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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0年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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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就在过年时放鞭炮捂着耳朵的孩子们身上走过,时光就在蜻蜓挥动的透明翅膀上飞过。
金秋在姥姥姥爷的陪伴下,快乐地生长着。
金光耀和白小双依旧没日没夜地忙着,但是只要有姥姥姥爷在,金秋都是快乐的。虽然她时不时地还会搞一些恶作剧,例如关灯睡觉后,突然故意大声地唱歌,吓他们一跳也好;生气时,任性地把西瓜摔在地上也好。小孩子们最能敏锐地感知情感,她知道她不必在他们面前拘谨,因为不管怎么闹,他们都爱她。
小学的暑假,金秋和哥哥都是和姥姥姥爷一起度过的。姥姥会顿顿给她做西红柿青椒做的酸辣汤,辣得饭没吃完,就跳窗户去摘黄瓜吃,嘴麻麻的加上太阳晒,让她记忆中小时候的夏天总是火辣辣地。
白老爷子虽然70多岁了,可每天都下地干活儿。春种秋收,前后园子所有的农活儿也没有压垮老爷子的腰板,走到哪儿都是溜直的。
金秋和哥哥最喜欢的做事情就是捉弄姥爷了。园子50米开外有条小河,挨着老耿家那面,兄妹俩一人拿个水壶,负责提水浇苗,然后再把土盖上。可干着干着,兄妹俩就把水浇到哈腰栽苗的姥爷头上了,每次一听到姥爷假装吓唬人的“嗨嗨”上,兄妹俩就笑着跑开了。
“蜻蜓蜻蜓落,你家在草垛,草垛一开花儿,你妈就回家。”
金秋一边唱着一边把两个手指比成V型,等待着蜻蜓落到她的指尖,蜻蜓一旦落上去,她迅速用另一只手指,死死地夹住蜻蜓的腿。
这种捉蜻蜓的技巧是姥爷教给她的,她练了一个夏天才练会。虽然这比用蜘蛛网来套蜻蜓慢得多,但这种徒手抓蜻蜓的技巧,在朋友们当中只有她会,这让她很荣耀。
金秋的小皮鞋都是爸爸妈妈给做的,这是她在同学们面前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她会亲自选红色亮亮的那种皮料,看着妈妈亲自用纸壳给她剪出一张张鞋样,剪出皮料后,她会跑跳着拿给匝帮的刘姨,求她先把她的鞋料匝好。
鞋厂的叔叔阿姨们都喜欢金秋,大大的眼睛,棕黑的眼珠,一张白皙的小瓜子脸,更显得她精灵古怪的可爱,她还是个爱说话会撒娇的性子,把白小双的长相和性格都很好地继承下来。
虽然鞋厂是不生产小孩鞋的,但是爱女心切的金光耀进鞋楦时,还是把女儿脚大小的鞋楦给背了几双回来。
自己的小鞋生产过程中的任何一个环节,金秋都不会错过。她要看着陈姨用打孔器在蝴蝶结边缘打出小孔,再把可爱的小蝴蝶结钉在鞋头上;看着王姨把一颗颗小钉子钉到鞋楦上;看着黄叔叔把鞋底牢固地粘好,再用锤子叮叮当当锤一番,她还特意叮嘱黄叔叔轻点儿,别弄皱了鞋头上漂亮的蝴蝶结。
她的小鞋在烘烤间烘烤时,是她最难以忍受的时候。无可奈何地上床去睡觉,第二天一早工人还没上班,金秋就催着爸爸把鞋楦拔.出来。耐着性子,总算等到爸爸喷完亮亮的漆后,金秋就迫不及待地穿起来了。
每次金秋穿新鞋子的时候,都是鞋厂工人们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他们会看到一只脚不敢回弯的“小鸭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哥金山更是会笑到直不起腰来。
金秋虽然穿上了任谁买都买不到的,独一无二的新皮鞋,心里和脸上都乐开了花,可她却因此很累。她走路直着走,脚不敢回弯,怕把她的新鞋弄出褶儿。不敢和小朋友们漫山遍野地跑,怕刮坏了亮亮的鞋面。
白小双告诉女儿,随便跑吧,鞋子就是用来保护你的脚的。虽然一开始她还是直着脚走路,但是渐渐地,她就又变成那个活蹦乱跳的金秋了。
平淡的日子,就像一汪水,哪能总是波澜不惊的,老天爷总要时不时地往里扔几个石头子儿,或是干脆扔里一块大石头。
老四金光雄家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金家哥四个的工厂,因为这件事儿,停工了一天。村里的上空少了机器的轰鸣声,但是却并没有安静下来,金家又再一次成为村里的舆论中心,传得沸沸扬扬的。
