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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沉吟至今 ...

  •   她是冥府千金,定夺三生魂灵。
      他是人间宰相,心怀狼子野心。
      朝堂之上看似平静无澜,实则暗潮汹涌。
      一次刺杀他不幸殒命,奈何桥头等待他的却不是孟婆,而是巧笑嫣然的她。
      “你阳寿未尽,怎么会来冥府?”她歪着头问他,一双琉璃般的大眼睛灿若繁星,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好像看见了多年前那个俏丽的少女。
      “哦,原来是被人算计了。”他不回答,她也不恼,自顾自地说着,“你长得还挺好看的,就这么死了也怪可惜的。”
      “……”他抿了抿唇,脸上不自觉染上了红晕。
      “这样吧,你陪我一年,我送你回去,如何?”
      他在考虑。
      真的要回去吗?他勾心斗角了一生,很累了。可是,他又必须要回去,那里还有属于他的东西。
      “好。”不过一年而已,须臾光阴。
      “哇,声音也好好听。来,跟我回家。”她牵过他的手,笑得得意极了,捏了个法诀便从原地消失了。她口中所说的家不过是一个种满了血菊的院子,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他皱了皱眉,想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敢一个人住在这里。
      转瞬间几朵绽放的血菊枯萎,几朵稚嫩的血菊绽放,他诧异地望向她。
      而她却早已司空见惯。“这人世间的生灵就好像一朵朵血菊,花开花败,本是寻常。”
      “你……”他这才意识到她本不是个普通姑娘。
      “忘了自我介绍了。”她绕了一缕胸前的秀发。“我叫瞑玑,专门负责这菊园的花事,也便是记录你们凡人一世的生老病死。”
      “这种日子不会很枯燥吗?”每年每月每日重复做着同一件事,陪伴她的只有这一处死气沉沉的院子,她该是很孤独的吧。
      那种绝望而黑暗的感觉……
      “现在不会了。”她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有你啊,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可是,一年之后呢?我离开了之后呢?”
      “不知道。”那她便去奈何桥日日守着,反正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可惜那时她不知道,有些人再怎么等也等不到。
      冥府无阳光,哪里都是一片阴沉沉的。她怕他的身体受不了,便厚着脸皮去求天上的昴日星君要了一颗九天琉璃,用法术悬挂在小院上空。
      他喜欢坐在院中的竹椅看书,她也不打扰他,拿着本透明的黑本子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偷瞟一眼他的俊颜,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格外好看,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她在笑什么。
      每天都在记录那些凡人的爱恨情仇,让她刚刚猛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之间并非一场交易,而是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
      “瞑玑,”他突然笑了。“口水流下来了。”
      “啊!”她赶紧拂袖擦擦,眼神却是半步不离他的笑容。
      这世上,怎会有人,一笑可以让天地为之失色。
      有时她不忙的时候,便会缠着他讲他在凡间的故事。
      “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他指了指她手里的黑本子。
      “你不是死了吗?人死后那些记录便都消失了。”
      “只要还活着,所有的记录都能看得到吗?”
      “对啊。你是不是有想看的?这样吧,你为我绾发,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自从他无意间向她提起在凡间,女子的发都是由夫君来绾,她便寻着机会就让他为她绾发。
      “如何?”她摇了摇手中的本子。
      “拿梳子来吧。”他叹了口气。
      “等等。”她一溜烟跑进屋内,然后拎着一个大包袱出来。她用眼神示意他打开。“你挑一把,我随意。”看着一包袱的各色梳子,他哭笑不得。“你哪来的这么多梳子?”
      然后拿起了一把木梳走到她身后,她乖巧地席地而坐,手中捧着个铜镜,笑得眉眼弯弯。
      他轻柔地解开她的发带,她向来不太喜欢女儿家的装扮,一袭乌黑的长发总是用一根白色发带高高束起。
      微风吹过,扑面而来的是她的发香。
      他脸微红,强装镇定地为她绾发。
      他没有告诉她,他从未为女子绾过发。
      “说吧,想知道什么?”她满意地看着镜内略带凌乱的发髻,他也不知是何处来的玉簪子,斜斜地插在她的发上,多了一股韵味。她用手轻轻抚摸着玉簪,“这是你们凡人所说的‘定情信物’?”
