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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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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曾告别》
文/有厌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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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点,电视台大楼仍然有工作间亮着灯,电台节目《喃喃夜语》进入直播准备阶段。
新来的实习编辑却坐在位子上,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对着电脑桌念念叨叨。
录音师端着咖啡杯,从旁边经过时拍了她一下:“发什么呆呢,动起来了。”
电台主播许喃站在不远处,长发低挽,脸庞柔和,皮肤细腻通透。这是一张姣好的面庞,没带妆,眉浓,唇红,带着轻熟气。
她趁最后的时间翻着直播台本,抬眸扫了眼,接话:“别管她,她在为今天的直播努力呢。”
“闭着眼……努力?”
许喃垂下手里的台本,学着实习生的动作稍微合了合手,浅浅一笑,老神在在道:“佛祖保佑,让今天的直播顺利吧。”
录音师忍俊不禁。
为节目首播紧张的实习生哭丧的一张脸上也被调侃出笑意,工作的烦恼和夜班的疲惫一扫而空。
不止栏目的听众喜欢许喃,电视台和她共事过的同事也都对她赞不绝口。脾气温和、没架子、情商高,更何况还是个美女,样貌、气质样样出挑。
是台里新冒头的主持新秀。
职场上难免有竞争,因此这档由许喃挑大梁负责的新栏目,成了团队间暗中较量的牌,不少人等着节目扑街唱衰。
实习编辑艳羡地打量着许喃气定神闲的状态,好奇道:“喃姐,你真的不紧张吗?我怎么有点心慌。”
许喃弯唇露笑,眼神柔和,轻松地调侃:“明天给你两小时假,去医院看看心脏。”
录音师冲完咖啡回来,也给许喃递了杯水,附和道:“说真的,我也慌。”
许喃有点低烧,万幸没有影响到嗓子。她抿了口温水,随口应:“那你俩组团去。”
“……”
许喃对自己带的人有信心,慌归慌,一进入工作状态都不会掉链子。见时间差不多,她垂下手里的稿件,拍拍手:“该准备了。直播完请大家宵夜。”
众人提了提士气,各就各位。
许喃进到棚内,试了麦和耳机音效,冲玻璃外的比了个OK的手势,直播正式开始。
依赖许喃这些年攒下的人气,和近段时间节目的预热宣传,第一期直播效果相当不错。
许喃出来,怀里被塞了一大束玫瑰花,她被吓得后仰,视线抬起,看到团队成员脸上个个笑逐颜开。
“还准备了花,谢谢。”许喃展臂接过,凑近嗅了嗅。明眸皓齿,人比花娇。
开工前最慌当属实习编辑,原灿。一收工最兴奋话痨的也是她:“我们可不敢贪功,这是程祈程老师送的,充满爱意的玫瑰哦~”
“……”
程祈是法制栏目的当家主持人,也是许喃大学学长。许喃刚过27岁生日,不尴不尬的年纪,和程祈常被台里前辈撮合,闹得团队这群小孩跟着一起起哄。
许喃把花放到公共区域的吧台上,看原灿一眼,岔开话题:“这会儿不紧张了?”
原灿觉得许喃不像领导,更像姐姐,很亲切。
她嬉笑着做鬼脸,把话题聊回到直播效果上。
数据直观地展示了节目的成功,一行人亢奋地出发去吃宵夜,分了两辆车坐。
原灿是许喃的小跟班,自觉去坐许喃的车。录音师周明遥和许喃是同龄人,更交心一些,他看出许喃饱满精神状态下隐藏的病态,准备替她开车。
许喃习惯方向盘掌握在自己手里,大方地笑笑,说:“没事。你坐副驾帮我盯着路况就行。”
周明遥知道她独立,有分寸,便没再执着。
地方是原灿推荐的,许喃在导航里检索到位置,不确定地确认了遍,下一秒,她把导航关了。
这地儿她熟,闭着眼都能开。
这个点道路畅通,许喃降下车窗,耳畔是同事围绕那束玫瑰展开的聊天。
她在夜风中打量长街细微的变化。城市高速发展,这片街区像是被遗漏般,保留岁月更迭的痕迹。过去觉得宽阔新潮的街巷,如今显得逼仄陈旧。
回神时,听到原灿扒着前排的车座,期待又谨慎地问:“喃姐,可以说吗?”