被那些村民们说中了,金光雄在城里,给慧娴家当倒插门女婿确实不容易。因为慧娴是跑火车的乘务员,经常不着家,所以他一个大男人,不但要做饭、洗衣干家务,还要照顾傻小叔子。
慧娴的弟弟只比慧娴小两岁,是她家唯一的男孩,可天不遂人愿,偏偏一出生就神精有问题,发病时打人骂人摔东西,每次都是金光雄,从后背抓住他的两只胳膊,压在地上,才能阻止他做出更坏的事情。
慧娴的妈妈还有洁癖,家里地上连个头发丝都不能有,金光雄每次蹲在地上擦地,都想赶快挣钱出去买房子自己住。
但是,这个愿望后来彻底被打消了,因为不需要了。
金光雄和慧娴结婚第5年时,慧娴这个傻弟弟到底做了一件真正的傻事。
半夜睡觉时,他不怎么迷迷瞪瞪,跑到厨房,拿起菜刀,把一个炕上睡着的,老爷子的头给砍了下来。
老太太惊醒后,吓得直接晕死了过去。
金光雄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是制服了傻小叔子。听说,警察进了屋,腿都有点哆嗦了,那场面过于血腥和残忍了。
一晚上,救护车和警察的警笛声,响个不停。
金光雄其实在哥几个当中,胆子是最小的,小时候去大河里游泳,他总是最后一个才哆哆嗦嗦地跳进去。
晚上走夜路,他也害怕,总感觉有人跟着他似的。就是晚上起夜,他也总得把大哥推醒,陪着他去窗根底下尿去。
为此,他从小没少遭几个兄弟的笑话。老大总说他:
“老四,瞅你那熊样儿,还当兵呢,就你这样的上战场,还不给你直接吓尿裤子了!”
金光雄在部队里干的也不是啥力气活儿,在炊事班打杂的,吃得好,等到退伍了,别人都黑瘦黑瘦的,就他白胖白胖的。
但是那时候,屋子里没别人了,他要是不制止了,下一个没命的恐怕就是他了!
等到警察进屋那功夫,他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魂差点儿没吓飞喽!
金光雄制服小叔子后,把小叔子的手用绳子绑上了,外加上手上身上粘得也全是血,所以当时那场面,上哪说得清去,不知道的以为,金光雄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杀了老丈人,又绑了小叔子呢!
所以,他和小叔子一起被带进了警察局!
四五队这边金老爷子夜里正睡着觉呢,村里时任村长老何,咣咣地敲着老金家的玻璃窗户。金老两口一听,四儿子进了局子了!金老太直接迷糊过去了,金老爷子腿也哆嗦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金光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挨家挨户通知。
金秋到现在还记得,她三叔半夜敲她家窗户的情景。
金光耀他家大院大,在大门口喊,就是白天,屋里也不容易听到。金光祖本来就着急,跳墙时,一出溜,从顶上栽下来了,摔个狗啃泥,他也顾不得疼了,一瘸一拐地,就往院里跑。
等到金光耀隔着窗户问:“谁啊?”
金光祖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喊道:
“二哥,是我,老三,你赶紧穿衣服吧,老四出了事儿了,市里警察局打电话到咱村上了,咱们现在就得赶紧走!”
金光耀也吓完了,合计这老四从小就胆小,啥时候胆肥到,到警察局去报道去了?
于是,金家兄弟几个和老爷子,连夜雇车就往市里警察局赶。
到了警察局,等着警察把来龙去脉一讲,大家这悬着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但是,当晚老四还不能和他们见面,等到第二天,他们兄弟几个才算是见到面了。
金老四,连惊吓带憋屈,见到老爹和哥几个的面,咋也绷不住了,嚎啕大哭了一场。
金老四的丈母娘昏过去之后,送到医院没多久,醒过来一阵儿,配合了警察的问话,证实了女婿的清白。但是没多久,她就又再次昏了过去。
自己的亲弟弟把自己的老爹害死了,等到慧娴哭着,坐着特快列车赶回来时,见到的是爹的尸体,以及戴着手铐的弟弟,那场面别提多凄惨了。
在金家其他几个媳妇看来,慧娴是高傲的,就因为她那牛气哄哄的老爹,曾经当过市铁路机务段的干部,可谁曾想竟然落得这么个惨死的下场,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同情来。
可当金家几个媳妇去赶丧,慧娴憔悴的脸上,依然对她们透着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让那几个媳妇彻底死了和她结交的心。
“谁让人家是列车长呢,不管啥时候都得绷住架儿,哪能跟咱们农村妇女打成一片呢!”
