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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暴雪之灾 ...

  •   20、
      这个年并不太平。
      往年冬末与初春下了雪,等翻年就该消停了,这雪就是好雪,瑞雪兆丰年。可今年不知怎么的,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雪断断续续从旧年下到新年,眼见着没有消停的意思。
      瑞雪渐渐变成了灾雪,南北土地都掩盖在厚厚雪层里,秋种的作物收不上来,春种也要推迟。去岁本就经了洪灾,收成不好,都指望今年呢。
      事农桑的封建王朝,把影响农耕的各种因素,都看作是关系甚重的国本。
      比如这场由瑞雪变暴雪的天灾。

      何敦友分了林子矜一条鸡腿,两人并肩蹲在房檐下,啃了满嘴油。
      “今年这雪还不停。”何敦友说:“将军都有些着急。”
      林子矜纳闷:“雪不停,那也该是朝廷急,和他一个大将军能有什么关系?”
      “还不知道吧?”何敦友哥俩好似的揽住他肩膀:“咱将军爷和陛下关系好着呢,这雪不停啊,宫里急陛下急,将军是为陛下担忧。”
      林子矜瘪瘪嘴:“咸吃萝卜淡操心。”

      何敦友摆手,接着啃鸡腿,囫囵道:“和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乞丐,讲不清这层关系。”
      “你不懂,”林子矜话不露锋,含蓄地说,“雪灾时,能借机将朝势彻底搅乱。”
      何敦友顾不得满手油,忽地捂住他嘴巴,严肃道:“你瞎说什么呢!”
      林子矜的鼻子也被他捂住了:“唔唔唔!”无辜地眨巴大眼睛。
      何敦友松开他,林子矜不知悔改地续说:“你且等着瞧吧!”

      过了正月十五的元宵,雪还没停。
      这段时间盛闻澜常在宫中,鲜少回来了。
      林子矜乐得自在,和将军府的小厮们混作一团,没少打探到外界消息。
      他虽足不出将军府,却已遍知云京事。

      据说皇帝问钦天监一个官员,老天爷为什么不收了大雪,钦天监那官员耿直,直言道,朝中奸臣作祟,欺压百姓,国库入不敷出,举国弊病繁多,老天爷看不下去,拿着大雪砸奸人脑袋呢。
      事后没多久,钦天监那官员就被东厂太监拖到午门前打死了。
      有了钦天监这第一个冒头的,就会有不怕死的第二个,第三个。
      而民间受灾愈演愈烈,大雪冻死了很多人,各地衙门前都聚集了灾民,更别提城郭外,流民们接二连三冻死在进城的路上。

      过了元宵,正月十六,何敦友带了张小纸条回来,上边的字是印刷术印出来的蝇头小楷。
      何敦友偷偷摸摸给林子矜看:“你可千万别往外说,更不能让将军看到。”
      这才不到半月,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年轻人就混熟了,林子矜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躲他还来不及呢。”

      何敦友将信将疑:“将军对你挺好,你发烧了还为你叫大夫,你怎么躲他呢?”
      林子矜斜乜他一眼,拆开了折叠的小纸条:“你不懂,这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何敦友惊讶:“你是鸡?”
      林子矜跳脚:“你才是鸡!”

      何敦友满脸疑惑。
      林子矜不理他这个没文化的,兀自望向字条。
      他算是明白何敦友为何千叮万嘱让他别传播了,这纸条上赫然写着:
      万方有罪,罪在佞臣。

      佞臣不言而喻,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严党,尤其是执掌内阁十数年的首辅严陟。
      这事儿可就大了,这就差指名道姓地唾骂严党。

      林子矜问:“你从哪里拿回来的?”
      何敦友小声道:“满城都在传,人手一份了。”
      林子矜:“……这也太大胆了,若是被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之人,那人必死无疑。”
      何敦友不满:“你怎么不说,惨的是严党,这字条分明在指控他们。”