      “……”的确是定情信物,只是当时没有送出去罢了。“我想知道一个人在十四岁以后的所有经历。”
      “名字?”不会是什么青梅竹马似的人吧。
      “叶妗。”
      “……”果然……
      “容我找找。”她默念了一声法诀,纸张在不停地翻转,最后施施然定格。“找到了!叶妗,十四岁生辰那天进宫献舞被皇帝看上,嗯……第二天一早被封为叶淑妃。自此恩宠不断,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小产,说是终日抑郁,胎像不稳所致。皇帝很是心痛,特例封为贵妃,位四妃之首,仅次于皇后……十九岁,也便是今年,她第三次小产,现正卧床静养。”
      他脸色蓦然煞白,转过身问道:“我还需要留下多久?”冥府无日夜,他也不知呆了多久。
      “你就那么讨厌这里吗?”他一愣,回头一看已不见她的身影,好像刚刚那句忧伤的话只是他的幻觉。
      奈何桥上每日都要走过很多人,一脸慈善的孟婆就站在桥头,手中捧着一碗汤,笑吟吟地为每位不肯投胎的亡灵开解。
      等到孟婆又送走一位痴情的女子,她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婆婆,这世上真有那样深的羁绊?能让一个人在死后还如此念念不忘?”
      “这凡人呐,左右难逃一个念字,执于一念,而困于一念。若是放下倒也自在些。小瞑玑,你这又是怎么了?”孟婆笑了笑。“听说你留下了一个凡人。可是他影响到你了?”
      “没有。”她摇摇头,她怎么可能被一个凡人影响。“只是好奇。”
      “那就好。这些个凡人,总是喜欢打着深情的幌子专门骗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又一个人过来了,孟婆笑兮兮地迎上前去。
      骗?她怅然地盯着忘川河里自己的倒影,那根不属于冥府的簪子显得格外狰狞。果然,是自己正强求吗?
      她走后,这些菊仿佛一瞬间失了生气,整座院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就连阳光也变得刺眼。
      “瞑玑。”他默念着她的名字。我该拿你怎么办。她对他的心思他不是毫无察觉,他只是不明白,她为何会对他生出这种心思。若是生前,他身居高位,大权在握,那些女子对他芳心暗许,他不觉得奇怪。
      只是现在,他不过一缕魂灵,而且还是一心想要离开的魂灵,她便对他那样好了。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相貌吗?这不禁让他去想,她会不会对另一个男人也这般好。
      所以对于她的心思,无论她如何试探,他只能装作不知。
      “哟,这大小姐的院子不是从不许人靠近的吗?怎么会散发出一缕人气?”黑无常搂着白无常的肩膀,笑的一脸暧昧。
      “你要进去就别磨磨唧唧的。”白无常斜了他一眼,把他那碍事的胳膊拍掉。
      “嘿嘿。”黑无常讪讪一笑,抓起白无常的手就走了进去。
      白无常挣了挣没挣开,一脸黑线地随他去了。
      “咦,这大小姐有什么事走的这样匆匆?连院中的禁制都忘了布。”黑无常还以为要费一番心思才能进来。
      “你们是?”他看着院中突然闯入的黑白无常皱眉。
      “你是大小姐的新伴?长得还不赖嘛。这气质也比上一个好。”黑无常看到他眼睛一亮,这不是上次他和老白勾错的魂吗?难怪在往生石寻不到他,原来被大小姐扣下了。
      他愣了愣,方才意识到黑无常口中的“大小姐”指的是瞑玑。
      白无常也认出了他,歉意的一笑。“他说话直,你别介意。”虽是在道歉却并没有否认黑无常的话,只觉得这个凡人实在是生的好看,才迷的大小姐不顾冥府的规矩将他留了下来。
      “我是什么人,与你们有何干系!”他也不知为何,就觉得心里突然烧起了一把无名火。
      “呦,生气啦?大小姐喜欢温顺的,你这样很容易失宠的。”黑无常吹了声口哨,突然出现了三只青面獠牙的恶鬼。“让他们好好教教你该如何服侍大小姐吧。”
      “你想干什么?”看着向自己靠近的三只恶鬼,他只觉后背一阵发寒,刚想叫人却想起这里是冥府,他也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宰相。
      黑无常笑得隐晦,用手挡在白无常的眼前。“你不准看。”
      白无常:“……”
      他深深呼了口气,拿起手中的书打掉了那只抓住他胳膊的手,一个横腿扫向他背后的恶鬼。恶鬼是没有意识的,倒下去又重新站起来……
      几十个回合过后,他只觉体力透支,身上渐渐出现恶鬼的抓痕。
      这次是真的死透了吧。他幽幽地向后倒去,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抬眸是她焦急的深情,你终于回来了,他嘴角微牵晕了过去。
      感觉到她的低气压以及强忍的怒气,黑无常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哈,这菊园阳光挺好啊。”
      她手轻轻一挥,三只恶鬼顷刻间灰飞烟灭。将他温柔的抱起,冷冷道:“死还是滚?”
