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番外6 李恒珵(全文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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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位姑姑和一位姑母。
姑姑明安郡主虽然是祖父的弟子，但家里所有的长辈都叮嘱我们，要把她当亲姑姑一样看待。
我曾好奇地问母亲，为什么姑姑看起来比父亲、母亲和姑母还要年轻？
母亲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姑姑是天上的仙女，所以不会变老，姑姑是为了让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而来的人间，也顺便护着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
我们都很喜欢姑姑，她会讲很多新奇的故事，还会唱很多好听的歌。
我七岁那年，一次寻常的家宴上，突然听见姑姑说要离开大明回自己家，母亲问姑姑是不是要回天上，姑姑承认了。
我们几个哭作一团，想要留下姑姑，可惜最终姑姑还是流着眼泪离开了。
姑姑走后，已经六十八岁的祖父病了一场，病愈后便入宫向陛下申请退休，陛下没有应允。
我得知后，去书房看望祖父，却看到祖父看着书桌上摆放的姑姑和我们的全家福默默发呆。
我上前安慰祖父，祖父摸着我的头，眼神里满是怀念：“恒珵，你父亲的命是你明安姑姑救的，如果没有她就没有咱们这个家，你以后也一定不要忘了她。”
我点头，我当然不会忘了姑姑，我很想念姑姑！
过了一个月，祖父还是退休了。
听说是祖父对陛下说想要给姑姑写一本传记，陛下同意了，祖父退休后可以专注写作。
姑姑的人缘很好，在听说祖父要作《明安郡主传》后，京城中那些举足轻重的贵人们纷纷登门表示想要作序。最终，在经历过重重筛选后，《明安郡主传》留下了三十篇序！
第一篇序是陛下写的。
“……明安曾言，她平凡的如同河岸上的一粒沙子，数十年后可能就不会再有任何人记得她。对此，朕不敢苟同。于朕，明安是可以信赖一生的挚友，是给大明指引了前进方向的北极星！若无明安郡主，就没有今日这般强盛的大明！我大明百姓须铭记明安郡主的不世之功，千秋万载地传颂下去，而大明的史书上也必然会留有明安郡主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翻看着书稿，好奇地问祖父：“为何姑姑的传记要用白话文？就连这些序也全是用白话文写的。”“白话文”这个词也是从姑姑那里学来的，新学科的教材用的都是白话文。
祖父笑着说：“你姑姑不擅长做文章，祖父担心日后她读着费劲。”
我惊喜地问：“姑姑能看到吗？”
祖父摩挲着书稿，喃喃地道：“或许吧！万一呢！”
祖父他们应该也很想念姑姑吧，每年节庆的家宴上祖母身边的位子总是空着的，那个位子以前是姑姑常坐的。
八岁生辰那日，我对着蛋糕和蜡烛许下心愿：希望明安姑姑能够回来！
用过午饭后，我带着书童出府走动，无意间走到了姑姑的郡主府附近。
看着府门口的侍卫和白马，我很激动：是不是姑姑回来了？我的生日愿望真的实现了？！
我跑到府门口，摸摸冰淇淋的头，激动地问门口的侍卫：“是郡主姑姑回来了吗？”
两名侍卫相视一眼，面上露出为难和不忍的神情。其中一名侍卫笑着对我说道：“李小公子要不进府去看看？”
我立刻跑进府，却没看到姑姑，只看到独自在檐下坐着发呆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抬起头，看着我，面上浮现出笑容：“你是，恒珵？”
我行礼答道：“参见太子殿下！我是恒珵。”
太子殿下温和地笑着说：“生日快乐！”
我很惊讶：“太子殿下怎么知道今日是恒珵的生辰？”
太子殿下没有回答，他站起身，看了看天，笑着问道：“你有时间吗？我带你去玩，当是送你的生辰贺礼吧！”
