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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塔纳斯基诺五月中旬的气温终于爬升到不会把人冻死的程度,颤颤巍巍的院长拉住我的手问我办签证的过程是否顺利,那里的毛子正在引颈期盼着东方考古高材生的降临。
      如果我拥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火辣外向的性格以及每天半加仑的酒量就好了,毛子绝对列队欢迎,但其实只要有了前两者我就可以抱着导师的大腿哀求他不要派我去东西伯利亚的海边挖土。可惜没有如果。
      两天两夜的火车颠得我头晕目眩,一只脚重新踏上陆地中巴车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腿变成了棉花。我从珲春出境。来迎接我的毛子长得很毛子且与我年纪相仿,他绿色的包浆皮卡在夕阳下像个放了三年的皮蛋,突然来了一阵风,开车门时掉下来的饼干渣一般的土刮了我一身。小伙子很羞涩地用英语说他叫丹尼斯,过几天会洗车的。我问丹尼斯帐篷带好了没,结束这场远东的流放对我来说简直是分秒必争,我恨不得从座位上立刻直接弹射到那座滨海城址的土丘草丛里。
      是的,我其实根本不想来这里。我的导师心爱的大女儿正要参加高考,小儿子正要上初三,他用绿色的聊天软件给我发了个千字小作文外加十个微笑的表情以表达他的忧心忡忡和让我代他去调研打工的殷切期望。任务地点两选一,俄罗斯或韩国。
      我看了眼屏幕就把手机塞到了屁股下面,因为我正忙着收杆。我当时以为是刘志文发小作文让我鉴定哪个美女在钓他(他经常这样干),我寻思了一下,南韩的女人卸妆后不能看的居多,还是欧美的普遍高鼻深目更耐看。
      我并不关心这些女的有没有在钓刘志文,给这小子一百个钩子他能咬九十九个,剩下一个已经被他弯成戒指戴上准备携手下半生了,反正都是被骗为什么不找个好看点的。我觉得自己已经很为刘志文考虑了,于是语重心长地给他发了段语音……
      这段傻逼的经历每多讲一遍,我的寿命就会减少两分钟。我也说不出什么“我真傻,真的”。总之尽早结束工作是最好的,我怕冷,要是这个夏天不把工作做完,我就得在这儿过年。
      但是怎么说,我还是有一点期待的,至少塔纳斯基诺在海边,而我从没有见过海。这是因为我妈对我有个奇怪的规矩,那就是不准到海边去。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她的妈妈也这样要求她,然后我又去问外婆,外婆也说这是因为她的妈妈也这样要求她,照做就可以了。但是外婆似乎还有一点话没有说完,我追问下去,她却保持沉默,只说等我以后有孩子了我妈或者她就会告诉我。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丹尼斯的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黑暗的环境下他打开了远光灯: “噢高材生,晚上不开工的。市政的电线还没足够的钱拉到那里去,今晚就好好休息吧。”皮卡不断上下起伏,我怀疑他专门选了条烂路来抖掉车身上的泥壳子。这让我忽然想起小学读到的懒汉卖土豆的故事。如果代入丹尼斯,就是一个懒毛子不想给西伯利亚土豆分大小专门开车走烂路的故事。
      因为一到站,经过两小时颠簸的土豆就会被摇得上大下小,而我被摇得在路边哇哇呕吐。
      丹尼斯很不好意思,同时很担心我的体质能否胜任接下来的工作。他说遗址就我们两个人挖——这让我的本就见麻的双眼直接见了黑。我用了三秒钟的时间来接受现实,半秒钟的时间用来对导师说谢谢,半秒钟的时间来幻想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刘志文,然后重新上车。
      丹尼斯把车拐进了一个小院后熄火,我赶在他拔掉钥匙前说:“丹尼斯,呃,这是你家吗?我是说其实我住个旅店就可以了……如果有的话。”
      “我们这儿的旅馆是我叔叔开的,跟猪圈差别不太大,你要是进去一趟我保证你会吐得比刚刚还厉害。而且我欠他点钱,不敢带你去。”他把前座的室内灯打开了。暖黄的光把他的金发照得像拔丝的麦芽糖,很奇怪的,我认为他很会做饭。我在他钢蓝色澄澈眼睛的注视下无声地默认了他的安排,对于不亲近的人我不擅长表达,但沉默是我惯用的语言。
      仔细看的话,丹尼斯其实很英俊,要是搁湖南卫视造型师那里整一整,绝对可以在中国割一波韭菜。但现实是他可能跟他的皮蛋皮卡一样没什么心思来捯饬自己,很潦草地写了写意。而我发现了他左边头发上居然有没涂抹均匀结在一起的蓝色物体……可能是发胶,顿时感受到了毛子的仪式感和我的地位。
      我收回丹尼斯会做饭的话,他请我吃了跟高粱窝头似的大咧巴和果味啤酒。五月份这里昼短夜长,很快天空就织上一层黑纱,丹尼斯家后码着柴火,蹲在门口抽烟的时候我发现小屋旁边种了几窝菜。
      这个地方和海参崴差不多纬度且都滨海,应该是畜牧业发展更好些,可是我在坐皮卡来的路上没有看见一家人放的牛羊,也许是收队了。我完全不会俄语,英语又不太好但又想问,如同一个刚学会说话的聋人配合着肢体语言憋红了脸奋力表达,丹尼斯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我问丹尼斯,如果想去看海的话应该往哪个方向走。“一直往南走就到了,其实这里随便怎么走都能见着海。这个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没见过海?”