      “笨!”林子矜说:“你们都知道严党是大奸臣,陛下能不知道?知道却还让他们安稳到现在,必然是因为陛下器重他们。”
      “只要陛下还器重严党,严党就一日不会倒台。”林子矜转了转眼珠:“只不过这字条的出现也说明了一点。”
      何敦友纳闷:“什么?”
      林子矜抬头望天,雪花飘落于眉尖,他撇开唇角:“人心思变。”

      人心思变的时候,就是最好下手的时候。
      林子矜盘算着,心中有了计较。
      想他蛰伏了大半个月,也该出去搅搅水了。

      与此同时,林子矜没死,甚至被放出来这件事,也迅速传遍大江南北,勾起了老百姓们有关汤丹矿难的惨痛回忆。
      一时间,因为暴雪天灾引发的民怨,再一次被推上高潮。
      庆历十一年的正月,显然为这一整年起了个糟糕的头。

      正月二十,盛闻澜还没回将军府,林子矜打探清楚六科给事中温少雍的住处,披上兜帽,拢上面纱,低调地从将军府后门出发,摸索到温少雍的住所外。

      温少雍这个人,他也是听盛闻澜说的。
      盛闻澜闲来无事,狗嘴里终于吐了些人话,说六科里有几个硬骨头,经常找朝廷和皇上的麻烦。林子矜若有了图谋,也可以去请他们申冤。
      说这话时,盛闻澜已经默认他要为自己讨还公道,林子矜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没有告诉盛闻澜,奇怪的是,盛将军自己领会到了。
      林子矜小声说了句谢谢,盛闻澜似乎没听见,接着看书。

      因为这件事,林子矜在心里,把对盛闻澜的凌迟之刑,从三百刀,减少到了二百五十刀。

      林子矜天没亮时就出了门,然而他低估了封建王朝的早朝有多不合理。
      温少雍走得更早,就为了去早朝。
      林子矜一直等到快中午,温家的家丁准备告衙门了,温少雍才姗姗来迟地回来。

      温少雍下了抬舆,一直藏在巷道中的林子矜连忙上前,恰好挡在温少雍回府的路上,朝对方作揖施礼:“小人林子矜,今日特来拜见温大人。”

      温少雍愣了下,他也才四十不到的年纪,看面向就是那种很耿直的中年人,标准国字脸,他的眼神锐利,鼻梁有点塌,温少雍的胡须蓄的不长,大抵与他的年龄有关。
      “你是林子矜?”温少雍压低嗓音,戒备道:“谁叫你来这的?”
      林子矜实话实说:“这些日子,小人都借住在盛闻澜将军府上,一刻不敢忘记吾父惨死之苦痛,小人一直在等待,温大人这样的正派之人,为小人讨回公道、还这朝堂上下一个海晏河清。”

      温少雍拂袖,负手嗤笑:“好个海晏河清,你林家就清清白白地无罪了?你逃脱极刑本就是侥幸,今日还不知死活到我门上来胡言乱语,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林子矜头皮发紧,埋着脑袋:“家父实冤,天启宝钞的交易,家父并未从中贪墨,可惜朝中奸佞在,小人不得不闭嘴,以保自身性命再伺机而动。”
      他顿了顿,续说:“如今时机已至,若小人再不站出来,助各位忠良悬崖勒马,他日朝堂积弊,奸臣当道,悔之晚矣。”

      温少雍容色稍霁,从上至下再从下至少地打量他,若有所思道:“你既然说你父亲冤枉,你有证据?你父亲是朝廷定了罪的!你空口无凭,又怎么站出来?”
      林子矜循循善诱地问:“请问大人,见过能证明林家罪行的账本吗?就连宝泉局的账册,都没有公诸于三司衙门吧!”
      温少雍沉吟:“但宝泉局是司礼监下辖的部门,是宫里管着的,自然不必示之于三司。”
      林子衿叹息:“温大人此言差矣,我朝外儒内法,天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几个阉人。怕就怕他们借宫里的名号,不按规矩办事,与奸臣串通,私自销毁账册,日后必会酿成大错,危害国本。”