      “滚滚滚,马上滚。”黑无常没出息地立马怂了,变成一个黑球滚了出去。
      白无常没说话向她行了个礼,她微微点头,白无常捏了个法诀便消失了。
      看着他憔悴不堪的睡颜,她自责的不行,要是自己再晚来几秒,还不定会发生什么。该死的黑无常,下次定要他好看。
      “渴——”他的喉结微动,她赶紧凑上前去。
      “你说什么?”他沙哑的声音似带着诱人的魔力。
      “渴——我要——”
      “你要什么?”她看着他干燥的唇瓣咽了咽口水。慢慢倾下身去,双唇相贴,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唇很凉,于他的干燥而言似一股清泉,让他控制不住的想要索取……
      晕晕乎乎间她仿佛听到他说:“妗儿,为什么要抛弃我?”
      顿时清醒大半,她恨恨的咬了一口他的唇,看着他眉头一皱,顿时又解了气。“哼,我就那么差吗?你在吻我的时候还能想着别的女子?”
      “反正,”她搂着他的腰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我是不懂你们凡人的情情爱爱,但此刻你是我的,所以你只能是我的。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他挣开眼睛,觉得身上的伤似是全好了。再一看怀里躺着的正在流口水的光溜溜的某只,顿觉不只是全身都在痛,连头也痛得厉害。
      他艰难地把胸前毛茸茸的头推开,把腰上缠着的胳膊挪下来,绕是他做官多年,见惯了世途险恶,习惯了大起大落,也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心慌。
      脑海中的零星片段让他知道,不管过程如何,他们之间已算是夫妻了,他以后必须要对她负责。
      可又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本该是千万个不情愿的,看着身边熟睡的她,竟然觉得,岁月正好。
      待过了很久,她才幽幽地转醒,伸了伸懒腰。“唔,好多年没睡得这么舒服了。诶?人呢?”看着凉透了的床,她微愣,不会被吓跑了吧。
      法诀一捏便穿戴整齐了,恍恍惚惚地推开房门,阳光顿时倾泻而入,她下意识的拂袖遮住,她是冥府人,本不适合阳光。
      与往常一样,他拿着本书坐在竹椅上晒太阳,不同的是,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书上,半天也没有翻一页,眼眸低垂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楚轶。”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竟有些羞怯。“你不必……”
      “我会对你负责的。”他认真地望着她。
      “……”她正想说不用负责的。“那你会一直留下吗?”