回四五队的客车上,玲子和老三媳妇杏花嘟囔着,白小双和红喜只安安静静地听着不做声。
金家的五个媳妇,早早的自然就分了派别。咋咋呼呼的玲子和爱打麻将的杏花,天天话题不断,温柔安静的白小双,则和一样稳当的红喜最要好。
慧娴因为住在城里,也不屑与一帮农村妇女为伍,只每年过年或者公婆过生日,才和她们见几面。其实,就这,慧娴要不是看着丈夫的面子也是不会回去的,她知道金光雄在她家当倒插门女婿,也确实不容易。
慧娴家曾经也住过宽敞的干部家属楼,只是因为一次铁路事故,她爸爸被提前退了休。正好那年慧娴高中刚毕业,铁路上给她安排了乘务员的工作,以兹安慰。
只是干部楼再不能住了,所以一大家子才挤到现在的五十多平的小房子里来。
所以,与其说慧娴是高傲的,还不如说是,她给自己戴上了一幅不可一世的面具,其实内心还是自卑的。
从乘务员到列车长,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
跑近途还好些,火车上熬一宿就可以回家补觉了。可若是长途,来回就需要一个多礼拜。虽然火车上有乘务员休息室,但可以休息的时间很少,每到一站都要开车门、锁车门、检票、清洁车厢。好不容易眯会儿,咣当咣当的车轮声响,也没法让你睡踏实。
为了一雪父亲的前耻,慧娴总是主动跑长途,工作上也格外的认真。虽然她对那帮妯娌们没有好脸色,可列车上永远都带着笑脸。
熬了十年,媳妇都熬成了婆,慧娴终于当上了列成长。
可惜没高兴多久,家里又出了这样一桩丑闻,她的内心就如同被撕裂一般痛苦,对那些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她似乎透过关切的目光看到了他们内心偷笑的恶毒。
自打老丈人过世,金光雄似乎摆脱掉了上门女婿的标签,在家里说话的分量似乎也变重了。
他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自己辞职,也不让慧娴再上班。虽然一开始丈母娘和慧娴惊讶地盯着他,以为他疯了,好好的“铁饭碗”说丢就丢,娘俩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金光雄在部队学过马克思主义思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要想真正成为一家之主,摆脱掉上门女婿的恶名,光靠他每月几十元的死工资是不够的。
辞职后,他跟着二哥金光耀跑了几次省城最大的鞋业批发市场,但是他没张罗着开鞋厂。而是在市里租下一个十多平米的小门脸,卖起高跟鞋来。没曾想,生意越做越好,门市越租越大。慧娴不久也终于怀孕了。可医生说胎像不好,外加上金光雄本来就不想让她再辛苦跑火车了,她也就彻底放弃了工作。
来年春天,金光雄终于有了一个女儿,只是孩子早产,出生时只有4斤。
金老婆子急急忙忙赶到医院,看完孩子,抹着眼泪,跟儿子偷摸说道:
“这孩子要是活不下来,你也别上火,证明你命里还是该有儿子!我那阵子,说让你们两口子喝点我那偏方,你们不是都不信吗,非要自己生,哎,我都不想说这话了,行了,我走了!”
说完,老太太也没说是留下帮着照看照看,坐上车就家去了。
等到回了家,她对老头子说道:
“哎,你说咱四儿子啥命呢!结婚多少年了不生孩子,等到可下生了,又早产,你都没看到那小胳膊小腿细的啊,都没那狗崽子大,那要是养活了,就怪了!”
老爷子说道:
“嘿,这个老四,别看胆子小的跟米粒大似的,那主意才正呢!当时,我说搁农村给他找一个,他偏不干。哼,自己相中的,自己种的果,自己吃。”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还说那过去的事儿有啥用了?我还是上前面老和太太家,给他算一卦,再拿一副偏方,给他们两口子送去吧!”
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走。金老爷子在后边喊:
“整什么整,不用管他那些个事儿,你就整了,人家还能给你吃咋的,多余整那些个事儿!”
老太太像没听着似的,出了院门。
谁也没想到的是,就连医生都觉得,这孩子够呛了,可慧娴硬是和娘家妈,一口一口米汤给喂活了。
金老婆子后悔下断言早了,等到慧娴带女儿回来,她抱着孙女左亲右亲,似乎喜爱的不得了,嘴里还要说着:
“哎呦呦,小祖宗,你妈妈费多大劲把你养这么胖乎呦,咱们老金家都得感谢你的妈妈和姥姥呦!”
慧娴脸上并不带着笑,假装没听见似的,一把接过女儿,去了里屋。
这边,金老爷子看儿媳妇走了,贴着四儿子耳朵边说:
“老四啊,你看看你的哥哥弟弟们,现在可就你还没儿子呢,儿子是一定得要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