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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来第一枝 ...

  •   天上的太阳在向西偏移。

      日青回去后打理好一切,坐在小院里做针线活,影子自脚下不断的拉长延伸。

      她不知道有一个不开心的小孩正坐在篱笆外,但元孑然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元孑然慢慢皱起了眉头,意料中的风迟迟没有来。好在下一刻,一阵凶猛的风突然扑过来,把木门吹得吱呀响,也顺带抚平了元孑然的眉头。

      日青归置好针线,起身准备合上门,却看见一个眼熟的背影杵在篱笆墙角。

      “丰年?”

      丰年抬头看见她,抬起一张难过的脸,委屈的唤她:“日青……”

      日青挨着他坐下来,“怎么了?丰年怎么不高兴呀,是谁敢惹你了?”

      “阿爷说今年天不好,日子过的苦,他和阿娘都很累,我不能吃麦芽糖了,也没有糖能分给你了。”

      日青神情柔和,安慰他:“不要紧的,丰年,我们现在苦一点,等到开垦好的土地滋养播下的种子,到时候就会好起来。”

      “好起来?”

      日青点点头,没等她说什么,丰年又变得高兴起来,“到时候,我能吃麦芽糖了吗?”

      “能吃到的,我买给你吃。”

      “日子会变得甜甜的?”

      “嗯。”日青拍拍他的头,“和你一样甜。”

      “不行!要比我还甜好多好多!就像麦芽糖那样。”

      日青望向在西边翻腾着的一抹夕阳,而在另一边的大片绯红里悄悄露出了一个透亮的月牙。

      “嗯,和麦芽糖一样,会好的。”

      丰年终于高兴起来,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

      “怎么啦?”

      丰年没有回答她,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小纸包,放进日青的手里。

      日青看着丰年慎重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纸包打开后露出来亮晶晶的麦芽糖,她抬头对上丰年期待的目光,终于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姐姐。”他又低低的唤了一声,“这是我剩下的最后的糖了,我们一起分了吧。”

      日青笑起来,捡了最大的糖块喂给丰年,自己又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麦芽糖隔着纸包和手臂接触的时间有点久,已经稍有融化,放进嘴里一咬,就黏到了牙齿上,舌头再一卷就有丝丝甜味从舌尖浸开。

      麦芽糖真的好好吃呀,日青想。

      不远处,元孑然看着这两个孩子,面上流露出了极淡的哀伤意味。他垂下眼睫,“春日尚且如此孱弱……”

      日青看看天色,伸手推了推丰年的肩膀,“丰年,你该回家去吃饭了。”

      “哦。”丰年咂咂嘴,像是在回味口齿间残留的最后一点甜味。

      日青催促他:“快点儿回去吧,等会儿太阳下山,天就要黑了。”

      丰年乖乖站起来,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说:“明天挖野菜记得带上我,你不要忘啦!”

      日青坐在原地,伸直了手臂拍上他的脑袋,“记得,我一定记得。”

      天际的云霞明灭,竟纠缠不清似的越堆越厚,丝毫没有沉寂的模样。日青望着这扑面而来的声势忽的一阵恍惚,不知不觉间,手心透出一点汗渍,把攥着的纸包沁得更加粘腻。

      等到回神,丰年已经走远了,她看见余晖尽数投向人间,浩大的像是要吞掉目所能及的一切。

      没有缘由的,一些不安攀进了日青的心里,她想,也许她该陪着丰年回去的。

      ……

      斗争爆发的时候,总是猝不及防。

      日青皱起眉头,心里疑惑,还带着些沉甸甸的难受,就像门外那不清晰的异响。

      “啊!”

      这一声仿佛炸在耳边,日青惊得一抖,终于忍不住推开了自欺欺人的大门。

      “吱呀……”

      木门颤颤巍巍的承载了太多,终于不堪重负被迫分开,轻轻打上两边半旧不新的红对联。

      远处传来遥遥的犬吠,一直没有停歇。

      日青扶着门框,忍不住把整个人托付在上面。她四处张望,外面的一切好像如常,平静得似乎与每个黄昏并没有什么不同。

      狗还在叫嚣,凶悍的让人拿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

      日青皱起眉头,犬吠声里隐约流露出几分凄厉的意味。她犹疑的跨过门槛,走了出去,那一刻,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可是外面能有什么呢?

