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一屋愿望》追步风满袖

2、拼命与天才

　　积雪是我晚期柔软的白枕，当我睡于风雪的怀抱。——《云》

　　当全身放松地躺在床上的时候，许余新松了口气，看起来，唐谅对他们公司还挺满意的，最后下了车，又在酒店里长谈了几个小时，等到天将亮，才结束一切。

　　她和老板可以放心地睡大觉了，只是唐谅还要马不停蹄地去温哥华郊区的一家电子代工厂，也就是他原来来此地的目的地。

　　这家叫Celestica的世界前十强电子代工企业，在半导体设计这一领域卓有成果，是全球电子信息领域最具有行业影响力的龙头企业之一。

　　许余新所在的Matecc公司，在人工智能服务机器人、大数据分析与应用等领域正在稳步快速的深度发展，她深深地期盼，这个和唐谅的会面，能促成Mate成长到Celestica这样的高度和维度。

　　今年，人工智能在国内迎来又一个高光时刻。

　　100多位产业界领袖参会，她的老板马渊三个月前带着她，受邀出席了这次大会，还在“认知智能，改变世界”主题论坛上，与LSTM之父思密胡贝、图灵奖获得者马登布兰夫妇等，海内外多位认知智能领域权威学者，共同探讨了认知智能的下一个可能。

　　窗外的积雪一点都没有化，她枕在枕头上，想起了英国诗人雪莱《云》里的一句话：积雪是我晚期柔软的白枕，当我睡于风雪的怀抱。

　　睡在风雪里的当然不是她，她在燃着暖烘烘火苗的壁炉宾馆里，自由地舒展着身体，赤脚踢踏着拖鞋，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像隔着玻璃罩子，置身一个冰封的童话世界里，升腾起满满的幸福感。

　　睡在风雪里的是唐谅，与老板和她结束谈话后，他只有在车里两个小时的车程睡眠时间，听肖威说，唐谅每天，都只睡4个小时。天赋如果是座金矿，那努力就是把锄头，如果没有锄头不间断的挖掘，那金矿永远也只是一堆未经开发的废金属。

　　唐谅就属于那种既有金矿，又愿意拿着锄头，每天勤恳挖掘的人。

　　她从行李箱取出一袋临武乌梅，这是她让同学提前几天用DHL从老家林城寄过来的，这家国际快递代理的价格虽贵，但时效却很快，空运包裹甫一到温哥华，她便去取了回来，拿着它们放进行李箱，拉进了酒店的房间。

　　说实话，她自从上大学后离开林城，去了国内外那么多地方，却发现，没有哪个地方的乌梅，比得上自己老家的味道。

　　十几岁时，每到5月份前后的时候，大量新鲜的乌梅成熟，许余新的家里便会收到一筐又一筐的已经摘好去叶的特级临武乌梅，这归因于许余新在林城当市长的爸爸。

　　这样免费而美味的时节性水果，她家一年四季，从来就没有断过，“下面的人”总是及时地把最好的水果送过来，而且每次一收，就能收几十箱，常常是这个人送五箱，那个人搬十箱，她家常常吃不完，马不停蹄地又赶着水果的新鲜劲，让秘书们一份份地送给亲戚和朋友。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许余新，叫许愿。

　　那时她还在读高中，每天都带着三盒洗好的水果去教室，在课间的时候，分发给全班的同学。

　　因为她带的水果比市面上水果的质量好得多，又甜又大，所以每次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来的时候，三大盒水果总能在最快的时间，被嘴馋的同学们一扫而光。

　　尤其是出临武乌梅的时候，临武是林城的一个县城，地处中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雨量充沛，光热充足，该县的乌梅是林城四大特色水果之一，甜中带酸，甜而不腻，营养开胃。

　　即便是过了节气，被特殊传统工艺制成的临武乌梅干，也是一绝，味道更加甘醇。
　　学校周边的奶茶店，总是会用它做时新饮料，配上奶盖，做成甜茶，还有乌梅咖啡，或者做梅干柠檬汁，和经典的酸梅汤。

　　可以说，只要是林城人，一出了林城，都会惦记着，这酸酸甜甜的家乡天然味道。

　　她其实也很久没有吃了，因为这些年属于事业上升期，整个心都拼在了工作上，吃的方面，自然就顾不上讲究了，说实话，这些年，她觉得自己亏欠自己的胃很多。

　　乌梅干从袋子里刚一拿出来，便扑了满鼻酸香，她的嘴巴不自觉地开始分泌唾液，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条件反射只有吃到家乡的乌梅干才会有，在其他地方吃到再赞不绝口的，她也觉得，还是没有记忆里的那个味道醇美。连舌头的反应，都和她心里的感受一模一样。

　　她给自己随意套了件外套，绾起头发用皮筋利落地绑成低马尾，拿起乌梅干，走出了房间。

　　她用问服务员：“Hello,where is the kitchen of the hotel?”

