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笺》羽未几

147、第147章 一些善意

　　沈媛花了近乎半年时间才将钱凑够，有变卖以前剩下的几支簪子换来的，都是曾经萧远赠与她的，还有问以前萧府关系比较亲厚的下人借的。
　　好在他们也都还记得她，甚至愿意帮助她更多。但沈媛不希望太过欠着他们，只各自借了些银两，打了欠条。

　　这么拼拼凑凑，总算是备足了够供小少年上书院的银两。

　　就在她谈好这件事，准备回家时，在途径的路上撞见一道熟悉的身形。

　　沈媛认出那是小少年，快步走了上去，离得近了，就见他的对面还站着几个孩子。
　　也许是同龄的，但身量上看着不比小少年的，穿着却都姣好。

　　等沈媛靠近到一半，就听见小少年十分愤怒地低吼了一声：“你们都给我滚！！”

　　对面的孩子皆被这架势惊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人数上的优势，其中一人率先喊道：“我们人比你多，再这样嚣张小心我们打你！”

　　沈媛听清他们的对话，加快了脚步。

　　“你们在干什么？”

　　小少年回过身，看到沈媛时一愣，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而向来孩童都比较畏惧大人，见是沈媛便纷纷跑开了。

　　“娘，你怎么来了？”小少年脸上有些狼狈，衣衫也沾到了不少灰土。

　　沈媛走上去，先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掏出白净的帕子，一边替他擦拭一边问：“你们方才在干嘛？”

　　小少年面露尴尬，犹豫着是否要告诉沈媛。“我、我……”

　　“阿忆，为娘是真的担心你，所以不要想着骗我好么？”沈媛极有耐心的柔声道。

　　小少年面对这温柔只觉眼眶一阵酸涩，点点头，开始如实道：“……我看到他们手上拿着一根签子，上面串有好看的红色果子，但是因为盯的太久，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就问我想不想尝尝，很好吃的，我就说‘想’。但是他们有条件，要我、要我……”

　　“要你干什么？”沈媛察觉出小少年语气中的紧张，决定慢慢引导着他说出，但直觉已经告诉她怕并不是件好事。

　　小少年咬了下唇，说：“他们要我跪下来，当马骑才肯给我尝。”

　　沈媛重重一怔，虽然早有所料，却还是十分意外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学会该如何折辱人。

　　“那、那你答应了没有？”

　　沈媛莫名地害怕听到答案，心里一阵紧张。

　　这不仅是她的孩子，更是萧远的。不得不跟着她过苦日子已是十分对不住他，若是再叫别人折了他的傲骨，或是令他步入歧途，她就是到了地下，也没脸再去见萧远，就是遥遥望一眼，她都会觉得是一种罪恶。

　　小少年不知道沈媛的顾虑，摇了摇头。

　　好在他并没有辜负沈媛的期望，说：“我没有答应。”

　　“阿娘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轻易跟人下跪，我记着的。”

　　沈媛闻言拉过小少年，搂住他，嗓音微哑：“……好。”

　　* * *

　　沈媛后面又跟小少年简单讲述了一遍萧远的故事，不求他能步入萧远的后路为国捐躯，但求他能继承萧远的几分气魄与气概。

　　“……阿娘，父亲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来接我们？”小少年从沈媛怀里仰起头。

　　“他啊……”沈媛不知想到了什么，遥遥地望着远处，有些出神。

　　“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兴许会记住他，歌颂他。但他有自己的使命，不能回来跟我们见面。”

　　“可即使这样，我相信他也会永远保佑着我们的。”沈媛说着眼眶有些泛红。

　　“所以我们阿忆，也要努力成为像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行。”

　　“成为男子汉有什么好处？”

　　沈媛倏然被他的问题逗笑，“成为男子汉就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啊，比如你未来的媳妇。”

　　“……”

　　落日西斜，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紧挨在一处，手牵着手，残阳将两人的身形拉得很长，一齐走往家的方向。

　　小少年偏过头来，问：“阿娘，糖葫芦的味道是什么样？”

　　沈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话便接道：“就和糖果的味道一样。”

　　小少年又问：“那糖果的味道又是什么样？”

　　沈媛这才反应过来，她的阿忆长到现在这么大，竟是连一颗最普通的糖果都没吃过。
　　难怪他会盯着那些孩童的糖葫芦看了许久。

　　沈媛满嘴苦涩，连心口都跟着有些隐隐作痛，心疼这孩子。

　　“就是酸酸甜甜的味道，比甜菜要甜一些，比苹果要酸一些。”

　　“哦。”小少年听完就重新目视前方。

　　“你不想再说点什么嘛？”沈媛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淡定和简单。

　　“嗯？阿娘还希望我说些什么？”