      “被你说中了,我长这么大确实没有见过海,连海产品都很少吃。”我懒得再说我们家那奇怪的规矩,“说到吃的,你就只吃蔬菜吗,没有肉食?”
      “我本来也想养只羊但没时间天天管,就种菜了。而且养动物不太安全,容易吸引危险。”丹尼斯用塑料瓢从大水缸里舀出水来,他说这里虽然有自来水,但是抽上来的都是黄色的硬水,所以每周要自己去镇子上接。
      我惊奇地发现这里居然只有单相电,也就是说我充个电都得跑镇上。丹尼斯用火灶烧了一锅水准备给我用(他说他习惯了用冷水)。好巧不巧,正当我要洗漱的时候刘志文打电话过来了。我不太想在外国友人面前展示中华文化的糟粕,于是披了件大衣提了口气跑到屋外接电话——这个瘪三害老子一辈子。
      “扬子,我说你怎么一个屁都不放就跑到西伯利亚去种土豆了?害得我前几天在你研究所门口晾了半下午。”
      晾半下午又怎么了,他多半是被谁放了鸽子才急急忙忙来找我的。“挺好的,你可以观察一下我们所有无爱你的美女。”我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双手和嘴配合着给烟点火,可是室外的风太他妈大了,点了十回都没点上。我做了个深呼吸,把打火机和烟归位。
      “估计没有,看我跟看泥巴似的,没人味儿而且不好看,你戴个假发套个黑丝就可以当所花,估计还能更快找个男的。”
      我实在是受不了刘志文这张贱巴拉撒的嘴了,可惜我的嘴比在北京低了近十五度,夸起人来哆哆嗦嗦: “我口你大爷刘志文,真是操了!你爸为什么当初没给你订他妈个娃娃亲或者包办婚姻,为什么他妈非得你自己去找女的?就因为你,老子起码得在这儿呆两年!!”
      “闫潇扬,诶我说闫潇扬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你,发配到西伯利亚种土豆,你,发配到南极看企鹅,你,发配到西北去植树,是我未来的媳妇儿盖章签字的还是怎么着。你怎么了?”刘志文那边好像懵了或者是信号不太好,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低头看了看手机,电还有百分之五十,信号竟然只有两格了。为了接下来能更清楚流畅地骂街我得找个信号好一点的地方,我一边往外走一边注视着手机屏幕,愚蠢地尝试着用举高的办法让信号变好。
      “怎么了……”要是再浪费生命把这故事讲一遍,估计刘志文的孙子都能乐呵呵地倒背如流,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呵呵没怎么——就是挺替你着急的。”
      信号又不好了,刘志文开始断断续续嚎叫喂喂喂,我把手机远离了耳朵避免伤害。地图上这儿离海只有两公里,就是不知道遗址落在哪个风水宝地。拂面晚风里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我忽然想去海边看看,反正来回也就半小时。我边走边关注着信号,趁着刘志文听不清楚一通乱骂以解心头恨。
      海滩边的车轴草开着粉花,拨开半人高的野草我看见了月光下黑色的海,不过有点煞风景的是一些被海浪拍到岸上的塑料瓶、塑料袋隐隐约约飘来一股恶臭。
      “刘志文你知道吗,这个点儿毛子居然还在海里游泳……好像还都是女的……”我呆愣地隐蔽在草丛里看着不远处海岸礁石边的人影,非常小声地说道。
      高高的海岸基岩因长时间的海浪侵蚀而内陷出天然的屋檐,大半夜退潮,那里好像显露出什么东西了,这些上身无衣、一头长发的人都面朝崖底。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是我的好奇心发作了,我使劲盯着那几个人。刘志文迟迟没有反应,我烦躁地看了眼手机,通话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挂断了,我眼睁睁看着满格的信号跌回了一格,电量快没了。
      我的理智告诉我需要冷静,刘志文可能是因为听烦了中途挂掉了,信号可能是因为手机老旧接收的反应比较慢,电量耗了一路所以快没了。但是为什么通话十五分钟就用了近百分之五十,我突然想起丹尼斯说为什么不养羊……
      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来电是丹尼斯。铃声大作,等我低头接通电话,那几个人已经不见。
      “你到哪里去了我的朋友?我现在正打着手电到处找你,你是不是迷路了?”