      田埂半人高的野花像是被什么重物冲撞过,它们东一片西一片的跌倒在地,再不复原先的生机蓬勃。许多茎失去了花,又可怜的折断了垂在地上,而更多的小花儿混着血碾碎进了尘土里。

      短短一个下午,不光云彩流动、日渐西移,还有很多事就这样发生了。譬如,在此之前,田埂还没有沾染过暮色以外的秾丽色彩。

      元孑然直径走进去,沾血的野花丛便自发的伏在两边,露出来几块零散的四肢,原来那重物是肢解的人。

      他停下来,垂眸看向面前的土地,这里的血色最深,甚至已经快要干涸得融进大地,留下一层粘腻的膜。

      元孑然俯下身,伸手拨开眼前的花茎,正对上一双失了神采的眼睛。

      那是一颗人头,头发已经半散,还胡乱的和血污一起糊在青白的脸上,难以分辨出原本的模样,元孑然只一眼就认出那是日青的阿娘。

      “算了,只是一场幻境,就快要结束了。”他眯着眼瞧了瞧金乌,自言自语道。

      元孑然拈下手边的一朵小野花,风一送,便化作片片花瓣,恰好飘落到人头的五窍。被肢解的身体像是得到了号召,重新聚集起来,依次拼成了原本的人身,然后轻轻落在前不久开垦的土地上。

      现在,那里也是血迹斑斑。

      “落叶归根,也算周全了。”

      元孑然不再停留,他穿过田埂,身后野花丛纷纷随之站直,生机又回来了,好似杀戮从来没有袭击过。

      可惜这生机不过是他的一时怜悯,是幻境里的随手而为,是极短的虚假的表象。

      “啊!杀人了!”

      “是蛮子!逃!快逃!”

      兵器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村中众人见之目眩,纷纷欲逃,举着白刃的蛮人却为之神迷。

      日青耳畔的异响终于清晰成句,裹挟着鲜血,向她逼近。

      屠杀就在眼前,日青竟然呆愣在原地。

      “丰……丰……”她无意识的呢喃着,殊不知蛮人手里的刀随时都会举在她头顶。

      “日青!”

      一个头上淌血的男人忽然挡在她面前,把她推向别处。噗的一下,是长枪刺进血肉的声音,如同这不停歇的惨叫,让人心寒胆战。来不及躲闪,鲜亮的血带着余温溅到日青的手上,也烫进了心里,惊得她浑身一颤。

      “快!走……快……”

      红缨一绺绺的往下耷拉,过饱和的血顺着枪身划出粘腻的痕迹,更多的倾倒在地上,砸出成串的渍迹。

      日青瞪大眼睛,想扭头和阿爷对视,可是她只看见阿爷头上的血向下流淌,灌进眼睛后又溢出去。

      “阿……阿爷!”

      她终于跑开了,身后满身是血的阿爷目送着日青,像力竭的夸父如愿追回了他想要的金乌,终是缓缓倒下。

      阿爷带着祝愿,甘心以血肉滋养大地。

      元孑然离开田埂后,在这纷乱里信步。

      村落的房屋个个门户大敞,元孑然便途经这一出出惨案。

      忽然他停下来,侧身望去。

      元孑然是西天的神佛,他听见血滴断断续续的溅落在地,听得一清二楚。

      一只手搭在门槛上,血顺着手指滴落在门外的一朵黄花上,黄的染成花的,叫它不堪重负的打颤。

      他慢慢抬眼,自这只手向里面望去,几个歪斜在地的人相互叠压着手脚,全悄然无息。

      元孑然走上前,左手拂过大门,食指顺势擦着对联上的破旧缺口,他极为专注的打量着门上的对联,上面的字迹便逐渐摆脱灰尘,重新变得鲜亮起来。

      “天地回元气,山河际太平。”

      元孑然看过对联的最后一字,或许是无可奈何,他又叹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那只拦在门槛上的手已经收回,安然交握于胸前,而两扇门已经自发的合上了。

      元孑然环视四周,“掠夺刚刚开始,春天便去了。”

      下一刻,目之所及的余光里,他瞥见日青从遍地乱象间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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