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43、重逢

　　叹息崖的最边缘，索依露执剑站定，她浑身或是怪物的黑色血浆，或是口中的不明黏液，狼狈不堪。
　　方才一番激战，她竟未注意到弗莱修斯已经退至悬崖最边缘，而她自后颈一剑贯出，则是刚好落在悬崖最外侧的一块石头上。
　　弗莱修斯迸发出最后一声嘶吼，终于倒下，地面为之震颤。
　　索依露突然发现脚下的岩石崩开了。
　　电光火石间，她已经随着脚下岩石落了下去。
　　无尽海波声滔滔。石块落入墨色的水中，几乎一瞬间就没了影。

　　索依露未及思考，仰头只看见头顶的黑云散开一小块，露出一片灿烂的星海。然而这漫天深蓝的正中突然飞出一个黑色的人形剪影，并疾速变大着，轮廓也渐渐清晰。
　　查西亚将索依露拦腰抱住。
　　四目相对，索依露却有意避开了眼神。
　　她的心跳得很快。
　　“......我又不是不会飞。”她心道。
　　有一瞬间，索依露想就这样躺在查西亚的臂弯里，任由他对自己做任何事。
　　但理智占了上风。
　　她不敢在查西亚的环抱里停留太久，便摇身化回蝙蝠模样，一下就脱离了查西亚的臂弯，再一振翅，便回到了悬崖顶。

　　不久，另一只蝙蝠也上来了。
　　“你下来做什么？当我不会飞吗？”
　　“我知道......可是，我也做不到坐视不理。”查西亚浅浅低着头，唇角浅浅一弯，又很快落了下去。
　　索依露觉得心里某处和刚刚那块石头一样崩塌了。她别过脸去，躲闪着某人的眼神：“树是我的。”
　　“我也没想要它。我是来......”查西亚欲言又止。
　　索依露不敢再听下去了。
　　其实她知道查西亚想说什么话，但她不能听，不敢听也不忍听。
　　“校长。”她迅速打断了查西亚的欲言又止，“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她走到星月树前，没了弗莱修斯的保护，这颗树真实的面貌才展现在索依露面前。
　　这是一颗树干很粗的树，根系庞大，露出地表的盘根上，布满龟裂的裂纹。屈曲盘旋的虬枝，辐射状伸向了空中，再堪堪分出更细小的枝桠。半掌大的叶子上，闪烁着银色的光点，一片一片重重叠叠，将细小的枝桠裹入其中。整棵树周围如有月华流动，镀了一层银白色的光华。
　　索依露大概猜到这树为什么叫星月树了。
　　她想起星月树与弗莱修斯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巫。
　　女巫找到了一棵树，民间传说这就是达芙妮化成的桂花树。女巫看了，说：“这不是桂花树。”
　　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树，但女巫给了这颗树起死回生的能力，并将树据为己有。
　　有了这颗树，就可以使人起死回生。天下人无不想要，但女巫法力强大，没有人能打得过女巫。
　　有一天，从一个偏远的小国来了一个王子，王子的背上背着一具尸体。虽然已经冰冷僵硬，但不难发现，那具尸体属于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女孩子是王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未婚妻，得了重病而死。王子不肯就此失去女孩，就背着女孩，一路迢迢前来叹息崖。王子放下身段，纡尊降贵地求女巫将树送给他们一段树枝救他心爱的女孩。
　　女巫见王子诚心诚意，又是千里迢迢而来，满身风尘，便立下条件：她可以将星月树交给王子，但代价是，王子要化身怪物，从此守候星月树，阻止他人得到它。
　　王子一口答应。
　　“你可要想好了哦，你变成怪物，可就没办法陪着她了。”
　　“没事的，她可以遇到更好的，可我遇不到比她更好的了。”
　　女巫默默离开了。而星月树下，从此多了一只名为弗莱修斯的怪物，守着这颗树千年之久。

　　索依露的手抚上树干，感受着千年老树粗糙的质感。望着星月树庞大的树冠良久，才伸手出去折下一段树枝。
　　她转身就想离开，虽是不敢看查西亚脸色，仍是小心翼翼瞥头看了一眼。
　　寒风吹彻。
　　身后传来脚步声，查西亚将一件黑色的棉斗篷披上她的肩，正是方才战斗中她所遗落的那一件。
　　温暖的感觉袭上全身，令她战栗的温暖。
　　“依依......”身后的男子梦呓般呼唤这个陈旧的名字。而索依露浑身战栗，却向前走了一步。