      丹尼斯焦急的俄式英语让我无比自责,我心虚地撒了个谎,并且我恐怕不能将偷窥女人游泳的事情告诉他:“对……抱歉我迷路了,我瞎走一通现在正在海滩边的草丛里。”丹尼斯让我站着不动,等他来接我。
      我还是很想知道崖壁下面是什么,那里就像磁铁的另一极吸引着我。我不害怕死尸或者白骨,这些我见多了,但活物永远比死物吓人。
      我向那个方向走了一段又往浅滩方向走几步,斜了斜身子,远远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形的上半身,质地光滑得反光而眼睛是白色的,我觉得那应该是一座大理石或者硬玉雕像。
      我继续小跑着去看那座雕像,踩着崎岖的礁石避免打湿鞋子。那几个忽然消失的背影、陡减的信号格和电量已经不能让我的脑子正常思考,我着了魔似的只想着看清那究竟是什么,白天就会涨潮,雕像一定会被海水淹没,如果我明天再来看,雕像会不会和那几个人一样忽然消失呢,这个雕像和遗址有关么……
      犹豫间我已经走到了这个东西面前,潮水已经下退到他身体的胯部。这是一座等身长发成年男子的大理石雕像,一半淹没在水里。他倚靠在身后的礁石上,光裸的肌肉看起来紧密结实线条流畅,右手自然抬起,如果恋爱脑一点的话看起来像是要帮对面的谁擦眼泪或者挽留谁,我伸手对比发现我的手是他的三分之二大。
      按理说碳酸钙在海里泡久了会被溶解成碳酸氢钙,石面上会出现被溶蚀的痕迹,但是他摸起来和真人的皮肤一样光滑,仿佛昨天才放到海里。这里没有任何埋藏环境,除非原先的雕像是嵌在海岸基岩里面的,然后通过日久天长的海浪侵蚀逐步显露出来。这种猜测着实离谱,就好比宣称我发明了岩浆一样。
      那么他从哪里来的呢?古代商船沉底的商品现在被卷上岸或者当地人新换的保佑神雕像?我蹲下再伸出双手从他腋下穿过环抱,打算掂量掂量他的重量并估算一下他的胸围。很遗憾的是根本挪不动,他的下半身被茂密的水草缠住了。我撸起袖子顺着他的胯骨摸下去打算清理这些烦人的水草,结果摸到了粗大的铁链。
      为什么要用铁链锁住一座大理石雕像。并且在我把手放入水中后,我还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在温度上,雕像介于我和海水之间。
      虽然我去过正果寺,那里有全世界最多的肉身佛,也知道“章公祖师像”,但伸手亲自触摸是头一回。这种奇妙的体验让我全身血液都有一种上涌的感觉。
      忽然我摸到一个生锈的金属长杆,大概有二指粗,嵌在这座雕像里,出露部分大概有一尺。
      这啥啊,谁他妈破坏艺术品往上面钉铁棍,要死啊!
      于是我很轻松地拔掉了铁棍,拿起来看,发现这根铁棍非常精致。似乎是和雕像相匹配的一支箭……那怎么办呢,我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看到我因审美能力低下而破坏艺术品的行为,优哉游哉地把箭插了回去。不过,没成功。我擅长自我原谅,于是把箭丢海里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慌乱离场的时候像个吃了别人豆腐的流氓,抱头蹲在草丛里等待丹尼斯的到来。
      一觉醒来我正穿着毛衣和丹尼斯窝在一个被窝里。丹尼斯打了个哈欠,看了眼表才六点钟,慢悠悠地说道,他发现我的时候我正在睡觉,口水糊了一脸,为了不弄脏他的衣服,他把我扛了回来。我们就水吃完大咧巴后又带上大咧巴和一罐酸黄瓜去往遗址工地,天亮得差不多了。打工正式开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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