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
“我要娶平妻,来知会你一声。”
换做从前,唐真是万不能相信,曾对自己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邵琢,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王悠昙啊?”
可对如今的唐真而言,此事并不意外。
听见妻子口中吐出小情人的名字,邵琢短暂一怔,收起神情,轻一颔首,“是。”
“哦,那便娶吧。”
“你不闹?”
唐真望向他,眼神平静:“为何要闹?”
四目相对之际,四下寂静。
邵琢扭了头,大步离开了庭院。
人走远了,伺候的丫头欢萍才愤愤不满地靠近唐真,“姑爷这也太过分了!”
唐真神色不变,捻起桌上一块糕饼,掰下一块捏碎,后背重新靠上亭边围栏时将糕饼碎末撒入塘中,惹来一池锦鲤争先恐后地夺食。
“小姐......”
“早晚而已,何必动气呢。”唐真又捏了一些糕饼,看锦鲤夺食似乎十分有趣,“昨日出门,不就见到姑爷被王悠昙挽着手去买糕点了嘛......噢,同我桌上这份好似是同一样的。”
欢萍顿时起了要将这碟糕点全丢进池里喂鱼的冲动。
欢萍从小便伺候唐真,她的一个小表情唐真就能看出她有什么心思。她将手中那一块糕饼全丢进池中,池中锦鲤顿时沸腾,开始争抢。
唐真伸手将桌上一整盘糕点拿上,却没同方才那样全都丢进池里,“隋芳斋的糕点不便宜,不如......我竟是忘了,我病着,碰过的东西就不要再给旁人了,晦气。”
说罢,那一碟糕点全被她倒入池中,一点细碎也不留。
“走罢,回房歇息。”唐真撑着桌子站起身,抬脚走了几步,却不见欢萍跟上,“怎么不走?”
“小姐,你这一日都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拿些粥吧。”
唐真摇摇头:“吃不下,不必。”
欢萍仍不肯挪动步伐,神情悲愁,又夹带着几分不忿。
“我忍不下去了!小姐,你从前性子不是这样的,姑爷从前待你,也不是这样的!”欢萍含泪望向唐真,“不过三年,三年罢了,哪有这么多的时过境迁?”
唐真没有说话,只定定看着欢萍。
“再有,小姐你已经病了一年了,一年以来姑爷从未病中相探,他究竟是不知你病了,还是知道了,不愿意来?”欢萍气得胸膛起伏,两行清泪已经落下,“今日他居然还来与你说要娶平妻?我是忍不了了,我今日就要去找他问了明白,他当初对你的一颗真心是真是假!”
欢萍抬手擦去脸上泪水,扭头便要去寻邵琢辨个究竟。
可一扭头,就听到身后唐真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声。
咳声太吓人,原本涌到水面觅食的一部分锦鲤被震得躲回塘底,才落到枝丫上的鸟雀惊得扑翅飞离。
唐真咳得半弯了腰,欢萍跑来托住她的双臂,不断给她顺气。
咳声渐弱,唐真放下捂紧口鼻的手,一片猩红出现在手心之中。
欢萍见此浑身一抖,泪水越发凶猛,呜咽嗓音着道歉。
唐真对此见怪不怪,她从欢萍那接过手帕,擦净手心的血,由欢萍撑扶着,缓缓站起身,依旧淡然:“回罢。”
***
欢萍说,她家小姐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从前是什么样子的?
从前啊,她家小姐一点儿也不端庄,虽然生在大户人家,可从小就爱上树下水,掏鸟蛋摘果子这样的事,那是少不了的,甚至还有下水抓鱼的,每每她干这种事,就要急坏一群家仆。
可小姐就是这样的性子,每日都笑盈盈的,闹狠了会埋在老爷和夫人的膝上撒娇,却不会因此一笔带过,反而会好好认错。
小姐和姑爷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她家小姐还小的时候,邵琢就常说:“你这样顽皮捣蛋,跟个男孩子似的,以后除了我也没人敢娶你了。”
唐真当时就咧着嘴笑,二话不说就跑去爹娘那,同邵琢定下了娃娃亲。到了年龄,邵琢也真的抬着大轿,风风光光的把她娶回了家,还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若。
唐真成了邵家媳妇,邵家人从小就喜欢她,从不要求她有大家闺秀的做派,她从前怎么样,那往后就怎么样。
他俩本该琴瑟和谐,松萝共倚,共孝尊长。
可两年前不知怎么,唐真笑容渐渐少了,不再做那些旁人口里没规没矩的事儿,成日唉声叹气。
或许是因为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也或许是因为邵家一些远房亲戚的斥责。
欢萍也在这段时间发现,姑爷仿佛很少再往唐真这儿来。
于是欢萍以为,小姐是因为姑爷不常来,因此郁结于心罢了。
直到一次和唐真出门,他们看见了鱼香楼下的一间胭脂铺子旁,姑爷与一位她不认识的女子相拥,堪比新婚夫妇。
她想说些什么,唐真却一声不吭地走了。
那日后唐真大病一场,邵琢来过几回,但都被唐真拒之不见,再后来,来得就更少了。
因此欢萍认为,唐真后来久病不愈这事,邵琢是不知道的,一直到今天,都是不知道的。
...
