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困》酸奶芒

1、1

　　神钟山下，有一处我常去的地方。
　　靠近山的第一条巷子和主路相交的地方，每天都有个老婆婆卖发糕。
　　我只有晚上会去，有段时间天天去，有段时间又不去。
　　一来二去，也渐渐熟悉。
　　我知道老婆婆姓莫，可具体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因为我常常晚上去，有时候就会帮婆婆打发糕，把没卖完的发糕打成米胶，又不浪费，还能卖给货郎赚钱。
　　货郎姓刘，走街串巷几十年，到老了，腿脚不便，也就只在着神钟山附近转转。
　　我问他问什么留在神钟山，他神秘一笑，摆摆手示意不愿再说。
　　在我帮婆婆捣发糕的时候，一锤又一锤，笃笃笃。烛火跳跃，快熄的时候，婆婆会坐在明暗交界的地方，开始自言自语。
　　我就从那断断续续的讲述里拼出她的一生。
　　婆婆以前是卫国公府的小姐，卫国公府三代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婆婆一出生，就受到了万般宠爱，在溺爱中长大。
　　4岁的时候，府里来了个小哥哥，只比她大两岁，爹爹告诉她，小哥哥叫析木，往后就是她的护卫。
　　13岁前，析木早起练长缨枪的时候，莫小姐在睡觉；析木跟着卫国公去军营的时候，莫小姐在夫人怀里撒娇；析木出去办事，莫小姐在和小姐妹逛街，路上遇到了，请个安就分道扬镳。
　　可13岁后，析木开始天天跟着莫小姐，莫小姐去聚会，他寸步不离。
　　第一次带他出去的时候，正好是春日宴。
　　春日宴，说白了就是相看，莫小姐觉得自己还小，才13，犯不着来这，而且她不大喜欢春天。
　　春天气温回升，莫小姐特别容易犯困。这天，莫小姐又昏昏欲睡，用手撑着头，一点一点的。
　　“哟，这不是卫国公府的大小姐吗？还真应了那句“春困秋乏夏打盹”啊。”
　　莫小姐正困着呢，摆了摆手试图敷衍过去。可来人不依不饶，看向了她身后带析木。
　　“莫小姐，可不是我说啊，这里可是女客的席位，你带个男子过来算什么，还是...他是你的情郎啊？”
　　“而且你这情郎，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吧，怎么连一条毯子呀，都不给你。这虽是回春了，可这亭子里待久了还是会着凉的。”
　　“说不定啊，人家想着把莫小姐抱到怀里，让你靠着呢。”
　　“嘻嘻。”
　　莫小姐的清净完全被吵没了，半睁着眼，视线扫过她们一群莺莺燕燕。
　　领头的是新上任的陆尚书家的女儿。
　　这陆尚书，为官有一套，从地方上提拔起来的，倒是个好官。
　　可这家事处理的，倒真是不敢恭维。
　　家中好几房姨娘，这陆小姐的生母只是个农妇，平日里最爱干些乱嚼舌根的事，没少遭贵夫人嫌，却能把那几个姨娘调教得对她恭恭敬敬，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陆小姐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性子，进京这几年，没少到处散播流言，一些无伤大雅的话莫小姐懒得理她，可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风流话，倒真是不知礼数。
　　“这位啊，是我的护卫，怎么，这就英姿飒爽得陆小姐没见过吗？到底是农妇的女儿，连一个护卫都能看成少爷。”
　　陆小姐这人也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大女子能曲能伸，知道惹不起，跺了跺脚满脸怒气得走了。
　　三言两语赶跑了她，可睡觉的兴致也没了，莫小姐心中一团无名火不知道何处发泄，有加上之前陆小姐说析木不会怜香惜玉，就报矛头对准了析木。
　　“你这个护卫怎么当的，本小姐要睡觉，连条毯子都不知道拿吗？要是我着凉了你也别想好过！”
　　可使唤了半天，析木一动不动。
　　莫小姐心中的火烧得更旺了。
　　“说你呢，析木！聋了吗？！人如其名，真是块木头！还不快去！”
　　“小姐，卑职只是个护卫。”
　　“护卫？护卫难道就不需要服侍我了吗？”
　　“小姐，这是雨眠的事。她已经去了。”
　　雨眠是她的丫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莫小姐对旁人娇纵，对自己人却是关照。
　　“她不用去，你去！”
　　“是。”
　　僵持半天，析木最终还是屈服了，从小到大，他都是把莫小姐当妹妹看。
　　在卫国公把他带回来的那一天，就告诉他，从今往后，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她。
　　析木折出了亭子，正好迎面撞上拿着毯子回来的雨眠。析木冲雨眠伸手要毯子，雨眠不解，析木向她解释道是小姐的吩咐。
　　自那天起，析木的职责就不仅仅是护卫了。
　　因为我不是天天都去，婆婆的故事总是听的断断续续，拼凑出婆婆的儿时，作为卫国公府唯一的小姐，可以说是娇纵至极。
　　半个月后，我又一次去买婆婆的发糕吃，今天的生意不错，我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也就不用捣米胶。
　　恰好刘货郎也在，三个人就一起在油灯下枯坐着，思绪飘向远方。
　　莫小姐及笄那一年的清明，受父母的吩咐，前去祭拜姑母。
　　去的前夜，莫小姐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前去拜见母亲
　　“娘亲，我们府上不是三代都只有男子吗？”
　　王夫人屏退众人后说道：“嘘，切莫声张，等你去过了，再细细告诉你。卫国公府现在看起来是三代男子，可谁说没有生出过女儿。”
　　翌日，莫小姐早早地就被雨眠从被窝中拖起来梳妆打扮。
　　“小姐啊，您可快些起吧，今天的妆面可是有讲究的，为此夫人的大丫鬟还特意来教我。”
　　“哎呀，能是什么妆嘛，让我们心灵手巧的雨眠还要单独去学，平常不都是一看就会了吗?”
