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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见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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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间涌上腥甜的血,剑被拔了出来,一转便轻松划开了秋亦死死拉着的壳。
昏暗的光透了进来,心灵上最后一点点侥幸也被摔得粉碎。
几只鬼族蹲守在周围,它们张着嘴,口中淌下实际上是黑血的涎水,落到地板或是同族的皮囊上,又腐蚀出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
秋亦看见了剑的主人——一个一身黑衣,模样看上去有几分虚弱和邪气瘦削男子。
那男子手指一抹,剑身再度恢复雪白,伸脚又踢了秋亦一下:“死吧。”
秋亦连被踢也感觉不到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发现的,受惊过度的大脑浑噩中还在强迫自虐式地揣测,应该是新手村的主角清点了自己手下鬼族的数量,发现少了一只,进而找到了他。
也许他应该杀了那只鬼族后立刻就逃,可是没了那壳子掩盖气息,他又能跑去哪里呢?
男子转过身去,朝外走去。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指令,那些垂涎已久的鬼怪再也不收敛,一拥而上。
灰暗的、死寂的,光被挡住了。
秋亦不再颤抖了,他的生命随着血液一同流淌。
那些鲜红的血不知从何涌现到咽喉,他不停地呕血,吐出血沫,用最后一丝力气挣扎攻击那些鬼族,即便心知肚明拳脚比棉花还要轻飘无力。
猎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身体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秋亦恍惚中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稻草人,被顽皮的孩子撕扯下四肢和身躯,属于他的温热的血涌或者说是喷了出来,带走了他体内最后一丝温暖。
没有去看身边的鬼族,秋亦漆黑的眼睛注视着那个男子的背影,到那背影彻底消失时也目不转睛,久久地望着他离开的地方。
一种新的、灼烧的、激烈的、充满憎恶、杀意的感情充斥了跳动逐渐孱弱的心脏,那是秋亦此前从未体验品尝过的恨意。
他知道,那是主角。
他要把那张脸记得很清楚很清楚。
剧烈的疼痛中,秋亦的意识变得飘忽,肉身和灵魂好像渐渐分离,只剩下丝丝缕缕的微弱联系,难以忍受的痛苦也逐渐远去。
这样的感觉秋亦很熟悉。
一段段的回忆在眼前浮现又破碎,心神一步步地跟着记忆往回走、往远处走。
走着走着,好像还有事情没有做,还有东西没有看,还不甘心这样就离开,可是回不了头。
他被记忆推着前进,从鲜活的世界走到惨白的世界,然后归于阴暗的冰冷栖息之地。
少年眼眸中神采如一缕残焰,摇曳晃动,无声无息中被微风吹灭,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
……
秋亦在一片冰雪中睁开了眼睛。
“做了噩梦吗?”有人这么问道。
秋亦眼皮颤动,像死了一般躺在那里,胸膛微弱起伏,断断续续吐露梦一样的呓语:“是的……那真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
意识还不太清明,只靠着直觉行动,他挣扎着醒来,僵硬地活动了一下似乎久违了的身体,看到了说话的人。
眼眸银灰,白发垂落,模样年轻俊美,目光悠远深邃,穿一身极其简单的白色衣袍,几乎融入这一片冰雪中,却又显露着一种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无法不去看他、继而敬畏他、恐惧他,颤栗着对他低下头。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还混沌着,但因着其眸色与发色,几乎一眼认出来对方身份的秋亦这么想到。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仙,十一个大境界,荒古、远古、今世,三劫历史漫漫,这位是寥寥几位踏入仙境者其中之一,也是当世仅存的唯一仙境——虞观、堕仙虞观。
在《万鬼之王》这本书中,堕仙是一个很后期的背景板,在某些评论中会被拿出来提一句,痛骂作者安排垃圾,前文不搭后文,直接神隐了天花板角色。
喜欢那本小说的读者想要让他变成被主角打脸的垫脚石,讨厌那本小说的读者拿他做枪,表示要不是他被神隐,哪里轮得到主角上位。
秋亦脑袋昏沉,努力地去想更多关于堕仙的事情,可堕仙是真正的背景板,他除了堕仙在第二劫出生,第三劫大劫到来前消失这等背景信息外怎么想也想不到更多。
他恍恍惚惚,想的头痛,寻不得只鳞片爪。
虞观的声音冷淡:“我事已了,重获新生是我给你的报酬,接下来我会将你送到四洲之中,你可自行选择去处,想好后告诉我。”
“……”
灵魂还在死亡的海洋里半浮着,上升的那半灵魂仍然恍恍惚惚,秋亦转动眼睛,静静看着这一片天地、自己的新生、面前神通莫测的修士。
他几乎是靠潜意识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至于理解虞观说的话,这对现在的秋亦来说有点过于勉强了,他呆呆地站在雪地之上不断闭眼、睁眼。
虞观不急不躁,静静等他。
秋亦呓语:“山水镇……”
山水镇怎么样了呢?他是做了可怕的噩梦吗,现在是梦醒的时候?
