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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酷刑 ...

  •   3、
      林子衿只是睡前看了本小说,更准确地讲,看了个开头。

      那天晚上太困了,桌案上的书籍堆积如山,平时还会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啃古籍,那天晚上困得东倒西歪,全靠肌肉记忆强撑着翻开封面,且因为发现炮灰与自己同名同姓,所以多翻了两页,闲书砸在脸上的时候,他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到了这么个鬼地方,人都麻了。
      没有“宿主来拯救世界吧”的话唠系统,没有“不好了少爷失忆了”的傻白丫鬟,没有一丝丝防备,什么都没有,只有大牢,和可怕的撕他衣服的男同。

      脑子里灵光一闪,林子衿就明白他穿越了,而且进了那本火得出了实体书的男频文里——成为马上就要死翘翘的炮灰。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穿过来没多久,就被连人带床抬到林家,他挣扎着爬起来,再不跑山塌了,林家这户替罪羊,妥妥是满门抄斩。
      人刚坐起来,就被芬娘和林小米联手按回去,等她俩喂完姜汤,愤怒的民兵就带着怒火滔天的老百姓闯了进来。

      林百元反手将他塞进柜子,塞就塞吧,还上锁,他在柜子里被迫目睹了惨无人道的暴行,直到县衙姗姗来迟,将他抓进天牢,无所不用其极地拷问。
      变故接踵而至,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现在只痛恨为何不把书看完再睡,后边发生了什么他概不清楚,但这个叫林子衿的人命不久矣,却是板上钉钉。
      难不成,他刚穿进来,就要再死一次?那也太不礼貌了!

      林子衿倚靠墙角,浑身上下的伤口,没一处不疼,呼吸的时候,胸口起伏如遇针刺,反正他没见过穿越后比他更倒霉的,目睹家破人亡,而后饱经酷刑。

      挨鞭子的时候,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就像回到他刻意遗忘的年少。过往犹如梦魇,蠢蠢欲动。那时他发过誓,他要活下去,比那些人活得更久。
      活下去,不能死,已经成为那往后许多年,一以贯之的执念。

      不能死,现在满脑子都只有这个念头,想办法活下去。
      何况炮灰就更不能死了,凭什么主角耀武扬威,炮灰黯淡退场。
      林子衿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就不信,这世间还真能有什么板上钉钉的注定,无非是活得不够认真。

      他得活着。

      闭上眼睛,林百元那张糊满鲜血的脸,与年少的自己幡然重合,穷途末路的父亲口吐血沫,青筋暴起,白骨断裂,他的目光充满临死前的悲哀与决绝。
      芬娘和林小米惨叫,直至无法发出声音。
      林子衿记得自己在柜子里,纵然心性凉薄,也无法对屋外惨状置之不理,疼痛和压抑伴随着次第落下的铁鞭,反复敲打他自己的过去。
      那时他就想,不管这本书的原作者本意如何,林家的这桩冤案,他管定了。

      这个朝代名为启,皇帝姓盛,化用了明朝制度。今年是庆历十年,全书阴谋的开篇,皆起自于云南汤丹这桩铜矿案。
      可惜他就看了简介,翻了开头,只知道林家是替罪羊,满门抄斩无一幸免,到了进天牢这一步,就该受不住严刑拷打,林家公子狱中暴毙。
      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蹊跷,出了这档子事,朝廷是要拿人的,按法度,还要三司会审,究根问底。
      但当初策划铜矿案那帮奸佞,明摆着不想让林家任何一个人活,只有死人是最安全的。

      铜矿一塌,林家安安静静地背锅,老百姓也怪不到朝廷头上,因为所有的账目都是过了林百元之手。
      只要林家死绝,真相尘封,查无可查,老百姓出了气,朝廷有个交代,这事也就了了,而策划铜矿案的人,便可继续载歌载舞,做他的人上人。

