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三钱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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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一抿着唇，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他是小柳的什么人呢？什么都不是。他不过是一个贸然闯入她原本平静的生活的陌生人罢了。虽然……他很想永远和小柳在一起，但这是他无法做到的。
他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他想起了每月毒发时那似万蚁噬心的疼痛。只要凌凇不给他解药，他就会在那样的痛苦中死去，连腐烂都机会都没有，直接化为血水——就像那些或是想着逃跑，或是任务完成得很差，被凌凇舍弃的暗卫一样。
“我洗碗。”他逃也似地去了堂下洗碗。
小柳：……真是个奇怪的人。
好在，小柳已经习惯了这个“坏人”异于常人的行为模式。
凌一一向是个追求效率的人，可今天洗碗却洗得格外拖沓，就像是在刻意逃避什么。待他洗完将碗放回食盒的时候，天已擦黑，小柳也已躺在床上，将床帘拉得不留丝毫缝隙，似乎是睡了。
他看着那天青色的床帘，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虽然，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心里的情感像是火烧一样喷薄欲出。
他嘴笨，笨到连在小柳睡着之后对她偷偷说出自己的奢望都做不到。
凌一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闪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小柳听到这个声音，忽然拉开了床帘。
她没睡。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明天就要离开了的凌一。可是在此刻，听到凌一从窗口离去的声音，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床帘。
他是要提前离开了吗？
她想到这个可能，甚至没有穿鞋，直接赤脚踩在地上，奔跑着，冲出门去。
“哐！”门被粗暴地推开，小柳冲到院子里，四处张望。
皎白的月光撒了满院。因为是三月，地处偏僻的小屋寂静无比，连虫鸣都没有。更没有人。
四周除了稀疏的草木，空荡荡一片。
走了吗？
因为她反常的冷漠，他提前离开了……
她茫然地看着满院的月色。
“小柳？”凌一显然没想到小柳会这样冲出来。
小柳闻声看去，正看到圆月之下，屋顶的少年逆着光，轮廓都仿似镀了一层银。
「我还以为你走了。」小柳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个红着眼眶的微笑。
“我不走。”凌一脱口而出。过了一秒，才补充道：“今天。”
或许是这样仰着头交流很不舒服，小柳往周遭看了一圈，挑了一棵高大的树。然后，凌一就看到这个小姑娘以一种奇怪但却意外轻巧的姿势爬上树，一跃，跳上了屋顶。又是两步，坐到了他身边。
他很确定，小柳不会武功。她刚才的动作，有些像某种毛茸茸的，还有利爪和柔软肉垫的小动物。
奇怪的小柳。
凌一看了一眼小柳的头巾。直觉告诉他，那下面有秘密。
「你跑屋顶上做什么？」经过刚才那一番刺激，沉默的小柳又变回了话痨的小柳。
她见凌一抿唇不答，又比划道：「我还以为你提前走了。」
“不会提前走。”凌一说得有些急切。他巴不得多留一会儿。
「那……你是来看月亮的吗？」小柳偏了偏头，见凌一没有答话，又比划道，「今天十五，月亮很圆。」
凌一专注地看着小柳圆圆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还映着半个月亮。
“嗯。”他点点头。
小柳圆圆的眼睛又笑得弯弯的了。
「你知道吗？」小柳道，「我其实挺舍不得你走的。」
「舍不得」“是什么意思？”凌一问。
「就是“不想”的意思。」小柳没有笑话凌一的无知。越是在这种时候，她越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和凌一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惜她还是有些不舍。
就算是捡只乖巧的小狗来养了几天，小狗要离开，也会不舍吧。何况是凌一这样的人呢？
“我也不想走。”凌一道。
那为什么还要走呢？小柳很想这样问。好在比划手语的速度不如说话快，在她将要开始比划的时候，理智就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他们不是一路人。就像她给他带吃的，也只能编一个喂流浪猫的借口；每天上工之前她还要锁上门，叮嘱他不要随便出去。她也不敢让别人知道她把凌一养在了自己屋里。
「你有没有觉得我话太多了？」小柳知道自己是个话痨的小哑巴。
“没有。”凌一诚实道。
小柳盯着凌一澄澈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嘟嘴比划道：「你嘴上这么说，肯定在心里想，这个小柳话太多了，太烦人了。」
凌一不太明白小柳比划的「烦人」是什么意思，但看小柳的表情，这应该不是个什么好词。