　　可能在沈媛心目中，阿忆虽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但到底还是一个只有八周岁的孩子，处在本该最无忧无虑的年纪，直言有想要的东西并不是什么丑事。

　　“你难道不想跟阿娘讨一颗糖吃么？”

　　小少年闻言眼睛闪过一抹光亮，却还是试探性地问道：“阿娘你有么？”

　　沈媛身上当然没有糖果。

　　她现在手头上的银两几乎都筹集起来供小少年去书院了，就是仅有的一些，也是用来购置生活必需之物，像糖果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自然不会在她的购置范围内。

　　果不其然，当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后，小少年眼底就流露出一丝失望，但很快调整好，挤出一个不是很在乎的笑：“那我就不吃了。”

　　“反正我也不是特别想吃。”

　　沈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保持着一个动作良久后重新抿紧，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这后半生还真是过得失败，现下竟连一颗糖都无法满足她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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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媛最后还是如愿将小少年送进了书院，让他可以在不至于和别人相差太大的年纪念书。
　　虽然对方一直对去书院这件事表现得很冷静平淡，但到了真正去的那一天，出门后近乎是小跑着往书院方向去的。

　　好在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名字，就连沈媛从来都是唤小少年为“阿忆”。
　　当然，最令沈媛心系的还是彗孛星象的事。
　　数年过去，几乎没人再能将那件事与现在的小少年对应上。

　　但一月后，沈媛还是从从小少年身上发现了端倪。

　　一开始是隔三差五发现这孩子身上沾着灰尘，有时脸上也会有些，显得有些脏乱。沈媛随口似的问过，对方都以“不小心摔的”为解释。
　　沈媛半信半疑。

　　直到某日，他洗澡忘记带衣裳，沈媛进去送时，就看到他伸出来的小臂上有几道紫青交错的痕迹，布在瘦弱的小臂上显得触目惊心。

　　等他洗完澡出来，沈媛已经坐在屋内等候好一会。彼时小少年一愣，似乎没料到沈媛会出现在自己屋内。

　　小少年确认身上都已经遮盖严实才走过去：“娘？”

　　沈媛早就将他方才的动作尽收眼底，心底多少有了点猜测。

　　“在书院可还适应？”

　　“书院”两个字令小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人骤然揭了老底一样，支支吾吾道：“还、还好。”

　　这个年纪的他并不会掩藏什么，只是不敢与沈媛对视这一个动作，就让她心下了然，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是书院的先生不好还是与旁的孩子相处不来？”

　　小少年缄默良久，才有些底气不足地摇摇头：“……都不是。”

　　沈媛闻言蹙了蹙眉，也不再继续跟他绕弯子，直言：“那你这身上的伤痕是因何而来？”

　　这次小少年心底重重咯噔一下，随后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沈媛，又很快重新低下头：“……是我，我不喜欢跟他们相处。”

　　沈媛：“所以你就跟他们打架了？”

　　“不是！”小少年急起来，“不是我想，那是他们自找的！”

　　他说话时眉眼之间的戾气令沈媛有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陡然间竟觉得这个孩子有些陌生，与她印象中的乖顺相去甚远。
　　但很快，她又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可笑。
　　这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她沈媛，永远是这孩子的母亲。

　　沈媛招了招手令他过来，将他的衣裳推至手肘，从旁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药膏，轻柔地抹了上去，给他一点点揉开淤血。

　　“就算是他们先招惹你的，你也该以保护好自己为重。你看看这手上的伤，没个数天肯定好不全的。”

　　当坚硬碰上柔软，只在顷刻间就败下阵来。

　　小少年在沈媛问出第一句话时就做好了被骂一顿的准备，再不济就是多承受一顿打。
　　但沈媛没有。

　　她不仅没有斥责他半分，甚至完全地为他考虑一样，告诉他哪怕面对的是可恶之人，你可以出手教训对方，但前提是保障好自己安危的情况下。

　　小少年眉眼之间的戾气尽消，渐渐被一种委屈所取代。

　　或许不管是成人还是孩童都这般，你越是对他来硬的，他便越会忤逆你、抵触你，可倘若你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地与之说话，他反倒能听进去一二。
　　若是能再对他露出一些善意，或许便也没有难以沟通的人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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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媛又替他解开衣裳，给他脊背上也涂抹好药膏。“要是因为一时冲动，连命都没有了，便是得不偿失，今后又该如何找人算账。”

　　小少年忍着身上的疼，却也格外认真地记下沈媛说的每一句话。

　　“阿娘相信你，能够令你感到气愤的人，一定是待你不好的人。但下次，也别叫阿娘如此为你担忧了，好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