      他摇头。“瞑玑,我有必须要做的事,也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若书上所说的算法不错,今天便是一年整。
      “是为了叶妗吗?”她头垂了下来。
      “不,我只是去拿回属于我的。”逆光下他的头微微扬起,神色是说不出的孤傲。
      她淡淡一笑,怎么就忘了,他是帝王气运。“好,我送你。”
      这次没有用法术,她就那样堂而皇之地牵着他的手走出了菊园,走过了往生石,走上了奈何桥。这一条凡人所说的黄泉路便要到尽头了。
      看到他时,孟婆一怔。“你倒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从奈何桥走回来的。”再看了一眼他与她交缠的手,脸色顿时不好了。
      “作孽啊,作孽”孟婆一张慈祥的脸此刻皱得极深。
      “婆婆,他命非绝……”
      “与老身何关?”孟婆声音冷冷的,莫名令人生怖。
      “瞑玑希望婆婆能助他一力。”她咬了咬唇。
      “老身只管往生可不管重生,你既然有胆子许下那一年之约,自然是有你的法子圆。老身有些累了,这一觉也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咯……”孟婆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孽缘呐。
      “谢谢婆婆。”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婆婆一向最疼她。
      “怎么了?”他见她神情不对,握了握她的手,只因孟婆与她使用术法对话,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没事。”她强扯出一抹笑。“一会儿我使用术法,你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向西走就好,记得,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嗯。”他点点头,虽然莫名,但他相信她。
      “命起由心,花开不败……”她的手中掌诀飞舞,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颤。
      “记得,默念向西走!”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
      再一睁眼,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是透明色,腿脚不受自己控制的向西走。
      路边时常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啼哭,花容月貌的少女被大汉围堵,古稀之年的老人家被孙子孙女扫地出门……他一概视而不见,做了那么多年的权臣,手上沾满了鲜血,这些在他眼里,并没有惊起丝毫波澜。
      直到下一秒,她和别的男子相拥的画面映入他的眼睑,他下意识的心里一冷。
      黑白无常的话又出现在他耳旁。“你是大小姐的新伴?长得还不赖嘛。这气质也比上一个好。”
      新伴?上一个?
      他心神不稳,她猛得吐出一口血来。
      “楚轶,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她只能耗损修为传音入虚无。
      他才略微平复了心绪,踏着轻飘飘的步伐向西走去,只是心里却仍是酸酸的。那个画面,真的是假的吗?
      一瞬间整个空间都在动,他只觉全身像是被撕碎一般。
      陷入昏迷前,他又听到了她的呢喃。“楚轶,你一定要等我。”
      嗯,我等你。
      再次醒来,窗外的余晖照了进来,为这清冷的房间添了一抹暖色。冥府无日夜,他这是……回来了?
      上好的黄梨木桌,暗底映花的床,山水屏风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的女子神采飞扬,却又眉目含羞。
      “楚墨,把画撤了。”从前最珍爱的画像如今却显得格外多余。
      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灰衣小厮,“公子你醒啦!你知不知道你都昏睡了一天了,那些个庸医还说还说……”
      “嗯。”他揉了揉酸胀的额头。一天?他不是在冥府呆了一年吗?想来,凡间与冥府的时间并不一致。“把画撤了。”
      “啊?!”楚墨一愣。“公子,你莫不是睡傻了吧,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画,旁人都碰不得的。”
      “需要我说第三遍?”
      “不不不,这就撤这就撤。”楚墨顿时笑得跟朵花似的,迅速把画一卷随意丢给外面的一个小丫头。“有多远丢多远,别让公子看到碍公子的眼。”
      小丫头看到画上的女子,眼中一抹异色闪过,只是低着头,楚墨没有看到。
      “好婆婆,你就帮帮我嘛!”她摇着孟婆的手臂,讨好的笑着。她都和他分开好几天了,就像他们凡人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这事风险太大,老身做不了主。”孟婆被摇的头疼,却还是坚决不松口。
      “好婆婆,好婆婆,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她乖巧地在孟婆怀里蹭蹭。
      “好了好了,摇的老身头昏,罢了罢了,老身就再帮你一次。”孟婆无奈的说。
      “嗯呐。”楚轶,就要再见了,你有没有想我呢?
