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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边疆 ...

  •   边疆
      by尉迟肆

      林倦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双肘支在上膝盖,裹着薄茧的双手垂在腿间,拿惯了对讲和枪支的手指微微发颤。他低着头不说话。
      对面手术室的灯光已经亮了很久,久到林倦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可能过去很多个小时了,但他不觉得疲惫。副队好像叫过他好几次,但他没太听清。
      他觉得自己好像游离在世界以外了。
      他目光闪烁飘忽。他又好像看到了千里外的北方的雪。
      欧阳空掐了掐眉心,再也忍不住:前几次都是低声叫“林指挥”,这次终于高声喊:“林倦。”
      林倦顿了顿。这次是了,副队在叫。他仰起头,动了动唇:“欧阳。”
      欧阳空放下手,皱着眉道:“……指挥,凌晨一点半了。”
      林倦看着他的眼睛,顿了很长时间才回答:“已经四个小时了?”
      欧阳空嗯了声,后文本来是想说的,但看着指挥一脸担忧就没再劝。从林倦的任务开始到他匆匆赶到医院,加上过去的四小时,他已经三十个小时没合过眼了。这也许对一个军人——常年徘徊在一线的军人来说真的没什么。
      但林倦不一样。他是大队的首席指挥官,他要一边顾着走任务一边看着队里的事,要无时无刻不高度集中注意力,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已经极限。偏偏在出任务的时候,家里出事了。
      ……
      十年前。铺天盖地的红榜张出,军号奏响,年轻的一群人整装待发。红榜上第一个印成金色铅字的名字赫然入眼,是萧捷。往下数第二个同样耀眼,是林倦。
      阅兵的队伍里,两个头排兵突然同时一顿,隔着中间庄重的、被两个人分别握住一角敞开的国旗遥遥对视。左面的唇语笑道:“我第一哦。”右面的撇了撇嘴,显然很不高兴地转回头。
      六发礼炮响过,典礼落幕。萧捷敷衍掉记者和媒体,一边大汗淋漓摘了手套,一边跑去主席台。
      林倦正站在台前签字,看着萧捷也还没签就随口说:“我帮他一起签了吧。”
      林倦刚放下笔就觉得肩膀一沉,回头看就是笑得一脸灿烂的萧捷。
      他无奈地笑笑:“干什么啊。”却还是向军官打了招呼,被萧捷迫不及待地拽走。
      萧捷把林倦摁在走廊就不撒手了。
      林倦搂在他腰上的手推了推,问:“怎么了?”
      萧捷凑过去猝不及防地在林倦嘴角啄了个吻:“高兴呗,咱俩终于毕业了。”
      林倦吓得一躲:“萧捷!别人会看见……唔。”
      话没说完就被堵上了嘴,任他再怎么推萧捷也不松口。
      极尽缱绻。唇齿缠绵,狭小的空间涨满了暧昧。
      很久萧捷才暂时放他呼吸,转回头问:“毕业了你不高兴?”
      林倦没吱声,萧捷就自顾自地说开了:“你想啊,再也不用天天起早,不用一个铃儿就被拽去训练,不用做那些累死人的体能,不会再有教官骂你,想出去也不用半夜偷摸翻墙……”
      “那你毕业了去哪啊?”林倦一声打断萧捷的美好幻想,反问道。
      萧捷愣了愣,林倦又补充道:“还有,教官从来没骂过我,挨骂的挨罚的都是你。”
      萧捷听到这儿笑开,是吧,林倦在军校一直是个恪守的学生,不像他,三天挨一次骂五天挨一次打,动不动要上去念个检讨。
      林倦突然说:“你说你这德行,怎么就第一呢。”
      然后萧捷在林倦佯装的骂声中回答了之前的问题:“去利剑吧。”

      九年前。
      萧捷拉了他一把,林倦顺势登上山顶。他长了二十五年没见过这样美的雪。
      远方是连绵不尽的山脉,北方独有的寒冷和朔雪,一眼望不到边。岩石上覆盖着的,天空上飘洒着的,脚下踩着的心理感受着的,都是雪。
      好像一把散落人间的种子,洋洋洒洒倾泻下来,做成了一山的寒色。
      全白的世界,美得令人心悸。
      萧捷摘掉手套,双手覆上林倦的脸颊,从他身后把人抱住。
      林倦笑了笑:“你不冷啊?”
      萧捷没有回答,捏了捏林倦的脸。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粘上林倦的睫毛。
      萧捷突然没有铺垫地讲起故事:“再往前走一段,就是边防啦。”
      林倦没有打断,萧捷又续道:“我跟没跟你说过?这儿是我的家乡。”
      林倦愣了愣,笑着答:“没说过,但现在我知道了。”
      萧捷笑着在他脸上吻了吻:“等以后咱俩退役了,来这儿养老怎么样?”
      林倦也笑:“你今年才二十五岁!”
      “没事儿啊,”萧捷说,“咱俩七八十岁的时候也能在一起,在一起就不算老。”