      “百姓之苦,我林家之冤,温大人明知其中蹊跷,也要视而不见么?”林子衿近乎咄咄逼人地追问:“温大人身为六科给事中,连皇帝都敢骂,却不敢把小人的冤屈,上报圣听吗?”
      “还是大人想眼看着,我天启朝这辆尾大不掉的马车,就这样奔向悬崖?”林子衿深深地注视他。

      按理,他一个小民,没资格与有品的官员说这些话。
      但温少雍不同,他是实心用事的人,或多或少,他心中都真正地有朝廷,不是纯粹的明哲保身之辈。
      仅凭他官微虽低,却不与严党来往这点,林子衿就敢赌,温少雍极有可能帮他。

      温少雍蹙起了眉毛,眼中有一团火光亮起,但想到与严党作对的下场,那团火被理智扑灭,他眼底的光亮再度黯淡。
      就在这一明一灭的千回百转间,温少雍到底没有明确拒绝林子衿,而是向他作揖道:“你说的事,我会考虑,若有机会,定然奏请朝廷,重新审度此案。”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林子衿不强求,感激地抱起双手,深深一揖:“小人替林家上下冤死的五十二口人,多谢温大人今日听小人一语。”
      温少雍摆摆手,面露愁容,内心五味陈杂,送客道:“你回去吧,我再想想。”
      “小人告退。”林子衿躬身退离。
      温少雍沉思忖度,再抬头时,披着斗篷的林子衿已经不见踪影。

      温少雍略显疑虑。
      林子衿说他借住盛闻澜家中,盛将军那般正直清高之人,断不会真的收容一个罪犯。难不成林家这桩案子背后,当真是有冤情的?
      “……”温少雍忽然想到,前段时间严党人托万宝楼沈老板大肆购买田产,算算日子,恰好是天气宝钞借债于民最兴盛的时候。
      同僚暗地里透露,严党又借此国策,进账颇丰。只是他们都无凭无据,而且事关内阁首辅严阁老,没人敢乱嚼舌根,私底下多嘴聊了两句,便也作罢。
      如果林家真有冤屈,如果严党真的借此敛财,置万民于不顾——
      温少雍不敢再想下去,两手拢进袍袖中,低头看着脚下,步履匆匆进了家门。

      林子衿从后门进了将军府。
      脱下斗篷,拍了拍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脸蛋,呼出胸中浊气,魂不守舍地往内院去。
      脚步刚迈过月门,迎头便撞上一声喊:“做什么去了。”
      林子衿微讶,猛地抬起头,与负手而立的盛闻澜四目相对。

      盛闻澜略显疲惫,朝他招手。
      林子衿匆匆到他身边,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两人间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但盛闻澜对他也算不上热络,怎么说,就像在家中养条娇小暴躁的宠物犬,压根没指望他能掀起多大风浪,或是有多讨人欢心。
      林子衿与盛闻澜并肩而立,实话实话:“去见了温少雍大人。将军推荐的那位。”

      盛闻澜望向院子里,下了台阶往梅园去:“说动他了?”
      林子衿跟上他的步伐,缀在他身后答:“不曾。”
      盛闻澜冷冷地来了句:“废物。”
      林子衿龇牙,恨不得咬他一口,默默地憋住了,小媳妇似的嗯了声。

      “那将军有没有办法?”梅园中,林子衿打破沉默,问盛闻澜。
      盛闻澜旋身,抱起双臂,挑了挑英明神武的眉毛:“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林子衿义正言辞:“你帮我就是帮陛下。”

      盛闻澜盯着他粉嫩的小脸蛋,其实这家伙长得真不错,虽然比起自己差了那么点绝艳,但胜在清秀,是看多了不会腻的长相,有点像纹理丰富的翠玉,值得深度挖掘。
      虽然但是,好好的读书人,怎么就长了嘴。不杀杀他的威风,都快大言不惭到自己头上去了。

      林子衿眼看着盛闻澜逼近,克制住后退的欲望,直勾勾地与他对视,毫不退怯。
      盛闻澜忽然俯下身,微微侧转脑袋,呼吸就在林子衿耳边,如羽毛漂浮,嗓音低沉优雅而缓慢:“嗯,你可以…以身相许。”
      “???”林子衿炸毛:“你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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