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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现实恐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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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幼真到学院一个月了,日子过得平静顺遂。
易青澄最初还担心这个小姑娘娇滴滴的,未必吃得了苦。
头一天就提醒她,学院不比图书馆。把她调过来就是要干活的。
没想到幼真就像一台永动机似的。
无论是定篇目、制大纲、编教材,在文学教育的范畴里,她总做的得心应手,体现出了少有的专业才干。
叶青澄深感没有请错人。比起那几个老甲鱼,同庾幼真合作真是舒服顺当极了。
庾幼真很久未去图书馆,只听人说欧隽铭得了神经病。
有人说欧隽铭吝啬的出了奇,将图书馆的桌椅都藏进库房,连校长向他要都要不到。
有人说人文学院开会时看到欧隽铭躲在门外,见熟人来了掉头就走。
还有人说在县区的临海校区里也见过欧隽铭,他在教室外徘徊。结果往教室里一看,讲台上站的正是庾幼真老师。
图书馆馆长马舟几个,每每在食堂遇到幼真就止不住发笑。
几个学历高的年轻人一走,王荣可说是执掌了整个图书馆,春风得意极了。
“你把这张桌子抬到库房里去!”
假期过后,王荣烫了个类似蓬巴杜发型的高耸卷发,在图书馆大厅里指点江山。
那是庾幼真从前用的桌子和电脑。
“带刀客”正要挪动桌子,欧隽铭从远处走来。
他瘦了许多,整个人像落在一片阴影里,暗淡无光。
一股烟味笼罩着他,他刚抽完一只,整个人都恍惚迷离。
过了许久之后,庾幼真的形象仍旧如同被火红的烙铁打进心底的一个烙印,使他骨肉流血;
又似一条深深盘踞在他心里的蛇,时刻啃噬他的五脏六腑,令他浑身痉挛、颤抖。
他感到自己可能会默默的死去,最终被这个形象吞噬。
“别动。”欧隽铭语气生硬。
王荣最近有点怕他。
欧隽铭不再是那个会讲笑话声东击西,或是口嗨掩饰真实意图的浮浪子,
他身上有一股绝望带来的戾气。
“欧馆,我让他们把多余桌子入库。”王荣陪着笑脸道。
“我的桌子旧了,把这张换给我。电脑也换给我。”欧隽铭的声音很冷漠。
“你的桌子好像比这个......”王荣把最后一个“新”字吞了回去。
之前欧隽铭在大庭广众之下痛骂蔡安安的情形犹在眼前。
“欧馆你喜欢哪张就换哪张嘛。”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假笑。
欧隽铭连表面话都懒于应付一句,直接转身上了楼。
庾幼真与沈小喜分手了。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与这个月入三千,且关键时候让女生屈服一下的男人继续下去。
家里又在紧锣密鼓的安排她相亲。
女人一旦过了三十岁,无论相亲对象有多么奇葩,多么令人难以接受,家长都会让你再“观察观察”。
庾幼真的父母都是高知,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强逼,却也是各种含蓄迂回的让她妥协。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过了三十岁还没有结婚的男人,大多奉行弱肉强食、蛮横无理、以怨报德的强盗逻辑。
幼真父母教她的道德与教养对这些人往往是行不通的。
你越温柔有礼、善解人意,对方就越觉着软弱可欺,找到了冤大头。
仿佛这几十年来对女人的怨气,都找到一个合理出口。
在此情形下,父母再劝说忍耐,就形成一种双重的逼迫,令人窒息。
幼真的父母是典型的无实际能力的知识分子,从不出去交际,朋友圈狭窄到只剩几个老同学。
吴阿姨就是庾妈妈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同学之一。
其人早年开服装店,性格活泼热情,热衷于各种牵线搭桥。
“邱婉致,你问问,两年前我介绍的那个申金秉,幼真还记得吗?”
电话那头,吴阿姨兴致高涨。
“我来问问她。”庾妈转头去书房问幼真。
“申金秉吗?”幼真颔首思索,
“有点印象,就是那个见面说他只上chuang不谈恋爱的那个嘛。
那人好像挺胖的,嘴边还有一颗黑痣。”
“我跟你说啊,那个申金秉可喜欢幼真了。
就跟幼真见过两面吧,后面他家再给他介绍谁,他都不要了。
说除了你女儿,谁都相不中。
我说这也是缘分,他不是在联通公司上班嘛。江南大专的网络刚好是联通公司负责的。
前几天呐他去江南大专勘察线路,刚好去的那个教室,就是你丫头上课的教室。
你说巧不巧,他现在减肥瘦了,你丫头可能没认出来。
但他却认出你丫头,回来就托他父亲来说,想重新跟你丫头相处。
你说这可不是天作之合的缘分?”
