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修复你的包》暄慕

6、坚持

　　*

　　何骁稳稳地将车开出城南，他突然心血来潮，扭过头问她，“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

　　陶晗没考虑他话中的意思，条件反射地摇摇头，她今天本来就想给自己放一天假的，最近太忙了，好久没有放松了。

　　何骁握住方向盘的手突然动了一下，他收回视线，状作无意地问：“要不要去滑旱冰？”
　　只有何骁自己知道，他此刻已经屏住了呼吸，就等着她的答复。

　　陶晗显然对这件事是有兴趣的，因为她在听到他说这话的最初反应是想问他去哪里滑旱冰。
　　但她知道，她需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两天无论是因为机缘巧合还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他们之间都过于亲密了。

　　陶晗抿唇，右手攥紧手机，又轻轻松开手。
　　她侧目看他，他下颌线清晰，棱角分明，一副好皮囊。
　　“不了吧，我不太会。”她轻轻柔柔地拒绝他。

　　何骁叹口气，又打起精神来说服她，“不会才要学。”

　　陶晗觉得一定是车里的空调开的太久了，吹得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她舔舔嘴角，本想再一次拒绝，但是嘴巴倒是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那就去吧。”

　　陶晗听到自己的话在耳边回荡，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就是心口不一吗？

　　何骁本来已经做好了与她周旋几番的准备，因为他很了解她这人，知道她到底有多执拗。但没想到能获得意外之喜，他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很开心，嘴角咧着笑，半天都没有接她的话。

　　事已至此，陶晗只能认命了，她问：“旱冰场在哪，我来江城以后就没有去玩过。”
　　她话语中竟还有一点委屈的意味。

　　“其实离你家那边不远。”何骁耐心地对她解释，“话说你一天天是不是就店里和家里两点一线，都不怎么出去玩？”

　　他还是想趁着她松口的机会，多了解她一些。毕竟八年没见了，他们之间的变化都很大，他很想知道，在没有他的这么多年里，她过的究竟如何，他想了解她的生活习惯，想了解她的人际关系……他想了解的还有很多很多，但是他现在却丝毫不知。

　　陶晗像是有些疲倦，头靠在靠椅上，双眼微阖，身子微微倾向他的那一侧。

　　“我刚来江城的时候，店里特别冷清，那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得去找我爸借钱来维持开支。后来名声渐渐传出去了，客人也就多了，每天就又忙得团团转。”

　　“这么忙，为什么不拒单呢？”提起这茬，何骁又想起她不愿意修复自己的双肩包，深深叹了一口气。

　　“总觉得大家来找我修复的东西一定是于他们而言很有意义的东西，不然，现在这个时代，谁还会来修东西呢。”

　　“那你也要注意休息啊。”不然，他不放心啊。

　　陶晗头轻轻在靠椅上蹭了蹭，头发起了静电，顶部的发丝飘了起来，堪堪吸在靠椅上。

　　她接着自己刚刚的话茬说：“其实，这就是我对这份工作的定义，尽我的能力将客户的东西修复成他们记忆中的样子，让他们弥补一些遗憾或者完成一些夙愿。”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阖着眼睛，何骁侧过头注视她，她的睫毛又翘又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噙着笑，酒窝也显露出来了。

　　何骁听到她这些言语，又觉得她没有变过。

　　*

　　何骁的外公当年是乌城很有名气的鞋匠，何骁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自然对这项技艺有不一样的情感。

　　后来渐渐长大，外公便传授他一些技巧，祖孙俩经常坐在院里探讨关于做鞋的问题，有时一坐就是半天。

　　何骁发觉到自己对这个行业的热爱后就一直励志要成为像外公一样优秀的鞋匠，而他也一直在努力。

　　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很少有人再穿手工制鞋了，这个行业渐渐没落了，传统的手艺也面临着失传的问题。

　　何骁那时候就陷入了极度迷茫的状态，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选择走正常人的道路，以后上大学学一个热门的专业，然后毕业后找份不错的工作，还是应该坚持自己的初心，来面对以后的一切未知。

　　有次放学路上，何骁愁眉苦脸，像挂了一层乌云一般。
　　他一向擅长隐藏情绪，可那天到底是被陶晗发现了异常。

　　陶晗双手伸开，蹦蹦跳跳拦在他前面，挡住他的路。

　　那天何骁心情不好，实在是没有精力和她闹着玩，于是默默绕开她，寻思着从旁边路过。

　　陶晗可不是轻易放他走的性子，她像个拦路虎一样，他走一步，她拦一步。

　　何骁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右手拽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拉开。

　　哪料到，她下一秒就红了眼眶，晶莹剔透的泪花挂在眼眶上，仿佛一用力就会掉落。
　　“何骁，你弄疼我了。”

