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零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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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一在地上趴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缓过来，撑起身子，蹚过水牢，去刑堂领了三十鞭。鞭上带着倒刺，行刑完毕，凌一的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只能看见刺目的红。
不过这都是皮外伤，真正严重的是他右手的毒和凌凇踢的那一脚。
他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蹚过水牢，又穿着湿衣裳走过大半个凌霜傲雪阁，进入了挂着“医堂”牌子的石室。
这是阁里排名前列的暗卫的特权，他们随时都可能执行任务，所以可以在受刑后自行到医堂就医。
医堂的大夫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副儒雅的读书人打扮，却没有书生的啰嗦。见到凌一后没有任何废话，迅速地为他检查伤势、处理伤口，然后递给他三个药瓶。
“红瓶内服，白瓶外敷后背鞭伤，黑瓶外敷右臂毒伤，三日内，若右臂颜色褪去，则毒就算是解了，若是未褪，来医堂截肢。”
“嗯。”凌一点头，平静地接过药瓶，转身离去。
他离开后，戴着半片青龙面具的男人从医堂里间走出，医堂大夫立刻冲他跪下。
“阁主。”他道。
凌凇抬了抬手，示意他抬起头来回话：“如何？”
“右手经脉受损严重，就算不截肢，也无法拿剑了。”大夫道。
凌凇闻言，扯了扯唇角，笑意却不及眼底。
“好好治。”
“是。”
……
凌一回到了他的房间。
说是房间并不准确，那只是一个巨大的铁笼，笼中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凌霜傲雪阁每个暗卫都有一个这样的箱子，里面装着他们的全部身家。
他打开箱子，只见里面装了几套衣裳，一块磨剑石，以及他进阁后留在大厅的那柄剑，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裳，将自己穿的那身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夜行衣换了下来。
“哐、哐、哐。”有人敲击了几下铁笼的门。
凌一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长着娃娃脸的少年站在门外。
“啊——”少年打了一个哈欠，似废了很大力气才睁开了自己的睡眼，“小一，你这儿有不穿了的旧衣服吗？”
凌·手里正拿着破衣裳·一：“……”
这家伙每次都来得那么及时。
这个少年名叫凌二，也叫小双，是凌霜傲雪阁众多暗卫中唯一一个记得自己在进阁之前的名字的暗卫。他有一个癖好，就是收集各种布料来缝制枕头被褥，力求让自己睡得舒服。为此，他还会省下本就不富余的食物，用来换取其他暗卫不用了的旧衣裳。
凌一没有说话，直接将手里的破衣裳扔给了小双。
“……好臭。”少年隽秀的眉微微蹙起，但很快就舒展开来，“算了，洗洗也能用。”
他自言自语地说完，从袖子里摸出半块豆饼扔给凌一，然后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去。
豆饼很硬，嚼在嘴里像在啃木头，凌一却没有嫌弃。
从早上离开小柳的屋子起，他就没再进过食，现在纵是比这还难吃的东西放在他手里，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只是，他有些想念小柳了。
不知道小柳现在在做什么？应该已经睡了吧？有没有做梦呢？
凌一胡乱地想着，将硬得有些剌嗓子的豆饼咽了下去。
……
凌一在阁里养了两天的伤，右手的青黑幸运地褪去了，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灵活，但好在不用截肢。第三天凌晨，值夜的影子递给了凌一一块任务牌，上刻：“秦州雄狮堂堂主赵昂”，背面是一朵血红色的梅花——
是刺杀任务。
秦州啊……秦州与洛地相邻，小柳所在的洛城就在洛地北部……
或许因为那是多年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凌一总会在不经意间想到小柳。
时间并不会因为想念而停滞。凌一接到任务后就走出铁笼，到暗影堂领这次任务跟随的影子。
影子是凌霜傲雪阁中特殊的存在。他们数量众多，轻功卓绝，可以隐匿在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潜入绝大多数地方。不过，他们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是他们轻功虽好，但并不会拳脚功夫；二是——
他们都不会说话。
所谓影子，其实就是在幼时筛选出来根骨较差，无法培养成暗卫的“残次品”，这些“残次品”会被阁主用蛊激发出使用轻功的潜力。
当然，获得不属于他们的能力必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蛊不仅夺去了他们说话的能力，还会透支他们的生命，所以影子通常活不过二十岁。
暗影堂比凌一的住处更像一个关押野兽的牢笼。毕竟暗卫培养成本高，凌凇虽然不介意他们互相残杀，但也会尽量避免无意义的耗损，因此暗卫都是单人单间，十二个时辰都有影子值班监视。