      “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
      “这阴阳伞乃是冥府禁物,被冰封于九尺玄冰之下,若是用术法化冻,只怕得需要万儿八千年。”
      “什么?!不行,冥府的万儿八千年一过,楚轶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她苦着个脸。
      “依老身看来,你与那凡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倒不如听老身一言,喝了这碗汤,把该忘的都忘了吧。”孟婆也不知从哪里变出的一碗汤。
      她摇了摇头。“婆婆,我与楚轶怎么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我们明明般配的很,男未婚女未嫁的。”
      “你这未出阁的丫头,怎么就不知羞呢!”孟婆也被气笑了。
      “婆婆,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呵呵。”孟婆高深一笑。“当然有,若是能借的昴日星君的九天琉璃一用,老身向你保证,最多百年。”
      “婆婆,你怎么不早说……”她哀怨地看着孟婆,掐了一个法诀就消失了。“婆婆稍等,我这就取九天琉璃。”
      “呵呵。”孟婆笑了笑。
      “什么?是他说的?这幅画碍眼,让你有多远丢多远?”躺在贵妃椅上的女子,脸色苍白,我见犹怜。
      “诺。”底下跪着的小丫头小声回答。“是的。”
      “算了,你先下去领赏吧,本宫乏了,其余人也都退下吧。”叶妗揉了揉额头,果真是一副乏了的模样。
      “诺。”
      待人都退下后,叶妗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倾泻,她轻轻抚摸着那幅画,那是十四岁的她,天真无邪。
      “你就那样恨我吗?你可知我也有诸多的不得已?你可知我……”
      “贵妃召见我?”他正在给院中的白菊浇水,听到这话手微微一顿,花洒中的水也洒出几滴。
      “是啊。”楚墨脸色不太好的样子,照他看来,那个叶妗就是个祸害。“那公子可要更衣?”也不知为何,公子自从醒来就喜欢穿一身白色纹菊的衣服,虽然好看,却有些奇奇怪怪的,说不清楚。
      “不用。”他继续浇水。“你家公子旧伤未愈,又染风寒,不宜入宫。”
      “……”楚墨奇怪的看着他,公子真是越发不对劲了,先是撤画,昨天又让他撤去了秘密保护叶妗的暗卫,难道公子转性了?终于打算放弃了?
      “怎么会这样?”贵妃椅上的叶妗手一抖,杯中上好的龙井直接泼了出来。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只有楚墨一个人站着,眼里尽是嘲讽。“娘娘何须如此失态,公子何德何能担得起娘娘的失态?”他只觉得讽刺,当初抛弃公子的时候那样决绝,现在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你们都退下,本宫有事要与楚墨单独谈谈。”叶妗自知失态,挥了挥手屏退了众人。
      “果真是当上娘娘的人了,这一举一动都比当年楚楚可怜的小婢女厉害多了。”
      “楚墨,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染上风寒呢?不是说受的伤不重吗?怎么还没有好?有没有请过大夫来看?”叶妗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而楚墨只是那样冷冷的看着她,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半晌,他嘲笑的说:“叶妗,你凭什么关心公子?你又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些呢?”
      “你也怨我?为什么你们都在怨我?当初是你们楚家不要我的,是楚老爷送我进宫的!”叶妗无力的垂泪,这世上又有何人能拒绝圣上的恩宠,又有何人敢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抗旨不尊?
      楚墨没有回答她,只觉得当时公子的眼光实在差劲。
      “楚墨,我请求你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带句话给他。就说我愿意用一半虎符换一次与他见面的机会。”
      “好。”
      冥府无日夜,更无四季之分,这菊园的雪飘了近百年着实可疑,故冥帝派遣他二人前来调查原因。
      听了白无常的叙述,她极为平静,淡淡道:“既如此,你们查吧。”
      “嘿嘿,得罪了大小姐。”黑无常嘿嘿一笑,搂着白无常进去了。
      仔细一看,整座院子四周笼罩着一层血色。她手微动,一把冰骨玉质的伞赫然出现。呼,幸好提前化冻了。
      叶妗揭开脸上的面纱,一张精雕细琢的小脸美艳非常,望向他的眸子里满是柔情。“楚轶,谢谢你愿意见我。”
      “你来见我,总不是为了说句谢谢?”他把玩着手里的一半虎符,斜卧在椅子上,笑得一脸邪魅。
      “我……”叶妗脸微微一红。“果然,你还是那么了解我……”
      “有话快说,我还要给院里的白菊浇水。”
      “白菊?你从前不是最讨厌这种不吉利的花吗?”叶妗奇怪的问道,又见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悻悻的住了口。“楚轶,这话我只问你今天一次,过了今天,也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夙愿。”