      林子衿只看了开头,了解了大概,便心里门清。
      朝廷缺钱,一来是天灾频发,各地赈灾所需,二来是人祸不断,国境内起义频频,国境外鞑靼铁答尔虎视眈眈,为讨伐逆贼,帝国军饷消耗巨大。
      朝堂上又是频繁党争,阉人与内阁互相掣肘,什么严党、昆党层出不穷。宦官当道,文臣党同伐异,官僚贪墨横行,自中央到地方的敛财之风愈演愈烈。
      比如去岁两湖大水,朝廷拨下来四百万赈灾的银子,到了底层官员手上,连一百万都不到,就这,还要被地方官再扒一层皮。

      如此一番消耗,最终国库空虚,没钱花,已经迫在眉睫。中央实在没钱,让内阁想办法。
      内阁提了个法子,向百姓借钱。换成现代用语就是“国债”,怎么操作呢,先用天启宝钞向老百姓置换田屋等物事,货与手中有银钱的官商,或是朝廷自己保管这些财物,暂时充作国用,等到把铜矿挖出来了,就按比例兑还给百姓。

      这个法子,漏洞非常大。
      林子衿自己学历史,看一眼就猜到其中必有官商借机敛财,吞并田地。最后铃山一塌,林家死无对证,除了老百姓和国库受伤,中间的官员和富商们赚得盆满钵满。
      林家被愤怒民众杀害的下场,便是百姓损失巨大的证明。

      王朝末年,奸佞当道,皇帝如傀儡,天灾人祸频发,注定无法长久,结局似乎是被主角率领的正义大军灭掉了,主角自立为王,御极称帝。
      从铜矿案开始,启朝加速灭亡,很快,官逼民反的主角就要登场了。
      按原作者的话说,林家必须死,而那些挖铃山铜矿的百姓也必须死,只有这震惊全国的天灾人祸,才能激发主角心底的愤怒,使他揭竿而起,率领清君侧的正义之师,改朝换代。
      这个启朝,已经不能说江河日下了,说它濒临灭亡更恰当。

      林子衿在浑浑噩噩的刑罚中,终于想明白,这是个局,铜矿案,就是个国债骗局,无非是奸臣为应付朝廷和中饱私囊而布下的、欺民敛财的大骗局!
      林家的人死了,挖矿的劳工也死了。在小说里他们只是激发主角反叛的数字,而当林子衿身临其境,他真真切切感受到的,这些人不是数字,是那天民兵带着百姓冲进林家时,所有人都无路可退的绝望。
      云南的百姓失去了田地和房产,失去了赖以为生的一切,而林家亦家破人亡。
      这个局阴险恶毒,无人幸免。

      ——不能死在这里,必须活下去。
      就像小时候从那个地狱中逃出去,强大的意志力促使他艰难求生。
      宋攀岳来县衙牢狱时,他快要奄奄一息,眉毛上凝结着血块,眼皮肿胀,难以睁开。
      汤丹知县王仁民怒喝:“这是云南府提刑按察司按察使宋攀岳宋大人,你这罪民,见了大人,还不跪下!”
      林子衿觉得他像老虎旁边摇头摆尾的猴,眼皮掀了下,复又将眼帘低回去。
      这态度,称得上不屑一顾了。宋攀岳没生气,他对有骨气的犯人一向很有耐心。

      牢门的锁打开,锁头掉落在地。林子衿听见对方进来的声音,宋攀岳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道:“我从前就任锦衣卫,随指挥使大人在诏狱审过犯。”
      林子衿很容易听出他话中的暗示。
      锦衣卫诏狱,多有骨气的罪犯在里边都得软成一滩烂泥,那里的锦衣卫审犯人很有一套,什么十大酷刑,都只是前菜。
      诏狱,是个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地狱。
      宋攀岳的意思摆明了,如果他继续嘴硬,那么锦衣卫诏狱审犯人的法子,都将一一加诸他身,到时候,他不招也得招。

      穿过来这具身体,和他本人一样体弱多病,否则也不至于原主一摔就死。县衙牢狱的刑罚都让他去了半条命,再来让锦衣卫审讯,他这条小命不保。
      招不招,肯定要招,怎么招,怎么招才能保住性命,才是他眼下的当务之急。
      小四狗腿上前,抱了干净的稻草铺下,宋攀岳落座,盯着角落里披发覆面的年轻人。