“那个镇子没有活口留下,除你以外镇民的灵魂都已经回归融于天地了。至于罪魁祸首,他现在应该在那个小世界与大世界之间的缝隙流浪。修士争斗不该祸及凡人,考虑到你或许更想亲手复仇、也有这个潜力,我便没有动手。”虞观道。
小世界与大世界时间流速不同,他感知到界力波动再去时已经晚了。
另一半的灵魂挣脱死之海慢慢开始上浮,于是秋亦眼中神采愈来愈明亮,像是又经历了一遍由死到生。
他理解了虞观的话,大脑空白,喉咙里挤出苍白的应答:“啊、……不是梦啊。”
不是噩梦而是现实。
那个给予他庇护、让他初步融入这个世界的地方消失了,他亦是又经历了一遍死亡。
短短一瞬间,烟花一样的苦味的情感在心中爆开,秋亦想了很多,各种各样的复杂思绪如同煮沸的热水,沸沸扬扬抢占心神,但到最后,虞观所说的话在脑海中不断回响,心头竟然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拼尽全力磕了三个响头,磕得砰砰作响,磕的额头通红、鲜血模糊。
“我不去四洲,”额头抵着冰冷的雪,秋亦说了他的选择,“请您收我为徒。”
他深深低着头,眼中能看到的只有白色的冰冷的雪,看不到虞观的表情,耳边能听到的一时只有不停息的风雪声。
过了片刻,他听到虞观冷雾一样飘渺的声音:“如此投机,不怕我喜怒无常将你赶走,或者杀了?”
这不无可能,这种修士从来不少,主角就是典型案例之一。小说里似乎也说了虞观境界高深,过去曾凶名赫赫,被人认为喜怒无常、不能招惹,但是——
“不怕,”秋亦回答说,“我的命既然是您救的,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要是我现在没有这样做,我之后但凡还活着,就肯定会后悔。”
乾坤之大,未曾见闻,如何能甘心。
有抓住天边云、海底月、拜真仙为师的机会,却因谨小慎微错过,又如何能甘心。
“你知道我?”
秋亦踌躇片刻,说了实话:“……是。”
一股力量轻柔地将秋亦的头抬起来,让他与虞观对视。
他看虞观,只能感到那双好看的银灰眼眸冰冷锐利,像是寒气四溢的剑芒,令人不敢直视。
或许是心理作用,秋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那凉寒目光剖开透彻,里外看了个分明。
虞观并没有问秋亦这个小世界的凡人是如何知晓他身份的,只缓缓道:“我无亲朋,无弟子,无仆役,你拜我为师,或许便要长久待在这里,身边无第三个人作伴,不怨怼不后悔?”
秋亦回答地果决:“不怨怼,不后悔。”
这本就是他所习惯的,在感受世俗的热闹之前,秋亦先熟悉的是长久无声的寂静。
“你天资之高,我平生所见不过三两例,若你离去,东洲王朝、南洲世家、西洲宗族、北洲门派,任你挑选,甚至皆会开出条件竞相争抢你,而我能给你的相比之下却不多。在打下基础后,我便会让你入世历练,期间不会提供太多的助力,你比不得大宗大派弟子有资源,很多东西都要靠自己去博得,不怨怼不后悔?”