      “你说。”他皱皱眉,有些不耐烦了,不用想也知道她要问什么。
      “在我被迫进宫献舞时,你在做什么?”叶妗咬了咬唇,这个问题对她而言真的很重要。
      “我?”他苦笑。“不过是为你和爹大吵一架,气的爹要与我断绝父子关系,然后让七十二暗卫誓死将我困在府中,也不知强行出府身上被砍了多少刀,只记得再醒来已经是七天后,而一切不过是木已成舟。”
      叶妗红了眼睛,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叶妗,如今我们这样就很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从今以后,永不相见。”
      叶妗回去的时候仿佛失了魂一般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却也不是那样开心了,她只记得那人冰冷的话语。从今以后,永不相见。
      楚轶,你当真是这世上最无情之人,我诅咒你,孤老一生。
      “公子天色已晚,明日再画吧。”楚墨又换上了一盏亮灯,心疼的看着公子,他家公子,世人都说楚相无情,却不知他才是最痴情的人呐,拿得起放不下。
      “不过……”画上的女子永远带着一副不近不远的笑容,雪白色的华裳,身后是大片大片的血菊,妖冶却又干净。“公子,这是哪家的姑娘啊?我怎么从未见过。”
      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楚家的。”
      “楚家?这京城还有第二个楚家吗?”楚墨本想再问,却见他似有不耐,讪讪一笑就出去了。
      他停下笔,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宠溺。“自然没有。”
      “你确定了?”孟婆看着拿着阴阳伞准备去凡间的她。
      “是啊,婆婆怎的又问我?我等这一天快百年了……又怎会不确定?”她笑了笑,眸子里的喜悦遮也遮不住。
      “老身闲来无事,去了一趟天宫,与司命那老不死的聊了几句……”
      “婆婆,有话直说。”她皱了皱眉,婆婆估摸着是特地寻那司命的吧。
      “这才知道,那个凡人原是天上的一个神仙,此番下凡是陪他的徒儿历劫的,老身又好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他的徒儿在凡间的化名是叶妗。小瞑玑啊,人家历劫历的好好的,你做什么要插这一脚毁了气运呢?”看着她一脸震惊,孟婆满意的点点头。
      “历劫?历的是什么劫?”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是在颤抖的。
      “自然是红尘劫。”孟婆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毕竟这丫头,从来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情劫吗?”她楠楠道,沉默良久,忽而笑了。“那又如何?他是神仙又如何?他是凡人又如何?左右他都已经是我的了!”
      “哎,你又何必呢?司命那个老不死的命运簿子里楚轶的这一世不会遇见你,只不过是被黑白无常勾错魂,一场误入罢了。”孟婆叹了口气。
      “我不管,我们已经是夫妻,这是不会变的。”她执拗地说。
      “所以呢?”
      “我必须去凡间,还请婆婆不要阻拦。”她挥了挥手中的阴阳伞。
      “如果是本帝要来阻拦你呢?”奈何桥上突然出现了三个,冥帝,黑白无常。
      “爹……”她的腿一下子软了,半跪在地上,这下子,有些难办了。
      孟婆行了个礼。“冥帝,老身的任务已经完成,那……”
      “去十八层地狱白姽那领罚,本帝已经交代过了,会从轻处置。”冥帝挥挥袖子,孟婆就消失了。
      “……”她真想爆粗口,感情刚刚说了那么多都只是为了拖住她,那所谓的红尘劫究竟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冥帝瞥了她一眼。“你身为冥府大小姐,犯下此滔天大罪,打算如何处理?”
      “爹,我求求你,让我去凡间吧,我与楚轶是真心相爱……”她手中的阴阳伞瞬间到了冥帝手里。
      “真心相爱?他若知道那日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一直是你在框他,你猜,他会如何呢?”冥帝把玩着阴阳伞,仿佛下一秒就要毁了它。
      “……”她不语,她当然清楚,楚轶之所以接受了她,一直都是因为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是夫妻……如果他知道实情……她不敢想。
      “本帝没有理由为你这小小的儿女情长与整个天宫作对,你可知那叶妗乃是天宫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冥帝冷冷的看着她。
      “儿女情长?”她冷笑。“你当年不也是为了所谓的儿女情长抛弃了娘吗?娘守了你一辈子,你呢?你却与别的女人恩恩爱爱!”没办法了,娘,对不起,我只能用你赌一次。
      “孽障!”冥帝手一挥,一阵大风刮过,她直直地被吹起又重重地落下,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你能和你娘相提并论吗?今天我就要杀了你这个孽障好向天宫请罪!”
