　　第二日一早，骥尘带师弟们做完早课，按惯例去寒启神君书房准备这一日的工作，不曾想一进门，便见寒启神君已神采奕奕地端坐正中。神君一挥手，交给他两卷纸帛：“今次要选的仙娥，便是这两个吧。”

　　骥尘接过文书一看，十分讶异。本来神君只打算择一名仙娥，如今一下择了两名。两篇文书，其中一篇他见过，是百花宫晨歌的申请文书；另一篇他敢赌一根捆仙索，他是从未见过。文书上写：

　　“敢以愚陋之身，敬献斯文。闻神君修为深厚，英明神武，丰神俊逸，为人和善。吾心存虔敬，志在酿酒，愿得神君青睐，得以侍奉左右。谨以此言，表达至诚之心，顶礼膜拜，谨祈护佑……”

　　文书署名是百花宫的“历芩惠”，骥尘凑近了闻一闻，似乎还墨迹未干。他万分狐疑，心里惊叹，果然是仙不可貌相，他着实没看出阿惠能写得出如此文邹邹的恭维话来。

　　寒启神君的心里原也是颇不安的。他一个十几万岁高龄的神君，辈分甚高，天界唯二的上古真神，如今诓骗一个还梳着花苞头的小仙娥，着实有些为老不尊，传出去怕是要被四海八荒的众仙友笑掉牙齿。可转念又一想，笑掉牙齿又如何，谁爱笑谁笑去，笑掉牙齿是他们自己的损失，若有谁笑得特别起劲，大不了他去寻寻他们的晦气。这样一想，他便也心下释然，申请文书也作得十分行云流水。

　　七日后，百花宫同玄冥宫皆宫门大开。百花仙子亲自把两个小仙娥送到宫门口，清清嗓子，好不容易拿捏出慈祥温柔的语调：“你二人去玄冥宫修行，是天大的造化。要时刻记得你们是百花宫出来的仙娥，日后不要给百花宫丢脸。”

　　两个小仙娥嗫喏着点头，等在门口的骥尘已经领着几个仙童搬走了小仙娥的物事。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玄冥宫，宫门口夹道的卫队甲胄鲜明，神色肃穆。进了门，路过几处仙林石山，一队仙童在打坐运气，又有一队仙童在修习移花接木之术。路过的仙童皆退避路旁，朝骥尘恭敬行礼。

　　晨歌凑过去同骥尘笑道：“骥尘师兄，你好威风啊。”骥尘却青着一张脸，别过头去不理她。

　　阿惠则跟在后面连连乍舌，用胳膊肘捅捅身边的晨歌，小声问道：“骥尘真的同你说，咱们只管酿酒，不需同仙童们一道修炼？”

　　晨歌点点头，其实心里也不大肯定。她自是记得，骥尘同她说，她和阿惠只管酿酒。但说来也怪，骥尘平时连话也不肯同她说一句，不知怎么会同她说的那番话，何时何地说的，所有细节她一概不记得，倒好像是有人直接植入了记忆给她一般。

　　骥尘将她们领到玄冥殿旁的偏殿安置。殿堂宽阔，家俱物品一应俱全，竟比她们在百花宫住的小屋宽敞不少。晨歌甚是雀跃，拉着骥尘的袖子道：“多谢骥尘师兄安排，这偏殿这般宽敞，我好欢喜。”

　　骥尘一甩袖子正色道：“并非我的安排。神君说，玄冥殿外的梨林茂盛，就让你们住得离玄冥殿近些，好就近照看梨林，殿后面酿酒的一应物件也都备齐了。早课卯初，午课未时，晚课戌时……”

　　听到“卯初”两个字，阿惠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幸好又听骥尘继续道：“……神君吩咐下了，你们两个自便，爱来便来，若不爱来，就自行酿酿酒，看看书即可。”

　　偏殿外的梨林果然茂盛，梨花如云似雾，层层叠叠，从偏殿一直延伸到玄冥宫的正殿，传说中那位神力卓然，高高在上的寒启神君便住在那玄冥殿中。虽说她与神君打过几个照面，但她向来低调得很，最好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因此每次见到神君都免不了要行个大礼，缩成一团，未敢正眼多看神君一眼。没想到如今她竟然搬到神君隔壁，忍不住问骥尘道：“神君呢？我们可需要去玄冥殿拜见？”

　　骥尘道：“神君恰巧不在。西方的玉华山有异动，神君这两日去探查了，应该要过两个月才能回来了。”

　　她这才放下心来，暗暗下定决心，日后见到神君，最好也是要绕着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