这些就比较严重了,相当于是把独自打拼的散修和背靠宗门的天之骄子两条路摆上来做对比。
理智上讲,秋亦应该谨慎地分析怀疑一番虞观所说的资源不多到底是真是假,又明晰利弊,最后再去拿个定数。
但秋亦没有那样做,他听完,坚定果断地给出了一样的回答:“不怨怼,不后悔。”
修真界中,师尊为弟子的引路人。而秋亦,现在只想要站在最高处的月亮为他指路。他只知道,如果他放弃这个选择,那么午夜梦回时定然会悔恨。
静默片刻,虞观收起审视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笑了:“好,这样也好。”
秋亦立即反应过来这是答应了,他睁大了眼睛,还有点呆,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傻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仙人,忽然福至心灵,再磕了三个响头,唤道:“师尊!”
“嗯。”虞观应声,接着一步步走近,用双手将头还垂着抵着地面的秋亦扶起。
秋亦恍神,耳畔响起虞观的声音:“既如此,那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弟子。”
他被虞观扶起,本以为虞观只是给予刚认下的弟子一点人情关怀,扶起后便会离去,只是那冰凉陌生的气息却越来越近,完全打破了正常的社交距离,进入一个足以称得上“亲密”的范围。
从未与人如此亲近的秋亦寒毛直竖,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大,紧张到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要离开。
他若是只猫,此刻定要炸起浑身毛,弓起背威胁地嘶吼。
但这是他刚拜的师尊,不应该躲,秋亦努力控制自己,按耐住瑟缩的冲动、怪异的不适应的变扭感觉,可身体还是僵硬得跟块木板一样,惶恐不安。
神经紧绷,感知也格外敏锐。
秋亦感到虞观的手先是拂过他的额头。
秋亦真的是诚恳地在祈求,他几次叩首,每一下都用了全力,不巧那片雪下面还有块尖锐的石头,现在回过神来好像是伤了,传来一阵钝痛,呼啸的风一吹又好像裂开一样隐隐刺痛,或许还流血了。
这点小伤对秋亦不算什么,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虞观身上,神经紧绷,自然而然地就将伤口抛之脑后了,却是完全没想到虞观会注意到。
微凉的手拂过后,额头伤口顿时不疼了。
秋亦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盯着虞观,不过身体慢慢松弛了些,不再那么绷直僵硬。
离得过近,他能感受到虞观的温度和气息。
虞观的手是微凉的,身上寒气像是一片雪花,落在肌肤上引起战栗。
很快,虞观重新拉开距离,秋亦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摸摸额头,似乎还残留一点凉意,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到虞观的话。
“你既是我弟子,便当守我规矩。”
拜师当然会有规矩,更何况拜的还是位天花板级别的修士。秋亦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安静等待虞观接下来的话。
“无需紧张,”虞观眼中划过一道浅淡笑意,“我本不欲收徒,收你已是破例,往后不会再有其他弟子。我有傲气,从今往后,你可进宗门,可入学宫,但不可再拜他人为师。”
秋亦错愕,说实话他在想拜虞观为师的时候就再也没想过宗门一路了:“我、弟子知道。”
他卡壳一瞬。
虞观看他恭敬低头的模样:“我不苛求礼节,你日常中该如何是如何,不习惯自称弟子便无需如此,也无需战战兢兢遵循那些繁文缛节。”
秋亦又道:“是。”
他抬起头,眼睛亮闪闪,感觉虞观还有话未说。
虞观:“余下,只愿你修行路上坚守本心,莫要行差踏错。”
秋亦:“是。”
对上秋亦的眼睛,虞观:“还有什么想要询问?”
“……有,”秋亦瞅他的神情,犹豫片刻,小声道,“师尊,您为何愿意收我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