      “冥帝,请手下留情!”黑白无常齐齐地跪了下去。
      “冥帝,大小姐千错万错,也是您唯一的女儿啊。”所谓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一句话黑无常自然没胆子说。
      “哼,你说,本帝该如何处置这个孽障!”许是想到了她死去的娘,冥帝难得的叹了口气,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白无常。
      白无常行了个礼。“冥帝,属下认为大小姐罪不至死,但活罪难逃。可受七七四十九道阴火之刑。”
      “……”黑无常看了他一眼,这是求情吗?
      七七四十九道阴火即使是冥帝这般的修为也要伤筋动骨,更何况是大小姐?
      “好,便依你所言。”冥帝长袖一挥,算是应允。
      黑无常更凌乱了,冥帝什么时候尊重过他们属下的意见了。
      七七四十九道阴火,第一七道灼妄念,念由心生。
      “啊!”她痛苦的在地上挣扎,她何曾有过妄念,唯一的妄念不过是想与他在一起。可是这妄念越深,阴火越甚。
      他正在书房绘画,画上她的一颦一笑让他忍不住嘴角微牵。你说过,让我等你,如今半年都过去了。他看着窗外的飘雪,笑着。冥府也无四季,你还没有看过雪吧。
      “公子,你又出神了。”楚墨无奈的说,他家公子哦,真是疯魔了,一天到晚对着副画笑,看来改天真要请个道士来看看。
      “有吗?”他转身看他,手上还拿着画笔,一点墨色滴到了衣服上也浑然不知。
      “……没有!”楚墨没好气道。
      “对了。”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宫里最近可有异动?”
      “一切如公子所料,贵妃猝死,皇帝就失魂落魄了,不理朝政,醉心歌舞。我们的人已经掌握了京畿内外,只待公子一声令下。”楚墨拱了拱手。
      “不急。”他摇了摇头,脑海中回想起那日与叶妗的最后一次见面。她也似失了魂,隔日宫中便传出她上吊自杀的消息。“对了,叶妗安排在府上的人处理干净了吗?”
      “差不多,只有那个小丫头跑了,不过她也吃了加毒的饭菜,想来活不了几日。”
      七七四十九道阴火,第二七道灼生死。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只是死了,还能与他长相厮守吗?
      “啊!”她疯了一般抓住自己的头发,硬是生生扯下了一缕头发,头皮透着些微的血色。
      “大小姐……”黑无常有些不忍心的扭过头去。“我再去求求冥帝。”
      白无常挡在他身前,摇了摇头。
      “你给小爷滚开,就是你这个没良心的,才把大小姐折磨成这样!”黑无常红了眼。“难道你忘了我们第一次担任捕魂使的时候犯了错,大小姐跪了三天三夜为我们求情的事了吗?”
      她疼的一丝力气都没,只有意识还算清醒。听到黑无常的话不免一愣,又有些欣慰,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他居然还记得。其实她对黑无常一向不是很好,动不动就吼他,她原以为此刻黑无常应该是幸灾乐祸的,没想到他……
      白无常皱眉,第一次爆了粗口:“你是**吗?!冥帝原本就是要置大小姐于死地的,若是我开口求情,你觉得大小姐还有什么机会?”
      “你!”黑无常愤愤地扭过头去。“反正就是你不对!做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
      白无常也生气了,扭头就走。“你算我什么人?我做什么事还需要过问你的意见吗?”
      “公子,那个小丫头的尸体是在郊外发现的,尸检表明她死时未到毒发。”楚墨忧心的望着依然云淡风轻正在浇花的他。
      他闻言轻轻一笑。“尸体上可有伤口?”