　　何骁自知自己没用太大力气，可是她娇滴滴的样子让他像碰到烫手山芋一样松了手。他耷拉下眼皮，看见她那白嫩的仿佛能掐出水的胳膊已经泛红了。

　　何骁被愧疚的情绪左右，他确实没想伤害她。少年弯下身子，“对不起。”

　　“哼。”
　　“是我的错，我不该……”何骁连忙道歉，但却被她打断。

　　“何骁，我生气了。”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哄我？”她泪水还在眼里打转，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该怎么哄你？”少年红着耳根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你说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何骁严重怀疑她会变脸，刚才还娇滴滴的像受了欺负的样子，现在倒是抹干净眼泪调皮地问他。
　　他觉得自己上当了，但又没有证据。

　　何骁叹口气，向她说了自己的顾虑。

　　他永远记得她当时的表情，收起了刚刚的顽劣，满脸认真。她说：“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亦是前程万里。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行业闯出一条路呢，而且我并不觉得这个行业一定没有发展的机会，因为我相信上天不会辜负努力的人。我觉得只要你足够努力，足够坚持，那就是天无绝人之路。而且我认识的何骁应该是热烈的，不是现在这样唯唯诺诺犹犹豫豫的。”

　　她难得认真，竟然说了如此之长的话。
　　何骁放在校服裤线上的手攥成了拳头，凝聚了他所有的决心。

　　“何骁，你信不信，我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皮具修复师，我要帮有遗憾的人弥补这些遗憾。”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他说：“我信。”

　　“那你呢？”
　　“我也会成为顶级鞋匠，把这份传统手艺发扬光大。”何骁目光如炬地说。

　　陶晗咧着嘴笑了出来，伸出小拇指，“拉勾。”
　　何骁松开拳头，把手放到胸前。
　　陶晗看着他的眼睛，两人的手勾在一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嗯。”

　　*

　　“你很棒。”何骁好像没从年少时的记忆中转换过来，像哄孩子一样夸奖她。年少时的她或大或小有点成就都会让他夸的。

　　这话倒是让陶晗不好意思了，她睁开双眼，将头偏开。

　　陶晗小脑袋动了动，还是转过来问他：“你呢，为什么一直坚持着这项工作呢？”
　　其实她隐约已经得到了答案，但是她就是想问，有些话就是想听他从口中说出来。

　　“因为……”他顿了一下，说：“热爱。”

　　陶晗抿抿唇，觉得这个答案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挺好的，我们都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只是在这途中失去了彼此。

　　话题至此，陶晗又闭上了双眼，不想再谈论下去了，他们能敞开心扉聊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有些事情，陶晗不想强求，也不像逾越那条红线。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陶晗突然间想到路柯这个人呢，人又来了精神，“对了，你和路柯怎么认识的？”按道理说，两人不应该认识啊，陶晗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缘分。”

　　陶晗拧着眉毛看着他，上次问他和叶红怎么认识的，他说“机缘巧合”，现在又说“缘分”，他现在这么喜欢跟他打哑谜嘛。
　　陶晗收起内心的小九九，轻泄了一口气，又将头撇过去。

　　何骁透过后视镜观察她，被矛盾的反应逗笑了。

　　“你车上有充电宝吗，我手机没电了。”陶晗被手机没电的提示音夺回思，只好又转过身，悻悻地问他。
　　“你找找，应该在置物箱里。”

　　陶晗闻言，弯腰翻弄了半天也没找到，“没有啊。”

　　何骁本来要指挥她找一下，但突然间发现在前面的拐弯处有车追尾了，他眼疾手快，立刻踩了刹车。

　　陶晗还在弯腰找东西，受惯性影响，整个人直接栽到前面了，头撞击车前部发出“哐当”一声。
　　她没来得及预料这次变故，整个人都懵懵的，直到额头传来在阵阵疼痛，她才缓过来。

　　何骁人也是胆战心惊的，刚才看到前面的那车他都忍不住要爆粗口，但终究是忍住了。
　　他看到陶晗捂着额头，人立刻紧张起来了，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托住她的脸颊，去查看她的伤势。

　　陶晗觉得顶多就是磕一个包，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应该没事。”

　　“我看看。”何骁把她的手拿开，果然不出他所料，她额头已经发青了，微微鼓起了一个包。

　　“去医院看看吧。”何骁很自责，上次是芒果过敏，这次头又磕伤了。
　　“没事。”陶晗用手轻轻摸摸，又对着后视镜看了一下，她人太白了，所以这个包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实则她自己清楚伤得不严重。

　　“听话。”何骁商量着和她说。
　　陶晗挺直身子，“真的不用，我没那么矫情了，以前比这严重的都经历过，真的没关系。”

　　“以前。”何骁重复她的话，实际上是在消化她给的信息量。

　　她以前经历过什么，原来那么怕疼的一个人，现在竟然云淡风轻地说真的没关系。

　　何骁迫切地想要探寻这些真相，但他又不敢，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感觉逼到窒息。

作者有话说

　　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亦是前程万里。 ——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