后座挤了三个人,她从后视镜看了眼,问:“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不答应程祈老师的追求。”原灿踊跃,眨着眼睛,小声说,“就是讲一下,你高中时的事情。”
故地重游,记忆自告奋勇着奔来,许喃被困在其中多年,哪里拦得住。她没反对:“正好我也听听。”
见被允许,原灿雀跃地清了清嗓子,在其他人兴奋地催促声中,缓缓道:“你们也知道,我是喃姐高中学妹,低三届,我入学时喃姐已经毕业了。但这并不影响,学校里流传着她的传说。”
许喃听着小姑娘咋咋呼呼的语气,笑着无奈摇头。
“喃姐高中时就很受欢迎。她班上有个颜值超高的校园男神,球衣队服上印着喃姐的名字缩写。新来的学弟学妹一度以为男神就叫这个名,后来才知道是秀恩爱。
男神属于打架贼猛,但一跟喃姐说话就温柔得要命。在球场大杀四方的人,因为篮球差点砸中喃姐,紧张地蹲在她面前低声哄。这种反差你们懂吗?
当时非常多女生喜欢男神,艺术班的、隔壁学校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很爱的女朋友。从不沾花惹草,真是给足了安全感。那么大个校园都不够两人秀恩爱的。”
“哇!喃姐是真的吗?”
周明遥朝副驾看了眼,许喃脸色一贯平静。她淡声:“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那后来呢?你们还有联系吗?”
许喃:“你们问原灿。”
顶着四面八方的注视,原灿沉思,遗憾道:“唔……毕业后我就没再听说过男神的消息了。他似乎是考上了警校。”
“哇!校霸穿警服。想想就贼带感。”
原灿总结发言:“总之,就是特宠。喃姐从上学起身边献殷勤的人就很多,虽然我觉得程祈老师很优秀,但他不下功夫,肯定是打动不了喃姐的。”
……
借着路口红灯的一百秒,许喃走了回神,没打算纠正里面被传错的信息。
许喃高中时,挺普通的。沉默、胆小、没什么朋友,甚至很没有自信。
而李衡那件球衣,不是印的缩写。
是她的名字,XU NAN。
号码特意选了数字7,谐音“妻”。
李衡是真的想过未来。
只不过,未来的他们,被时间冲散了。
绿灯亮了,许喃发动车子。
主要路线熟悉,但毕竟很多年没来过这边。车子驶过商圈,许喃盯着路侧的设施,看到了派出所的牌匾。
李衡他爸过去是这片派出所的所长。
如果不是这顿宵夜,许喃大概不敢来这里。
找停车位时,许喃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怎么想到来这里吃?”
“这家肉量足不掺假,喃姐你尝尝就知道,特好吃。最主要的是,”原灿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考虑周到,“最近不是总有粉丝跟踪你嘛,这家烧烤摊邻着派出所,治安好。”
“小灿心细。安全问题确实重要。”周明遥也说,“我记得小喃你是一个人住吧。不止上下班路上,就算在家、休假也得多留心。独居女性遭歹人尾随的新闻不少,更别说小喃这类高人气的公众人物。”
在一个黄马甲大爷的指引下找到车位,许喃交了停车费,说:“我那小区治安还不错,进出都需要门禁。”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动物永远是动物,但人有时候不是人。”
烧烤摊开在街道对面,距离派出所大门两百米,许喃挑了个背对派出所的位置坐下。
北央不是夜生活很丰富的城市,能找到家营业的店很不容易。一行人明天还要上班,简单聚了聚,没敢玩到太晚。
散场后,一行人刚走到车边,有交警往车前玻璃上贴了张罚单。
原灿最先注意到,诧声问:“我们交了停车费的,怎么还给贴罚单。喃姐你是交了吧?”
“交过的。”许喃也疑惑。
交警打量许喃一眼,秉公问道:“你的车?这里不能停车,你钱交给谁了?”
“一个穿黄马甲的大爷……”许喃缴费时收了凭据,拉开车门才隐隐觉得不对,她明明锁车了的。
交警见怪不怪,一看她表情就知道,边给下一辆车开罚单,边说:“让人骗了。先看看有没有丢东西。下次去正规车位停,不要贪小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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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喃只丢了个钱包,里面没多少零钱,但驾驶证在里面。
一周后,许喃接到派出所电话,说找到了她丢失的钱包,让她抽空去园山街道派出所取。
许喃一方面不敢去那,另一方面台里的事多。
等街道派出所又一次打电话提醒时,许喃才认命地去了趟。
去的路上,许喃接到了闺蜜孟澄西的电话。孟澄西刚从深山老林里杀青回来,一下飞机就要来找她:“你在哪呢,找你吃饭。”
许喃现在状态一般,需要有人聊几句解压,便实话说:“去园山派出所办点事。”
“你怎么去那边了。”孟澄西不假思索地说完,想到什么,及时岔开话题,“既然你没空,那我先回家补觉了。在剧组天天熬夜,感觉老了十岁。”
许喃听她吐槽了会,适时问道:“你最近有李衡的消息吗?”