我让书童回府给母亲传话，太子殿下对书童交待道：“告诉二夫人我会把恒珵安安全全地送回去。”
殿下带我去逛集市，给我买了很多好吃、好玩的，然后骑着冰淇淋带我去跑马，冰淇淋跑的很快，我被太子殿下紧紧地揽在怀里，风迎面扑来，我觉得既开心又畅快。
黄昏时分，太子殿下带我到了一个山坡上，我们席地而坐，冰淇淋在身后吃草。
太子殿下看着天边的夕阳，微笑着说道：“我像你这般大时，你琳琅姑姑也曾揽着我骑马在草原上驰骋。那日，草原上的风景美极了，夕阳也漂亮地出奇。”
虽然太子殿下是笑着说的，但我总有一种太子殿下很难过的感觉。
太子殿下从腰间的布袋里抽出一个有些旧的笛子，吹奏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曲调充斥着哀伤，我又想起了姑姑，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泪水。
太子殿下给我擦擦眼泪，揽着我的肩膀，看着远方说道：“那日在大草原上看夕阳时，老师吹着这首曲子，琳琅合着曲调唱歌，我在旁开心地听。现在，只剩我了。”
我连忙说道：“殿下，现在还有我呢！”
太子殿下红着眼圈笑着对我说：“对，现在还有你。恒珵，告诉你个秘密，你琳琅姑姑的生辰和你的生辰是同一日呢。”
我很惊讶，以前每年的生辰姑姑都会陪我们一起过，但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姑姑的生辰是哪一日，我们也曾经好奇地问过，姑姑都是笑着糊弄过去。
“这个秘密，本来只有我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你。说好的以后每个生日我都陪她过，可惜我失约了！”太子殿下虽然在笑，眼睛里却盛满悲伤。
到了家门口，太子殿下把我从冰淇淋背上抱下来，微笑着说：“回去吧！”然后重新骑到了马上。
我仰望着太子殿下，充满希冀地问：“太子殿下，姑姑还会回来吗？”
太子殿下闻言一怔，然后仰头，捏捏鼻梁，对我笑了一下，认真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她说，不能回来了。”
太子殿下的背影消失后，我哭着回府了，姑姑应该是真的不能回来了！
时间在我们对姑姑的怀念中匆匆溜走。
弘治三十四年，我十五岁生辰那日太子殿下登基。
我想，这个日子应该是太子殿下特意选的吧，因为这日是姑姑的生辰。
正德元年，陛下下令废除“八股文”，新学科在科举考试里的比重再次加大，已经占据九成。全国各地已经有数不清的小学、初中和高中，大学也有百余所，大伯说这数量还远远不够，陛下很重视教育，未来还会建更多的学校。
也是这一年，陛下唯一的弟子新建侯在顺天大学创建了“哲学院”，新建侯任院长。据说“哲学”这门学问是兼任哲学院名誉院长的陛下传授给新建侯的。
我也曾去听过新建侯的讲座，哲学里的一些理论我小时候也听姑姑讲过。新建侯曾在给《明安郡主传》的序里说，他以前也曾多次和明安郡主探讨哲学理论，受益匪浅。
正德十年初秋的一个休沐日，我和妻子带着儿女们在明安广场玩耍时，看到工部尚书和尚书夫人相携走到广场中央的明安郡主雕像前，尚书夫人弯腰往雕像的底座上放了一朵紫色的蔷薇花。
明安广场和雕像是姑姑离开后的第二年，当时的陛下、如今的太上皇命工部修建的。京城百姓都知道明安郡主喜欢花，喜欢紫色，所以他们来看望郡主时会放上一朵或一束紫色的花。此时，雕像的底座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紫色花朵。
我也早已经知道姑姑并不是神仙，所以，即便是对着姑姑的照片或雕像祈愿，她也不能回来。
我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议论道：“唐尚书又来祭拜明安郡主了！”
“别乱说，什么祭拜，郡主还健在呢！唐尚书这是来拜访郡主，应该是又有新的画作想让郡主鉴赏吧！”
“你这话你自己信吗？如果郡主还在，唐尚书为何会向郡主的雕像展示画作？直接让明安郡主当面鉴赏不好吗？唐尚书在《明安郡主传》的序里可是说了明安郡主是他的知音，从他初到京城还籍籍无名时就一直支持他创作，明安郡主收藏了唐尚书的百余幅画作呢！”