“没有，”他下意识反驳道，“你让我很……很……”
他有些找不到词描述小柳给他的感觉。
「很什么？」小柳挑眉看着他。她刚才只是故意想逗逗这个家伙，没想到还能有意外收获。她倒要看看，这个“坏人”是怎么看她的。
“热闹。”凌一绞尽脑汁，才灵光一闪冒出了这么个词。
“你让我很热闹。”他道。
热闹，这是个什么形容？小柳盯着他，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我……”凌一有些紧张。他以为小柳并没有相信他的话，想换个词，又不知道该换成什么。
他没有觉得小柳话多，也不会讨厌小柳，她很好。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他终于憋出了这句话。
在过去的十几年，他只明白别人说的“不喜欢”是什么意思。他不喜欢凌凇，不喜欢凌风傲雪阁，不喜欢出任务，不喜欢杀人。可是见到小柳之后，他终于知道了“喜欢”是什么。
他喜欢小柳给他带的奶黄包，喜欢她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喜欢小柳眨着亮晶晶的杏眼，冲他比划手语。
他喜欢呆在小柳身边。
小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有点儿懵。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凌一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一个连「谢谢」和「舍不得」都不懂的人，怎么可能明白“喜欢”的意思呢？他说的，或许是喜欢猫猫狗狗、花花草草的那种“喜欢”吧？
「我也喜欢你。」小柳从不吝惜自己的表达。
「我喜欢跟别人说话，但是自从婆婆去了之后，每天到家就没人听我说话了。」小柳比划道。
「厨房的伯伯婶婶们虽然都很好，但他们也忙，不能总是跟我闲聊。在你来之前，我都快被憋坏了。」她道。
「你每次都会好好听我说话，还会跟我聊天，」虽然有些笨笨的，但是，「除了婆婆，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可惜你要走了。
小柳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她缓缓低下了头。
然后她就感觉到了头顶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地拍了两下。
她抬头，正撞见凌一举着手，准备拍第三下。
她敏捷地躲了开。
「做什么？」小柳用漂亮的杏眼瞪了他一下。
“那天，你摸我的头，就不难受了。”凌一道。
小柳：……
「那是我婆婆才能摸的。」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脑袋。虽然……刚才确实很温暖。但她的头顶不能随便给人摸！
可是，那天你也摸了我的头啊，还从头顶一路摸到了颈窝……凌一委屈.jpg.
小柳看着凌一那双无辜的眼睛，有些心虚地吞了一口唾沫。
「反正就是不能摸！」她凶巴巴地比划道。
！！！
凌一觉得自己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刚刚小柳凶他的那一下，他觉得自己的毛孔都炸开了。但又不是害怕。只是心跳的速度变得有些奇怪。
如果他见过毛茸茸的小奶猫“凶巴巴”地冲他“嗷嗷”叫，他大概就能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了。
可惜他没见过小奶猫。
“我不摸。”他听话地放下了手。
“哼！”小柳傲娇地偏过了头。
她等了一会儿，发现凌一真的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于是带着一些气性转回了头。
「你明天就走了，这几天你吃我的东西，用我买的药，欠的钱还没结清呢。」
而且还摸她的脑袋，那可是另外的价钱！小柳暗暗在心里这样想着，没有真的比划出来。
“花了多少？”虽然小柳在说他不应该偷东西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说自己没钱，而且以后也不会有；但当小柳说他花了她多少钱，要他结清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问，需要还多少。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小柳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产生一种自己能在凌霜傲雪阁的严密监视下还能弄到钱的错觉的。
当然，他并不后悔自己问出了这句话。
得了凌一这样一个回答，小柳还真的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这几天带回来的食物都是在厨房领了厨娘的份利之后，又额外加钱买了食材，做好带回来的，一共花了六十三文；凌一包扎伤口的纱布，虽然是存货，但也差不多要三十文；昨天托李婶儿带的药，花了二钱银子；他还摸了她的脑袋……
四舍五入——
「三钱银子。」她伸出了三根手指。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三钱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