被送回房间后,唐真便倒在床上再不能起了。
欢萍叫人找来了大夫,大夫说是气急攻心,又与病相冲,这才受不住咳了血。
欢萍不禁自责,大夫一走就在方丽抹眼泪,眼泪抹完便去煎药。
她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祈祷小姐病情能逐渐好转。
尽管,大夫说她已经无药可医。
***
邵琢迎娶王悠昙的日子定在半个月后。
短短半个月里,邵琢准备好了一切,家中几乎处处火红,唯有邵家大夫人,也就是唐真的房间,一如既往。
院外锣鼓响、唢呐高,院内却萧条。
也不怪的院里萧条——唐真卧病在床半月。
这消息唐真不让人传给邵琢,但没强藏,邵琢唤人来请她,欢萍传去夫人身体不适、无法前去的消息,这之后便没了回应。
院外正厅又是喧嚣。
唐真床边,欢萍静坐着,神色甚是难看。
“欢萍。”唐真吐气虚弱,多说一个字,那口气似乎都不够,“他娶到王悠昙了?”
“此刻大约,是在拜天地了。”欢萍带着哭腔道。
唐真沉默了片刻,盯着床帏看了许久。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到底是我在欺骗自己......他早就忘了......唐真原来的模样......”
“小姐?”
“他忘了......”
欢萍呼吸急促,语气焦灼:“小姐?”
而唐真双眸已然溃散失真。
她最后说:“我不撑了。”
***
邵琢娶平妻的成亲宴被大夫人的贴身丫鬟给搅乱了。
那丫鬟哭得难看,满面都是泪与鼻涕,跑到正厅后撕心裂肺的朝着邵琢喊了一句“负心汉”。
欢萍正要被打出正厅,她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声凄惨,道出了一句“小姐走了”。
于是新郎官当场跑了,他丢了头冠,扒了红火火的外衣,冲向了大夫人的院子。
大夫人的院子与正厅是两个很鲜明的对比,一悲一喜,一院家仆神情悲恸,一院家仆神色欣喜。
好生讽刺。
邵琢来到房中,看见躺在床上的唐真,三年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姑娘,如今死气沉沉,又像是睡着了......是了,是永远的睡去了,谁也叫不醒。
邵琢没敢上前,一种恐惧油然而生,叫他挪不动脚步。
他就这么看着床榻上的妻子,看着那张早已没了血色的面容,没有任何动作。
欢萍不知什么时候跑回来了,她的话在耳旁不断环绕。
夫人两年前便一直病到了现在。
夫人早就知道你与王悠昙接触过。
夫人病了这么久,你来过几次?
夫人一直在等你。
听见最后一句,邵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眼里冒出了泪,低声说:“我以为,她是怪我把她锁紧院子里,限制了她......我以为......”
“惺惺作态!”欢萍大声骂道。
邵琢沉默无声,流泪不止。
***
这平妻究竟是没娶到,此事一过,邵琢便和王悠昙划清了干系。
唐真的白事布置得比前些天要办的红事还要迅速,邵琢不吃不喝在灵堂守了四日,被欢萍骂了四日,身子最终受不住,厥了过去。
在唐真头七那日,邵琢梦见了那个笑脸盈盈的小姑娘,他想去抓她,想把她从阴曹地府中拉回,可他们越离越远,无论邵琢怎么喊,那小姑娘就是不愿回头,无论邵琢怎么跑,他们的距离都无法缩短。
小姑娘衣裙晃动,逐渐走入了黑暗中,周遭一片寂静。
醒来的那一刻邵琢才明白,斯人已逝,无可追回。
于是那一日,邵家大公子的房内传出阵阵呜咽,哭声接连不断,听者痛彻心扉。
邵家夫人唐真,心死于成婚一年之后的春季,身故于成婚三年后的春季,其夫君邵琢,伤心欲绝,再无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