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转终末》太公来此

41、入宗

　　翌日晨钟未响，张钧已经站在屋外呼吸山顶空气。

　　微凉风中带着晨露的水汽，由鼻腔流入肺腑，一点点浸润四肢百骸，有种洗去俗身、飘然登仙的畅快。

　　这种清净感与玉虚宫多少有点类似，但心里却没有故地重逢的感慨，倒是有点复杂——在人间经历太多事，反而逐渐模糊了玉京金阙里的日子。

　　都说天上一弹指，人间一春秋，可人间热热闹闹的事凑起来，倒抵过天上无数宁静岁月。

　　又过了片晌，云端露出金光，晨钟遥响。

　　张钧最后做个深呼吸，结束清晨神游，将转过身，不由吓了一跳，身后竟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袁晟不知何时到了这里。

　　自己竟没有听到他来的一点声响。

　　张钧想起昨天禁地之事，最先拱手道：“昨日幸得道长解围，晚辈在此谢过。”

　　袁晟客气回礼，端详他片刻，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钧道：“晚辈名唤张钧。”

　　袁晟一听立马语气明了：“啊，原来是你。”

　　“道长知道我？”张钧感到奇怪。

　　袁晟拈须解释：“一月前那只小兽曾传信回宗，里面提到一个灵力不俗的张姓人，想必就是指你。”

　　“原来如此。”张钧听到时间，应该就是华阴郡时黄羲传信求助那次。

　　“你是如何遇到他的？”袁晟微微侧头打量，一副随和询问的口吻，跟昨天那个拿竹板打出白烟的严师判若两人。

　　张钧道：“晚辈原住于流转山脚的村子，数月前肥遗逃至村庄，杀害生母、袭击村人，晚辈也没能躲过妖物追杀，即将命丧妖口，就在性命垂危之际被黄羲救下。”

　　“哦，看来他降服肥遗了啊。”袁晟半是自言自语念叨，有点出乎意外嘀咕，“这下不答应都不行了。”

　　“对！所以袁胖子你要说话算话！”

　　两人聊的正顺，附近忽然插进句话，黄羲从树后歪出半个身子，似乎早就等在那里。一蹦一跳到张钧身边，掰着手指得意洋洋说：“肥遗，我打败了，有灵根的人，我找到了，这下你没话拒绝了吧。”

　　袁晟平整眉头间立马多出几道沟，目光盯在黄羲身上，拈着胡须陷入长久静默。

　　收还是不收？

　　这是个问题。

　　收了，日后被同宗人或是外宗人看出并非人类，势必会引来非议或麻烦；不收，总不能食言而肥，做无信之徒。

　　丢脸面还是丢良心，权衡天平摇摆不定，就差外界在其中一头加上决定砝码。

　　偏偏这时候，砝码来了。

　　“师父早。”

　　文曲两人像鬼魅一样卡点出现，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古怪微笑。

　　袁晟乜向两人，十分寻常嗯了声，心里已经猜到他们要干什么：这俩小子肯定在旁边偷听大半天，算好时间窜出来当说客。

　　不出所料，两人挂着笑挤到跟前，一左一右开始忽悠。

　　“师父，你可是经常教导我们不能言而无信哟。”

　　“对啊，师父您如此德高望重，总不能做事心口不一。”

　　“您不是也提过，曾有仙门内养有灵兽精怪，以作守卫。守卫和弟子，两个也没多大差别嘛。”

　　“而且闹闹那么厉害，那些憋着闲话的人也未必是他对手。”

　　“为师教过你们那么话，怎么偏偏对这些记得格外清楚，其他全都当了耳旁风。”

　　袁晟板起脸训退眼前两块膏药，再次陷入沉默，权衡天平最后疯狂摇摆。

　　也许是本就对黄羲有一丝赞赏，再加上文曲两人的话痨助攻，纠结大半天，道德感最终战胜非人类，妥协摆手：“罢了罢了，跟我去玉真掌门那里。”

　　每个要拜入仙门的人，入门前都要测验其体内是否生有灵根，为的便是看本人是否有修炼资质，太苍宗也不例外。

　　而负责测验灵根的人便是玉真掌门，怀玉。

　　黄羲拉上张钧跟自己一道前去，文曲两人也想凑个热闹，被袁晟一人赏了一竹板打回紫烟阁。

　　路程尚有段距离，几人途中不时聊几句，张钧也对太苍宗了解个大概。

　　太苍宗执掌者名唤然须子，外表如耄耋老者，鹤发灰衫，真实年龄无人知晓，相传早些年间曾与南山翁齐名，并称“南苍双仙”。

　　座下收有四徒，便是太苍宗四位掌门，每人各俱所长。

　　金真掌门袁晟擅长炼丹，紫真掌门什伯擅长坐望修气，清真掌门中谷生擅长符术，玉真掌门怀玉擅长剑法。平时几位掌门多在自己的修炼场内，不常走动。

　　用黄羲的通俗话来说，他们四个就是太苍宗里四大帮派头头，各占一座主要建筑。

　　袁晟常在的地方是丹房紫烟阁，而怀玉常在的地方是青霜阁。

　　“既要测验灵根，为何不用符或者阵法？”张钧感到不解，照方才的介绍，这项任务交给中谷生更适合。

　　黄羲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走了半晌，三人停在一座青瓦观房前，檐下牌匾上刻着三个低调大字，青霜阁。张钧好奇多打量会儿牌匾，发现上刻字体走笔略显隽秀，有些像女人的笔体。