　　她不能离他太近，也不能停下，她知道这时候一旦停下，就再也离不开了。

　　“你不是一直戴着那根簪子吗。”
　　查西亚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索依露步履不停，眼前的世界却模糊不清。不知为什么，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完全无关的念头：“珊瑚为什么会是红色的呢？”

　　她迈腿奔跑了起来，连飞都忘了。

　　&

　　江水滔滔。
　　离了终年黑云密布的北极，再回到人间时，索依露恍如隔世。鬼蜮阴气森森，人间却春暖花开。
　　尤其是人间的江南。
　　索依露依稀记得十里山所在的那所小城的名字。她到达时，小城刚下过一场雨，泥土都是湿的。空气中泛着清冽的泥土味，碧草上点着豆大的水珠。江边坑坑洼洼的泥沼里，青草浸在水中，青蛙在草上游弋，像是在贴地飞行。
　　来接索依露的，还是之前那位彪形大汉。
　　大汉问索依露要去哪个码头，索依露想了想说：“花鸟吧。”

　　花鸟码头，通向度假村。风景宜人，游人如织。前来度假的游客有人类也有妖类，妖类都是人的模样，码头上小商贩们吆喝着不同的生意——自然也是有人有妖。
　　有北山川子在，这里的人与妖难得的和平。这里只是一个度假村而已，人如是，妖亦然。

　　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走到索依露面前，手上捧着个竹篾，竹篾里铺了厚厚一层水果干。水果干上挂了一层砂糖，有些已经变深变黑，有些则黄澄澄的，十分诱人。“苹果干，杏干，白桃干，要吗？”小女孩歪着头问索依露。
　　索依露蹲下来，小女孩递给她一个袋子。
　　索依露挑了些杏干和苹果干，边挑边说：“下次让北山小姐帮你易个容再出来卖。人类看到你，别以为北山小姐雇佣童工呢！”
　　小女孩从索依露手中接过一点妖精币，抱着竹篾跑到另一个人类面前开始吆喝。索依露皱起眉笑了笑，她一向喜欢果脯类的零食，这孩子也确实古灵精怪得可爱——不过索依露估计这孩子可能有八九十岁了。她随手拿起一块苹果干放到嘴里，齁甜。
　　拎着这一包零食在度假村里逛了一逛，索依露总算觉得心稍微澄静了些。
　　这个远离尘嚣的度假村，纵使妖气浓厚，到底也是个凡尘间的快乐处。人妖在此都是自得其乐。索依露向来是看着他人快乐自己便就满足了的，再不开心的事也能因别人的笑容而被暂时忘却。
　　前台的姑娘姑娘俨然是个妖怪，看着索依露凌乱的头发和黑乎乎甚至还挂着些许黏液的长袍，半是嫌弃半是害怕地为索依露办理了入住手续，并拿起电话小声说了几句。索依露知道她肯定是在联系管理层，但索依露没办法——她刚从北极回来，她的法力和时间不足以让她一边赶路一边将衣服上的污渍彻底去除干净。甚至，她自己都能闻到衣服上残留的臭味。
　　“我道是谁，原来是索依露小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这声音颇为熟悉，索依露扭头，一个粉色和服的女子款款走来。想必就是前台姑娘打电话找来的了。
　　女子声音耳熟，身姿也曼妙，索依露定睛一看，原来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安子小姐。索依露记得她是一只樱花树妖。安子走到了索依露身边，轻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索依露点点头：“路上解决了一只怪物，弄得一身狼狈的，总得先换身衣服洗个澡嘛。还有就是，您能帮我安排一下吗？我想尽快见到北山小姐。”
　　安子莞尔：“当然。”
　　热腾腾的水从头顶浇下来，看着血水混杂着泥泞从身上簌簌落下，才终于觉着身子轻松了一点。沐浴更衣事毕，接到了安子的回话：北山川子请她于晚餐后前往枳花堂。枳花堂，也就是索依露先前来时那个和室。
　　她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北山川子说，自然不能一身狼狈地去见她。
　　索依露吃罢了晚餐，她特意只点了些清淡的冷食，然后漱了口，最后一遍确认了自己身上没有留存下分毫属于弗莱修斯的恶臭。
　　香皂的栀子花香洗净了一切令人不悦的气味，索依露很满意。打开门，安子已经在门外等她了。

　　穿过后院隐蔽的迷宫，又过了一道结界，才来到枳花堂。从风月码头下来，便是一条幽径直通枳花堂；从花鸟码头的度假村进入，要防止人类误闯，保护的措施便繁琐了许多。
　　安子把索依露送至房间门口便退下了：“小姐在里面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