      “没有,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仵作检验了三次,居然未发现一丝伤口。”
      “呵,有人的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他放下花洒,这京城里的血雨腥风就要开始了,瞑玑,若是我败了,等不到你了,可怎么办。
      七七四十九道阴火,第三七道灼往事。往事,故人,不随风。往事没什么不可忘记的,只是那些与他在一起的往事,她不愿意忘记。她已经失去了很多,对他的妄念,与他白头偕老的未来。如果连曾经的回忆都要消失,她还能记得他吗?
      “大小姐……”黑无常心疼地看着眼前倔强地不流一滴眼泪的女子,第一七道和第二七道阴火灼烧时,她好歹还会大喊。可是如今,她的眼神麻木,仿佛没有任何东西在她眼里。
      “黑无常,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她断断续续的说道。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只要我老黑在一天,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为你办到。”黑无常不忍的转过身去,眼圈竟然微微红了。
      “呵呵……也没什么……我知道……第四七道阴火灼红尘,我便失去了再入红尘的机会……第五七道阴火灼往生,我若死了,也没有来世了……第六七道阴火灼骨髓,我便没有为人为仙为鬼甚至堕魔的可能……这些我都不在意,只是这最后……”
      “第七七道阴火灼怨侣,你是害怕那个凡人会受伤对吗?”白无常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有我们在,定会护他周全。”
      黑无常也重重地点点头。
      她笑了,像一朵朵血色的菊绽放,凄美而又凌厉。
      “啪嗒!”他正在批改奏章,毛笔却突然掉落。他眉心一颤,是发生什么了吗?
      “公子!公子!不好了!”与此同时,楚墨飞快地闯进房间。“禁军将相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的人皆被堵在路上,无法赶到。”
      “他来了吗?”他仿佛并不在意,瞑玑,看来真的等不到你了。
      “皇帝在大厅。”楚墨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个与他家公子师出同门情同手足夺人所爱的皇帝。
      “楚轶,好久不见了。”皇帝今天穿的是当初在国子监求学时的衣服,少了一分威严。
      “你一向主意都很多。从迎娶叶妗开始,之后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今天做伏笔。难为你算计这么多,也恭喜你就要成功了。”
      《拾柒》
      “呵。”皇帝茗了口茶。“果然还是你泡的茶最合朕的口味。”
      “谬赞了。”他也自顾自地小酌一口。
      “楚轶,朕倒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好像自从你昏迷醒来就变了许多。”
      “陛下是觉得叶妗对我没有用了,所以才杀了她吗?”良久,他放下茶杯,却没有否认皇帝的话。
      “是的。朕原来也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习武,我立志要成为一代明君,你亦说过会辅佐我一生。可到底命运弄人,我们竟爱上了同一个人。我费尽心思得到了叶妗,却也失去了最好的兄弟。这些年我不是没有后悔过,只是事已至此,我们都回不去了。”皇帝摇了摇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他凄惨一笑。“我们都是那样了解彼此,就好像明明知道这茶水里有剧毒……”
      他也淡淡笑了,鲜血从唇角沁出。“真的累了,我们斗了这么多年,表面上好像是我更胜一筹,可惜这天下都在你的棋盘里。”
      “先救人。”黑白无常刚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黑无常已经愣了,白无常看了他一眼,迅速施法。
      “花开花谢,自是轮回。楚轶,希望你……可以幸福……然后,忘了我吧 。”受了七七四十九道阴火的她已面目全非,向后倒去。
      三年以后。
      “陛下,真的该选妃了!”楚墨抱着一大摞让皇上选妃的奏折,苦兮兮地说道。
      他摇了摇头,眼神中只剩下迷茫。“朕……最近总是在做一个梦。梦中朕已经有了妻子,她很美丽,可是朕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她是谁。”
      “因果循环,他们的这场孽缘也该结束了。”孟婆笑了笑,拿着汤的碗突然碎了。“缘起缘灭,太正常不过了。”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也笑了。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天宫上,一个白衣女子正拦着一个男子。
      “楚轶上仙,我是瞑玑,很高兴认识你!”
      女子的眼睛很漂亮,灿若繁星。
      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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