　　袁晟最先上前，问门外正在扫地的小童：“玉真掌门可在？”

　　小童停下手里活回礼，道：“掌门正在内。”

　　袁晟道：“有劳通禀玉真掌门，有拜入者前来测验。”

　　小童明了点头，小步跑进观内，不一会儿又小步跑出来，让进门道：“掌门已知，诸位请。”

　　袁晟点头道声多谢，先踏入阁内，张钧和黄羲跟在他后面也一同进入。

　　走了一段路，众人穿过走廊来到后方一座小亭子旁，就在两人双脚站定刹那，两柄剑嗖地从远处飞来，来不及眨眼刺中各自胸膛。张黄二人脸上惊讶表情刚露出来，剑直接贯穿身体，闪个亮光消失。

　　地面没有滴落一滴血，两人胸前也没有任何伤口，但双目放空站在原地。

　　其后过了几个数，亭后徐徐行来一抹倩影，驻足在三人前。

　　“玉真掌门，你何时把测验改的如此出其不意？”袁晟有点无奈发牢骚。

　　以前测试灵根都是人来到阵中，经灵力所化飞剑入体，进行考验，但刚才飞剑冒出来的瞬间还以为是哪来的攻击，差点出手打回去。

　　怀玉却很平静回道：“自三年前，那位文姓少年拆阵之后便改了方式。”

　　“……”

　　“阿嚏——”

　　同时刻紫烟阁里，文景淇打了个响亮喷嚏。

　　————

　　“呼——”

　　黄羲猛地睁开眼，连忙摸索胸膛，没有摸到血、衣衫也没有破，才长松一口气，连忙察看张钧是否也无恙，扭头发现人已不在，自己独处另一个怪异环境。

　　绿中泛金的奇异河流高悬头顶，缓缓流淌，水波中掺有细碎闪耀光芒，随流动忽明忽暗；而脚下四方尽是焦裂土地，火焰时不时从地缝里喷出，爆出一朵又一朵火花。

　　两个完全不同的场景拼合在一处，显得怪异又荒诞。

　　明明被刺了一剑，怎么就来到这个怪地方？这些家伙又想搞什么鬼？

　　黄羲烦躁耷拉下嘴角，不悦喊：“喂！你们想打尽管来！别耍些花里胡哨的招数！”

　　话音将落，面前多出一柄飞剑，笔直刺来。

　　黄羲凝神敏捷闪避，飞扬衣袖擦过剑锋，同时甩出火焰打中飞剑，飞剑摇晃几下，当空化成灰烬。

　　“哼哼，也不过如此。”

　　得意笑出声，但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上一刻还是五根指头的手，现在变成毛茸茸的爪子。

　　啊！怎么解开人形了？！

　　黄羲发出声惊叫，急忙凝聚灵力变回人身，正此时半空又冒出七柄飞剑，不给任何喘息贯下。黄羲不禁眉头一拧，尾尖窜起烈焰，摇摆甩出数道火焰迎上。

　　两方相对，半空绽开耀眼火花，浓烈赤色中隐约亮起星星点点光芒，黄羲橘红的眼瞳擦过亮光，机警跳离原地，起身刹那两柄飞剑紧跟击中地面。

　　“真难缠！”

　　心里唾骂句，甩出烈焰点燃地面。

　　却不料想两柄飞剑燃烧的同时，上下空间又突然冒出两柄，锐利剑端笔直对准身体，整个人夹在中间难以避开。

　　“糟了！”

　　黄羲猫眼一睁，横下心立马卷起烈焰反击，可惜就是刚才吃惊耽误了时辰，出手速度比对面错开一瞬，两柄飞剑上下贯通，不带丝毫犹豫。

　　没有任何痛苦，只觉好似有股清凉穿过身体，眼前场景唰地迎面扑来，盖住整个人。

　　双眼再定睛，发现重新回到青霜阁，袁晟和一个女道站在不远处，两人静默面向这边。

　　那女道身材颀长，与袁晟同站一起比他还要高半头，身着相同的金边蓝纹祥云道袍出落得一股泠然清雅，面容姣好可双目轻阖，却仍能准确朝向有人的地方。

　　“你们……”黄羲张嘴正要发通牢骚，对面的女道平静开口说道：“灵根盈盛，通过测验。”

　　“……那、那是自然，我的灵力可不简单咧。”黄羲还没搞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但听对方说通过，也懒得再纠结，嘴上逞句能立马转头看张钧，看他是否也同自己一样顺利过关。

　　出乎意外，张钧仍然半阖空洞双眼，静伫原地。

　　没过三个数，整个人身子陡然一震，噗地喷出一口血。

　　“你受伤了？”黄羲连忙从旁扶住，就见他轻摇了摇头，几缕浅蓝色符文从身上冒了出来，飞到两个掌门面前。

　　端详片刻，怀玉又平静说道：“先天满灵根，通过测验。”

　　话出刹那间，袁晟原本颇为满意的表情产生微妙变化，捋胡须的手不觉停顿，想起某个轻狂桀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