而暗影堂中的影子都是五六个一个铁笼，没有专人监视。所以，即使影子无法说话，暗影堂内也并不安静。
他们有的在打架，有的在睡觉，有的像蝙蝠一样倒吊在笼子的顶端，还有的像真的野兽那样，在铁笼内媾和——即使影子都是男性。
或许在这样从未被当做是人的环境里，认为自己是人反而会是一种痛苦，绝大多数的影子在不出任务也无须训练的时候会十分放纵。凌一一路走过暗影阁由铁笼的栏杆筑成的廊道，便见了一路的污秽。
媾和的双方，或者多方，有的是你情我愿，而有的却是被强迫的。
凌一走到一处铁笼前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一张被死死按在笼子上的，染血的脸。
当然，血最多的地方并不是那张脸上，而是那人的两条大腿，以及与膝盖相接的地面。一个强壮的影子一手反剪着他的双手，另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按在铁笼的栏杆上……与他们同笼的其他三个影子都缩在角落，或是睡觉，或是冷眼看着。
凌一在这张染血的脸的眼中看到了绝望，与愤怒。
他在笼前站了两秒，然后摘下了挂在笼子门上代表那两个影子的木牌，用剑鞘在铁笼上敲了两下。
“零二三，零三五，出来，跟我走。”
那个强壮的影子被打断，恶狠狠地瞪了凌一一眼，十分不情愿地退了出来，然后报复似的拽过那张染血的脸，吐了一口唾沫在上面。
凌一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他看见的是两只蝼蚁，冷漠地等那个强壮的影子系好腰带，又等那张染血的脸的主人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捡起自己被撕碎的裤子，勉强系在腰上遮住染血的大腿，一瘸一拐地走出笼子。
凌一这才看清，那个一瘸一拐的影子纤细瘦弱得有些过分，看起来甚至比小柳还矮些。
他的眼睛微眯了眯。
一只十三四岁的小崽子，也不知道敢不敢咬人。
不过，他愿意试试。
他领着两人在门口做了记录，然后骑马离开了凌霜傲雪阁。
在记录完后，两个影子就默契地消失在了凌一的视野中，不过——
影子的隐匿身法可以让绝大多数武林高手难以察觉，却无法瞒过在凌霜傲雪阁中呆了十几年，带着影子出过上千次任务的凌一。
暗处有两道气息，一道强烈且十分浑浊，另一道微弱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凌一将马骑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树林里系好，然后对着那道微弱气息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句：“零三五，出来。”
瘦弱的少年从天而降，落在凌一身前，又因臀上有伤，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你身上的血腥味会暴露我的行踪，东南方二十丈有个水池，自己处理一下。”凌一面无表情地扔给少年一个药瓶。
少年接过药瓶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用他烟灰色的眸子不悲不喜地定定看着凌一，等凌一微微皱眉了，才一步一个血脚印地向东南方走去。
凌一最初没有跟过去，直到他察觉一直跟在暗处的那道浑浊的气息开始向少年离开的方向移动。
出任务的时候，也不规矩吗？凌一将左手按在了剑柄上。
他原本是想等到了秦州再动手的，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凌一没有施展轻功，而是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等他看到那个水池时，他之前扔给少年的药瓶已经落在了零二三手上。而那个瘦弱可怜的少年正被强壮的影子抓着头发按在水里。
少年的挣扎已经很微弱了，零二三终于抓着少年的头发将他拎出水。
少年不住喘咳，张大嘴吸气。
强壮的影子狞笑着，一手抓着少年的头发，另一手也不安分，似乎是在影阁被打断后的愤懑，他想在少年身上找回场子。
少年不顾自己被攥得生疼的头皮，拼命挣扎，终于在零二三将恶心的东西成功塞进他嘴里的前一刻摆脱了束缚。
他趴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止不住地干呕。
然而，他只是暂时摆脱了束缚。看着那张阴鸷的脸一步步靠近，已经没有力气挪动哪怕一步的少年再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
他的身子不住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
……
利刃划破皮肤的声音响起，少年的眼前绽开了朵朵殷红的花。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血花如此美丽。
零二三的四肢经脉皆被挑断，像摊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他扭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被蛊虫侵噬的喉咙只能发出漏气一般的“嗬、嗬”声。
凌一不喜欢将注意力放在垃圾身上。他看着仍在止不住干呕的少年，像小柳惯常的那样偏了偏脑袋，然后将自己的剑递给少年。
“给你一个，亲手杀死他的机会。”他道。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零三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