　　(你好，酒店的厨房在哪？)

　　服务员快速地给她指了方向，她便在干净的厨房里，找到了榨汁机，切菜板，刀具。

　　还好，这家酒店，有自助厨房，让她有机会大展身手，犒劳一下自己，也犒劳一下今天为了公司说了几个小时，说得口干舌燥的老板马渊。

　　她打算做款从高中起就开始练手的拿手饮料，雪梨乌梅汁。

　　留学里那几年，她发现在加拿大买不到中国的雪梨，辗转菜市场，都败兴而归，一度封手艺不做了，但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这儿有口感更好的冷脆梨，便重新出山，时常给室友安排几瓶“酸甜美饮”。

　　刀划开没有一点颗粒的冷脆梨，沁甜的果香随着汁一点点流淌出来，清脆的声音让许余新心情开阔，乌梅干去壳的手法，都跟着利落了起来。

　　备料，开机，下榨。

　　百分之90的梨，百分之10的乌梅干。

　　就是，刚刚好的完美味道。

　　这次她算好份量，榨了四瓶，经过酒店柜台的时候，她跟服务员嘱咐到，等唐谅和肖威回来，请代为转交。

　　避免直接接触，这样显得不过于殷勤，又礼数周全。

　　金主爸爸，嗯，当然要贿赂收买一下，反正又不犯法。
　　酒店的门卡需要一天一刷，所以，他们回来，必定要去前台。

　　当把十几年传统老手艺的雪梨乌梅汁递到老板嘴边的时候，马渊自然是赞不绝口，直嚷着要是咱Mate公司倒闭了，她可以直接去奶茶店应聘，丝毫没有失业的忧愁，工作可以无缝衔接。

　　几个小时的补眠，她和马渊都神清气爽了不少。

　　等晚上回来的时候，依旧有硬仗要打，唐谅的尽调时间历来很长，光是前期的面谈，就比其他人要多出很多时间，更不要讲面试通过之后，后面的传统九大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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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谅在车里醒来的时候，天已将黑，这是他第几次在车里睡着了？

　　数不清了，至少近七八年里，上千次在路途中深睡已经是日常。

　　他已经习惯了，在移动中睡眠。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醒来了时候，他清楚地记得梦见了什么，居然是自己的高中年代。

　　他有多就没有梦见年少的自己了？

　　很久了，从踏上美国的土地之后，他似乎就和过去的一切都告别了。国内的生活，和国外的生活是差异巨大的，自从艰难地拿到签证之后，他便无比珍惜在美国的留学机会，争分夺秒地，适应着环境和文化的巨大不同，也就是所谓的“Culture shock.”

　　根本来不及多做他想，思念家乡，怀念同学，为了节约电话费，他甚至不往家里打电话，只是后来网上社交工具发达，在村里乡亲的帮助下，爷爷又学会使用后，他和家里的联系，才逐渐多了起来。

　　高中的自己，那个青涩的少年？

　　他并不喜欢回忆自己的过去，没有人知道，一个县里的孩子，凭借艰难的苦读进了四线城市的重点高中，又以此为踏板，考进一线城市上海的复旦大学，成为当年的全市第一，全省第二，又抓住公费机会出国留学，并成功留了下来，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圈层的不同，他时常是异类，格格不入。

　　但最后，总是凭着韧性，得到了每一个阶段，身边人的认可。

　　少年时从高考的千军万马里闯过了独木桥，又从庞大的毕业队伍里杀出了一条血路，中年时他凭着冷静与理智让自己这么多年来在投行工作中从未犯错，又凭着一腔孤勇，在外拓的海外市场上站稳了脚跟。

　　一路马不停蹄。

　　十岁的时候，在林城的一个小县城的村里的田埂上，帮爷爷除杂草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站在制高点，和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参与追逐利益的游戏。

　　那年的冬天，无数张叶子落了，回旋在墙根，他站在村口等爸爸妈妈，一直到除夕的那晚，都没等到在外务工的父母。

　　在家家户户贴剪纸，挂灯笼四处拜年的时候，他睁着眼，从白天坐天黑。

　　他不喜欢林城，不喜欢自己的家乡，那是一个冰冷的地方。

　　还是一个十分贫穷的地方。

　　所以，他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高考上，不是么，高考决定命运，对中国大地上无数的农村孩子而言，这是一句真理。

　　他一定要用这个机会，考去中国最繁华富裕的城市。

　　他用无数本的考卷和习题本，织就了精心的布局，并完美地得以实现。

　　还没走出考场，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下一站可以去哪里。

　　优胜劣汰，是他前半生一直恪守敬畏的命题。

　　他成了全村第一个大学生，过几年，又成了全村第一个出国留学生。

　　别人都说天赋好，无论是村里的乡亲，学校的老师，同学通通叫他：天才。

　　他自己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唯拼命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