“……反正《明安郡主传》里没有写郡主离世，听说郡主是离开京城回故乡了。真羡慕明安郡主，唐尚书的画作如今可是千金难求呀，据说太上皇和陛下都收藏有唐尚书的画作呢……”
唐夫人拿着展开的画，唐尚书对着雕像眉飞色舞地说了一会儿话后，唐夫人把画重新卷好，又拿出了另一个画轴。
在最后一个画轴收起来后，我走上前，向唐尚书和唐夫人问安。
唐尚书看到我，乐呵呵地说：“瑾瑜，你也来看望郡主吗？” 瑾瑜是祖父给我取的字，祖父说意思和琳琅相似，都是美玉。
我笑着说是陪同孩子们来滑滑板。
唐尚书看看热闹的广场上正玩的不亦乐乎的孩子们，笑着说道：“托郡主的福，孩子们才能这般快活！”
唐夫人也笑着道：“我记得这个滑板当初也是郡主让人做出来的，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唐夫人转过身用帕子擦拭眼角。
唐尚书安抚地拍拍唐夫人的背，笑着对我说道：“我们明日就要离京还乡了，今日带夫人来和郡主道个别。”
我离开时，听见唐尚书说：“郡主，伯虎年纪大了，这一走可能就回不来了，伯虎新近用素描画技画的郡主，已经同郡主有八九分像，以后挂在家中墙上，用来听伯虎和九娘平时的唠叨。万一以后还有机会再来京城，伯虎和九娘还来这里看望郡主……”
祖父八十岁那年，突然变得不认识人，有时连祖母都认不出。医院诊断说是得了“老年认知障碍”，年纪大了，家里得多照顾着些。
祖父有时会问我们：“郡主最近怎么不回来吃饭了？”有时会对着大伯家二十岁的堂妹恒悦喊“琳琅”，还让恒悦把近期练习的字拿出来让他检查。
恒悦顺着祖父，乖乖地把她写好的字拿去给祖父。
祖父看看手里的纸张，又看看恒悦，神情逐渐变得迷茫：“不对呀，这不像是琳琅写的……”
每当这种时候，我们就赶紧上前哄着祖父，转移他的注意力。
正德八年的七月二十，卧病在床的祖父突然清醒过来，认出了我们所有人。医生看过后，走出房间对我们摇摇头：“太师这情况恐怕是回光返照了。”
八十二岁高龄的祖父，身体已经明显地衰败了。
姑父忍着悲痛给宫里去了电话，一个小时后，陛下到了。
陛下坐在祖父的床边，轻声唤道：“太师，朕来看望你了！”
祖父苍老的面容上露出笑意：“陛下，请恕老臣不能起身行礼。”
陛下握住祖父的一只手，眼睛里满是不舍：“太师数十年来为大明鞠躬尽瘁，现如今功成行满，朕和礼部已经商定，太师身后的谥号为文正，不知太师可还满意？”
祖父眼睛里有了亮光：“老臣惶恐，多谢陛下！”
随之，祖父又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陛下问道：“陛下，老臣去了之后，能见到郡主吗？”
陛下一愣，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头垂眸，神色黯然。
祖父依然强撑着笑着说：“也好！郡主还好好的呢，是老臣……想岔了。”
陛下紧抿着唇，眼眶逐渐泛红。
大伯和父亲他们感觉到祖父大限已至，为了避讳，急忙请陛下先行移驾，陛下刚走出房门，祖父便闭上双目，与世长辞。
我听侍候在院里的人说，房间里传出我们的哭声时，陛下在门口蹲下，头埋在膝盖上许久，后来眼眶通红地离开了。
祖父下葬时带走了那盒他心爱的跳棋，听说祖父在姑姑离开后，每次拿出棋盘时都会嘀咕一句“可惜最终也没能和琳琅手谈一局”。
祖父走后第二年，祖母也离世了，主院空荡荡，处处透露着萧条。于是，姑父和姑母重新搬了回来，住进他们婚后居住的那个院子，他们的府邸留给表弟们居住。
正德二十年，皇太后崩逝，随之，太上皇驾崩，举国哀痛。
太上皇驾崩三日后，身着丧服的陛下意外地独自来访。
陛下召集我们在姑父居住的院子里开会。
陛下虽然面容憔悴，眼睛却很有神采，面上的笑容和他身上的丧服格格不入，我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陛下微笑着说：“师兄，师妹，师弟，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要去见琳琅了！”
已经退休的大伯闻言大惊：“陛下，您……这是……何出此言？”