      八年前。
      上尉萧捷,特勤直系队员,二十六岁,在役两年。
      少将林倦,作战指挥官,二十五岁,在役两年。

      五年前。
      中校萧捷,特勤副队长,二十九岁,在役五年。
      中将林倦,直系指挥官,二十八岁,在役五年。

      一年前。
      上校萧捷,特勤正队长,三十三岁,在役九年。
      上将林倦,最高指挥官,三十二岁,在役九年。
      相当优秀的两个人,年纪轻轻就高居显位,优秀的连老天都开始妒忌他们了。

      二十六小时前。
      林倦接上线,看了看屋里没别人,转回身刚想说话就撞进一个温柔的怀里。
      萧捷搂着他问:“怎么了?看你心神不宁的。”
      林倦低着头半天才说:“参谋长说你这次胜率不高。”
      萧捷笑了,“然后你就担心了?”
      林倦没有掩饰,转回身也抱住他。
      “没事儿,”萧捷保证道,“我肯定活着回来。”
      每次出勤前萧捷都这样对林倦保证,每次他都也做到了。所以林倦没再说什么,两人亲昵地吻了吻便分开了。
      而林倦看着萧捷远去的背影,心里并不踏实。他清楚这任务有多么难,尽管他已经在参谋组里竭力反驳不希望萧捷前去,可除了他别人连完成任务的可能都没有。不是没有人才,但如果能换别的任何一个,不仅任务瞎了,连人都不可能活着回来。
      林倦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你答应我了,”他看着视线里萧捷的背影一点点变成一个绿色的浅影,“你得活着回来。”

      四小时前。
      “五点方向去一队人。”林倦握着对讲如是说。只是个小战役,林倦没想到能拖上二十几个小时。他有些不耐,但又不能扔着。
      他在意的是另一边萧捷也出勤,人不在身边,自己又不跟进那边的指挥,未免担心。
      当然最后胜了。林倦放下设备回头问:“萧队那边怎么样了?”
      有人开了远程,结果就见全息屏里是炸开的硝烟,战火纷飞。他极力辨认想找到熟悉的身影,却接到一通电话。
      对面显然是萧捷的人,惶惶道:“接给林指挥……”
      林倦五雷轰顶。
      “上将,队长这边情况不太乐观,人已经送去医院了,您要不要……”后面的话林倦再也听不清了。
      你说好的呢。
      你怎么答应我的。你不是说你活着回来吗。
      这不是你自己亲口答应的吗。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都答应我了为什么却做不到!
      指挥室里没有人说话。都是过命的交情,都知道萧捷和林倦什么关系。可是没人敢去安慰。
      他没有动,对讲还在手里攥着。

      二十一岁,萧捷就读军校。二十四岁毕业,入伍利剑。
      二十岁,林倦就读军校。二十三岁毕业,入伍利剑。
      然后十年过去了。
      林倦有点搞不懂了。怎么这么会开玩笑呢?那么多人之中怎么就一定是萧捷呢?
      睫毛止不住地轻颤,手指一点点绞紧,他甚至忘了怎样呼吸。
      他忽然感觉自己是一叶孤舟,在绝望的风浪里浮沉千里,艰难求生。可是他终于还是被淹死了。海洋赢了,赢得悄无声息又轰轰烈烈,将所有的思维、行动和感情都淹死了。
      他好像看见了纯白的雪飘洒在医院的漆白室内,冷的不像话。
      风和雪都疯了,扎在脸上不是凉的,是疼的。
      他自己也死了。
      ……
      一小时。
      两小时。
      四小时。
      六个小时前林倦就坐在医院里,到现在一动不动。
      护士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板子。她走到林倦跟前:“长官,您签一下吧。”
      林倦站起来接过,扫了一眼没吱声。
      病危通知书。
      六小时三十分钟,手术灯灭掉,所有人看向林倦,医生走到他面前,林倦站起来。
      医生问,里面是您什么人。

      欧阳空扭过头去,擦掉眼泪。
      林倦说他是我爱人。
      医生没有太过惊讶。他从这个男人眼里比别人都多的担忧和藏不住的柔情里猜测到了。
      然后他说节哀。

      *

      几天后,总队收到上校的报告,只有一行字:“利剑特种部队最高指挥官上校林倦,申请出任边疆。”

      低迷的战事开始缓和。
      上级已经做好了战败的准备,但从此开始转机。

      三个月后,利剑总队收到报告:边疆大捷,获重机甲五十余单位,枪支数千,失地全部收回,敌方损十万余人。
      同时送到的还有一封手写的信件,收信人萧捷。
      林倦清楚已经没人收到这封信了,但他还是决定寄出去。欧阳空会替他收的。欧阳空也确实收了,他当着指挥团的面拆开信,里面素白干净的信纸,写了庄重一个钢笔字。
      捷。

      三天后,本该是林倦归队,但指挥团收到另一份报告。
      “利剑特种部队最高指挥官上校林倦,申请常驻边疆。”

      你活着回来了,林倦看着北方的边防纷纷扬扬下雪,心里说着。回来时还是活着的,只是没有活下来而已。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粘上林倦的睫毛。
      寒风中,雪花落在掌心,还没觉出凉意便已化为一滩的雪水。
      没关系的。
      我记着你呢。
      我等着你呢。
      我在你家乡等你。
      我在边疆等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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