　　“姑娘您可别打趣我了，今个要祭祖，妆自然不能太张扬，可也不能太素净，被别人抢了风头”雨眠又压低声音，眨眨眼说:“二皇子也在呢。”
　　姑娘自幼就喜欢二皇子，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两家的亲事也基本口头定了下来，只等三书六礼走个正式流程。
　　看到这，我就开始疑惑，这自古以来，皇子和将军府的亲事哪有这么好定的。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赶到郊外的一处庄子，已经是10点，莫小姐下了马车，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问二皇子安。”
　　“你我之间无需多礼。莫妹妹今天的妆，甚是好看。”
　　满脸羞涩地请安后，莫小姐跟着他走进了庄子，开始今天的祭拜流程。
　　庄子外面看着毫不起眼，可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份意境，这庄子布置得真像啊，赵哥哥觉得呢？”
　　“莫妹妹蕙质兰心，腹有诗书气自华啊。”
　　绕过几处假山，终于要到了目的地。
　　“前面的竹林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虽然我已派人将其中的小路修缮了一番，但还是有些崎岖，而且内部空间狭小，容不下那么多人，不妨我带着莫妹妹一起过去。”
　　莫小姐脸上红晕更甚，觉得自己惊喜得甚至有些头晕，“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一次，刘货郎忍不住了，问：“当真这么喜欢他？”
　　莫小姐亦步亦趋地跟着二皇子，任由二皇子牵着他进入幽深的竹林内。
　　可一进去了，内部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模糊到看不清字的牌位，一沓黄纸，一个火盆，还有一架看着就上了年头的鼓风机。
　　二皇子神色肃穆地牵着她默默蹲下，散开黄纸，放入火盆中点燃。
　　莫小姐有样学样，一阵风起，裹挟着灰烬和未燃尽的黄纸在她周围盘旋，她也染上了莫名的悲伤。
　　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不，不对，这不是竹叶的声音，有人来了！
　　莫小姐拉起二皇子就想跑，可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林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了一群御林军，将他们团团包围。
　　“我可是二皇子，你们所为何事？”
　　“卫国公府小姐祭拜妖女，偷看禁书，还试图销毁罪证，拿下!”
　　“什么妖女？什么书？我根本不知道!”
　　可御林军根本不听她解释，提着枪就冲上来。
　　慌乱之中，莫小姐转头却突然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鼓风车上出现了一本书，已经被烧了快一半，书页卷曲，燃烧的灰烬把她呛得连连咳嗽，只好打消拿走书细看的念头。
　　莫小姐在脑中快速思索着对策，到底是在将军府长大的小姐，不至于说武功高强，但好歹是有点底子在身上的。
　　御林军人多势众，而且认准她违律，解释看来是解释不清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如今只能想办法和二皇子一起先出去，回到府里，问个清楚，让爹爹替她讨回公道。
　　又闪身躲过一刀后，御林军的包围出现了一个缺口。
　　就是现在！
　　莫小姐拉着二皇子就往缺口方向冲，可是她却突然被一股横推出去，跌坐在地上，很快就被御林军包围。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二皇子早已顺着那个缺口逃出生天。
　　越是危机时刻，她反而越冷静，可心还是疼的。“也对，御林军要抓的人是我。”
　　就在御林军把她压起来往外走时，马蹄声渐近，一只红缨枪挑开了押送她的御林军，一只有力的胳膊把她拦腰抱上了马，一骑绝尘。
　　是析木！
　　“小姐，别回头。”
　　慌不择路中，竹枝不断打到他身上，可他扬起的斗篷把莫小姐藏在下面，削减了大部分力度。
　　耳边还有箭滑破长空的声音，她紧紧地抱着析木，心里反复想着，射中了吗？击中了吗？没有吧？莫小姐只能祈祷着没有射中他。
　　外围的人看着他们快要冲了出来，竟然点起了火。正是春天，气温回升，气候干燥，火势很快蔓延，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析木且战且退，松开了缰绳，回手抱住莫小姐，腿下用力，“驾！”就这么直接往火墙上撞。
　　万幸，他们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