“我要离开大明去见琳琅了！”陛下面上笑容依旧，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姑母立刻问道：“陛下，可是有师姐的消息了？”
陛下点头道：“琳琅回去后去了她母亲的公司工作，应该是打算以后继承家业。还有，琳琅的母亲有了身孕，琳琅即将有弟弟了。”
“……陛下，没有了吗？”短暂的沉默后，二堂哥小心地询问。我们全都殷切地望着陛下，希望他能多分享一些姑姑的消息。
陛下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对于咱们来说，琳琅已经离开了二十八年之久，但在琳琅那里才过去二十八日而已！所以，我得到的也就这么多信息了。”
父亲面色凝重地问道：“陛下，您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
陛下神色一滞，垂眸说道：“我不像琳琅可以往返，这一去……就不回了。”
“陛下不可！”姑父急忙站起身来，作势就要躬身行礼。
陛下立刻上前扶住姑父的手臂，认真地说道：“林首辅，朕这二十年来把身为帝王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朕自认这个皇帝当的上无愧于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如今，皇太子也已经二十五岁，完全可以承担起江山重任，朕现在只有去见琳琅这一个心愿，如此你也要劝谏吗？”
姑父闻言双目含泪，后退一步，躬身行礼道：“臣，如珩，不敢！”
大伯母红着眼圈问道：“陛下，您能帮我们给郡主捎封信吗？想必郡主也在惦记着家里。”
陛下闻言一愣，面上似有难色。
突然，陛下抬头看向一个地方，然后露出笑容：“可以，你们有什么想跟琳琅说的都可以写下来，我保证能够送到琳琅手里，只是，不会有回信。”
大伯母立刻惊喜地说道：“多谢陛下，能捎信过去已经很好了！”
我们激动地站起身要去写信时，陛下又补充道：“不要在信中提我去找琳琅的事情，我不想让琳琅知道她见到的是我。”
当日陛下离开时，带着厚厚的一沓信，还有一本祖父编写的《明安郡主传》。
太上皇和皇太后安葬到皇陵后，陛下立刻传位给了皇太子，自己成为了太上皇。
新皇登基大典当晚，姑父失魂落魄地回来了，我们才知道太上皇驾崩了！
原来太上皇之前说的“去见琳琅”，是这么个见法，舍弃掉自己这一世的生命，灵魂去到另一个时空！
京城百姓还没从高宗陛下驾崩的哀伤中缓过来，又陷入了武宗陛下驾崩的悲痛之中。
离开皇陵时，我回头望，两位伟大的帝王从此长眠于此，不管未来大明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国家，高宗陛下和武宗陛下的丰功伟绩都会被历史铭记，永垂不朽！
姑父从皇陵回来后便病倒了，其实我们都知道姑父这是心病。
发热中的姑父说着癔语：“郡主，小公子，你们都走了，如珩该何去何从……”吓得姑母和表妹、表弟们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姑父床前，生怕姑父有个什么万一。
好在有惊无险，姑父告病三日后就又去上值了。只是，没过多久，五十六岁的姑父从内阁调任去了顺天大学继任校长。
姑父说：“如果没有郡主，可能我早就已经死于九岁那年的饥饿，何谈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我要秉承郡主和先帝的意志，守护他们的心血，培养更多的优秀人才，继续推动着大明的科技和经济发展。我希望有朝一日郡主得知我所做的这些后，能笑着说一句：我们如珩也太厉害了吧？我为他感到骄傲！”
我们一家都在朝着让大明变得更好而努力，因为这是我们的大明，也是明安姑姑寄予期望的大明！
如果不能再相见，那么，前行就是最好的怀念。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番外6 李恒珵(全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