庾妈妈还没应答,吴阿姨就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我看你丫头,跟这个申金秉谈谈蛮好的。你问问她,肯不肯再相处相处?”
傍晚时分,欧隽铭又立于馆前。
他伸手进口袋里掏出烟,一小簇火焰在打火机尖端上微颤。
烟也微颤,半晌对不着火。
欧隽铭心下烦恨,索性抬起手指想灭了火,那一瞬间,烟却燃着了。
欧隽铭悻悻的吞吐出一大口烟雾。
烟雾模糊了金丝边眼镜的镜片,使他眼前的世界瞬间虚化了。
欧隽铭没有想到这事的后劲会这么大。
他感到自己只剩下了一副空壳。
内里的心肝脾肺、骨肉鲜血、思想灵魂,都随着庾幼真的离开而被全部抽空。
他深恨王荣的蛮横恶毒,也懊恼自己的软弱。
到现在他仍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酒后无德,给王荣抓住了把柄。
忽然在他虚弱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娇小玲珑的,月白衬衫,水红裙子,腰肢纤俏,挎着一只与身形极不符的电脑公文包。
仿佛一股洪流,欧隽铭被淹没了。
原本恹恹的人,忽然五经六脉全都灼灼燃烧起来。
庾幼真刚上完两节课,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不远处经过。
她只注视着前方,甚至吝惜赐予他一丝余光的慰藉。
欧隽铭的胸口感到一阵尖锐而猛烈的刺痛。
他觉得那个身影已经变得非常遥远和模糊,甚至属于另一个世界。
而他的存在也随之变的脆弱、稀薄,消融在氤氲的烟雾里。
方才那一阵巨大的热流,瞬间化为瑟瑟寒流,叫他打了个寒战。
欧隽铭不由得把烟的一端拍在手背上,白的透明的皮肤上立刻留下一个显眼的灼伤。
如今这灼烧的痛感竟能使他内心平静一些。
庾幼真面无表情,而她内心却不能真正做到不为所动。
只要知道欧隽铭在那里,她心底同样被一股洪流所侵蚀。
这种心理活动竟然能给她带来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力量。
他是一个“汉奸”。
他是一个有妇之夫。
她提醒自己,心底的火焰很快化为灰烬。
她想起心理咨询师白老师说的,心跳一下就由它跳去。心跳又不会死。
于是重新拾起理智。
吴阿姨介绍的申金秉主动添加了幼真的微信。
先发来一条链接。
庾幼真好奇点开。申金秉特意写了一则长篇大论。
内容是解释当年讲只上床不谈恋爱的原因。
说自己几年前在单位被几个同事霸凌至头脑失常,故而相亲时出言不逊。
请幼真原谅,并求再给个相处机会。
文字似乎合情合理,情真意切。
庾幼真刚经历了同事霸凌的惨痛,于是心有戚戚。
初入社会的青年,在这样的强压下,难免举止错乱吧。
介绍人吴阿姨反复向庾妈妈强调申金秉对幼真的喜爱之情。
因此庾妈也各种撮合。
庾幼真急于摆脱欧隽铭的阴影,她要让这番错误的情愫及早散尽。
于是便答应与申金秉重新相处。
庾幼真在记忆中搜索申金秉的模样。
隔了好几年,只得到一个模糊的影像。
头发有点像新疆人,硬而发卷,发色灰里夹白。
圆脸上有点风吹日晒的高原红。眼珠不小却黯淡无光,神情也有几分麻木呆滞。
据吴阿姨说,申金秉近来减肥成功,比过去帅了。
申金秉其人虽木讷呆滞,在微信上却活跃的很,常找庾幼真嗨聊。
然而他们的主要话题围绕职场霸凌,彼此还开玩笑说要去组个反职场霸凌小组。
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幼真似乎找到了一点亲切感。
她万万没想到这亲切感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庾幼真准备去和申金秉见面,对方约在某日下午。
下午没课。幼真稍微收拾一下,挽起发髻,略施淡妆,挑了件薄荷绿的大衣,再挽上千鸟格围巾。
没想到时钟划过了六点,申金秉还没有联系自己。
庾幼真心下纳闷,发条微信去问。
申金秉言辞闪烁,说自己单位还有些材料要写一会儿。
庾幼真想,现在都快六点半了。自家的饭点早就过了。
这个点写材料,那事先就没预备约会的时间。
她有点不高兴了。明明是申金秉自己找上门来,又是申金秉自己提出的见面。
怎么到了时间点却要放自己鸽子呢?
申金秉似乎也看出她文字中的气恼。说要不自己写完材料再赶过来。
庾幼真回道:“算了吧。”
既然对方忙成这样,毫无诚意,那还不如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