硬扯半天,话题又绕回来了,孟澄西静了几秒,回:“没有。我知道的肯定没你多。这些年李衡就跟失踪了似的。你也知道他以前玩得好的都是街上的混混,隔三差五要去派出所报道的那种。高考后,大家没少关心李衡去哪,陈铮鸣连他考警校都没敢说,骗大家说他犯事被抓进去了。”
“……”
和孟澄西闲扯了几句,许喃也到了。她挂断电话,锁好车门进了警务大厅。
和接警台的值班民警表明来意,对方推给她个表格填,进办公室取东西。
大厅乱糟糟的,喝醉的、受伤的、正经办事的。许喃刚填完两项信息,旁边凑过来一个满身酒气的青年男人。
“美女,我看你挺投缘,耍个朋友嘛。”
许喃冷淡地看他一眼,拿着纸笔离远些,客气道:“谢谢,但我喜欢高一点的男生。
男人恬不知耻地继续凑:“我跳起来有一米八。”
“……”
喝醉酒的男人都是傻逼。
好在另一位民警注意到这边,扯着嗓子把人给喊走。
许喃耳边清净,继续填信息。
这时,办公室里走出个年轻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五官线条清晰凌厉,浅蓝色警衬裹着宽阔的肩膀,身型恣意挺拔,一双大长腿瞩目。
男人把手里的钱夹放到接警台上,推到许喃视野里。是许喃的钱夹,钱夹上的手指节修长,关节明显。许喃下意识抬高视线,准备说声“谢谢”。
这时,刚刚训斥酒鬼的民警语气尊敬:“李哥,你今天不是休班吗?”
“换了个班。”男声冷硬沉寂,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笔尖微顿,许喃将抬未抬的目光定格在男人心口的处。警衬口袋之上,警徽之下,是对方的警号。
许喃记得,李衡爸爸在职时,用的便是这一串数字。
阳光猛烈,夏末秋初,北央城一如既往的燥热。许喃僵在那,眼睫微颤,心跳仿佛被按了加速的开关,全身血液骤凉。
她没敢抬头,也不舍得垂眼,男人并未停顿,款款走离她的眼前,直至消失在大厅门口。
等许喃登记完手续,拿回钱夹疾步追出,男人靠在一辆灰色金杯车门边点烟。
意外他还在,又庆幸他还在。
他瘦了很多,脸上棱角更明显,嘴角总是没什么情绪的垂着,眼神远比他的话更有力量。许喃不知一个人经历什么身上痞气和野性都不见了,没了锋芒,走在街上混在人群里,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只要和他对视一眼,便会留下刻骨的记忆,很难再忘记。
许喃觉得,他好像一下子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李衡察觉到她的目光,冷漠地睨过来:“有事?”
陌生的、例行公事的、毫无私情的询问。
许喃回神,垂眼压下内心汹涌的复杂情绪,再抬眸,克制道:“你在这里工作吗?”
李衡垂眼看看自己身上的警服,答案显而易见:“不然呢?”
许喃不确定,李衡是不是没认出她。他们分别的时间,远远长过相处的日子,正常情况早该忘记的。
但她确实想知道:“刚调来的吗?”
李衡没接着答,自顾反问道:“你经常来这?”
许喃:“……没有。”
李衡手里夹着烟,隔着层薄薄的雾气,目光紧紧地定在许喃身上。这种赤裸直白的,带着探究的打量放在别人身上一定会觉得很不舒服。但许喃不会,她任由他看,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出从容,烙印下的苦难,雕琢出的自信,仿佛轻易地被这双沉寂又冷漠的眸子看穿。
但又好像,李衡这一眼没有太多情绪。
只是趁着吸烟的片刻,应付了几个无聊的问题,问题弱智到李衡不得不丢给她个“那你这问题就问得莫名其妙了”的眼神,强制结束对话。
李衡开车门上车,发动车子后,降下了车窗,夹着烟的手搭在车门上,小幅度地一抬,淡声:“走了。”
许喃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消失,眨眼,眼前突然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水雾,日头高照,不是下雨。
她拿出从刚才起便一直振动的手机,以为是工作信息,点开才看到,是孟澄西:
“我刚联系陈铮鸣,他说李衡现在去他爸以前的单位工作了,就是你今天去的那个辖区。”
“见到李衡了吗?”
“他当年那么宠你,是不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空气中金杯的车尾气很快散干净,许喃苦笑了下,点出键盘,认真编辑道:
“见到了。”
“大概是我变得太好看了,他自卑没敢认。”
回复完,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这些年来,她遇到太多不公和痛苦,自愈能力满分。
许喃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脸上挂着微笑,眼角却流着泪。
长街光景如旧,同样的时节,但那个夏天回不去了,连同记忆都变得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