      王仁民在牢狱咒骂:“快点回话!林子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在狱里这两天,无论狱卒如何严刑拷打逼供,这家伙都跟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现在宋攀岳来了,他还是装聋作哑,如果不能从他嘴里翘出林家认罪伏诛的供状,铃山铜矿一案,怎么跟朝廷交代!
      这事必须有人背锅,除了林家,别无二选。
      林子衿必须死,而且死得理所应当。

      但林子衿不想死,他知道所有人都想让他死,让这场骗局圆满落幕。他不仅不能死,还要把这个局搅浑,否则对不起他搅屎棍的荣誉外号。
      心念电转,借着他对这本书仅有的一点记忆,脑子里的想法逐渐成型。
      要当搅屎棍,最好语出惊人。但要他立刻招供,也没那么容易。太轻而易举得来的供词,没有人会相信。
      要等,而他必须有这个耐心和韧劲。

      林子衿默然不语,仍是那副闭目休憩的冷淡模样。
      宋攀岳手痒,蜷了蜷五指,问随从小四道:“咱们从前在诏狱里,怎么审犯人的?”
      小四瞥了眼仿佛得道高僧的林子衿,其实内心有些惊讶,还没哪个年轻人在宋攀岳面前,能这般镇定自若。
      何况这人在牢狱里熬了也有两天了,但从他身上,看不出丝毫畏怯,或是如其他犯人那般涕泗横流,窝囊讨饶。他镇定得可怕,像一潭不见底的深水,颇有些超乎年龄的沉静自若。
      但传闻中游手好闲的纨绔子林子衿,有这个定力吗?

      小四定定神,盯着林子衿,绘声绘色道:“多着呢,光说咱们的酷刑,就有上三样和下三样,上三样是挖眼珠,剥指甲,上烙铁,下三样是手摇磨,人拉车,拧麻花,他这样细皮嫩肉的,嘿嘿……”小四猥琐一笑:“都用下三样。”
      宋攀岳点点头:“给小林公子讲讲,下三样是什么。”
      面前的青年一动不动,始终闭着眼睛,斜斜地倚着墙壁。
      他越是淡定,小四越不信邪,连锦衣卫都不怕,这得是个什么人!于是小四卯足了劲,誓要把这年纪轻轻的“得道高僧”,吓得像其他犯人那般屁滚尿流。

      小四说:“这下三样的第一样,就是手摇磨。对着下边那处,找根棍子捅进去,拉磨一样碾着,前些年朝廷里的贪官刘兆沿大人,进了诏狱,嘴硬得跟石头一样,脱了他的裤子,将铁棍塞进去,不出三下,全都招了。刘大人哭的那叫一个惨,读书人的颜面,全没了!”
      宋攀岳笑了下:“读书人清高,受不住这个。”
      “林公子不像是读书人。”小四与他一唱一和。
      “是不像。”宋攀岳说:“不是读书人,那脸皮可就厚了。”

      “士农工商,无奸不商,商人脸皮是最厚的,这林公子,就是商人之后。”小四的话一语双关,明里暗里都把林子衿的沉默,贬低成脸皮厚。
      如果不是林子衿饱受古籍熏陶,早已习惯古时骂人的弯酸刻薄、阴阳怪气,指不定这会儿他真忍不住,开口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了。
      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机,只能祈祷他们那些变态刑罚,别是来真的。
      林子衿指尖微颤,掀了下眼帘,抱拢双膝。

      宋攀岳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子衿:“林少爷对手摇磨没兴趣,那就讲讲人拉车和拧麻花。”
      小四咽口唾沫:“人拉车,就是让罪犯倒立,提着他的腿,使他两手握住烙铁前行。至于这拧麻花嘛,就是用巧劲把人身上的骨头打断,再给拧起来。”
      小四举例道:“上个月诏狱里还审了一桩,自诩清高的吴其正吴大人,写了折子污蔑咱内阁首辅,下了诏狱,问他受何人指使,经了手摇磨和人拉车竟都闭口不言,于是一根根敲断他的骨头,他竹筒倒豆子全给招了!”
      林子衿依旧无动于衷。

      宋攀岳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站起来,闲闲地说:“既然林少爷铁了心装哑巴,那就从手摇磨开始,一个个来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手摇磨那个刑罚
    好像是从余华的《文城》里看到的
    略有点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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