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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其之二 ...

  •   筹春啪地一声合上书,反手把那本书往资料架上一飞,书稳稳地落在架顶上,他得意似的转过头瞟了那儿一眼,又问我:“对了,我刚刚就觉得很不对头,姐夫怎么会跟你谈这事儿,”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莫非想让你小子心思也活络一下?”
      “只是无意间说起。”我稳稳地回答。
      “哦?你那老狐狸似的爹还会’无意间’跟你讨论起这么有趣的事儿?”
      “您老可真是阴谋论爱好者,”还是特别好管闲事的那种,我站起身拍了拍上衣下沿,把刚才从书上抖落的陈年老灰和书蠹掸下来,道:“我回家弄饭去了。”
      前脚还没出门筹春懒散的声音飘了过来:“曹真,你爸什么时候这么坦白过自己的事?”
      我回头看着他。
      “这件事有牵涉到哑巴张唷,怕是没那么简单喽。”
      “解筹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被他说一半藏一半的态度弄得有点愠了。
      “我知道的,大概也就比你爹亲多一丁点儿吧。不过你既然不陪我吃饭,我也不要跟个没孝心的死孩子抖底。”说完笑盈盈地回望我。
      “……我陪你行了吧!你给我全说清楚,不许隐瞒,不许诓人。”
      他见好就收地点点头,然后大吹特吹多亏自己夜读野史略传,才能无意间得知了这把刀的消息云云。结果我非但被那家伙讹了顿好的,席间还被迫端茶斟酒剥虾壳拆鱼骨。筹春前半段吃菜吃得满嘴油光后半段逗我逗得笑逐颜开,末了他终于把所有事情都巨细靡遗地说了一遍,这不,又耗了我两个小时和一壶巨贵无比的碧螺春。
      那九诫转龙刀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西晋未立、景帝司马师尚为万户侯的时期。司马师“沈毅大略、不羁于帝”,书上说他初登侯位时曾阴养死士三千,平日里散居民里乡间,然至遇事可在极短时间内集聚,众人莫不惊诧,不知这么多人是怎地凭空冒出来的。本来大将诸侯养个千把的敢死队员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奇就奇在据说统领这三千死士之人手持一把神兵,出则光耀于天,接到信号的死士们都知道有任务下来了,一朝聚首等待摊派任务。
      “哇果然是神器啊,还特环保。”我由衷赞叹道。
      这支神秘的队伍历年十余载,所侍两代司马氏,终在司马昭刺杀魏帝曹髦后销声匿迹,从此正史之中再无记载。之后多亏筹春改变策略,利用人脉之便寻到了更多的有关那朝的野闻旁类,终于半阅半猜地推敲出了那位统领手中的神兵名曰九诫转龙。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如果要使得这把刀就得遵循九种诫律,凡他想得到的能为凡人带来乐子和升官发财的事基本都被囊括在九诫里了。
      “这么说统领大哥还真是个无欲无求的半仙似的人喽?”
      “理论上是,不过书上也没提如果持有人有过界举动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好了好了,”我摆摆手,“说点我爹不知道的,你小子净七拉八扯地蒙我。”
      筹春道:“啧,你这孩子真是性急,我好歹得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了,你还嫌我啰嗦啊?”
      我一听他叫我孩子顿时鸡皮疙瘩掉一地,算了还是不捡了,便催那厮快挑重点长话短说。
      他想了半天终于精简好了语言,问我道:九诫转龙通体乌黑,并非由普通陨铁轻钢所铸,而是乌金。造刀之人已不可考,但在什么时代,乌金提炼术都是上层建筑的秘中之秘,民间根本没办法见到成品的乌金。打造一把刀所用的乌金总量可能要穷几代人所藏,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这把刀的作用更引人浮想联翩。难道真的会有人斥重资去造一把乌金兵器而仅仅用其来号令死士?
      我一时语塞接不上话。
      “到这里书面上的东西看似已经能解释的通了,其实则不然,它的背后隐藏着更多的秘密。比如,埋盒子的人是谁,是怎么得到这些讯息的,又为何要将它们藏于地下?”筹春说着说着忽然朝我奸诈一笑,“就这些问题跟哑巴张联络过的,可不止你爹一个人唷。”
      我闻言一愣,随机震惊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你你你挖自己人墙角!”
      “哎,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关于这件事你爹亲可没少抱我大腿,”他按下我颤抖的手指,顺手给我添了一杯茶,“而且有这么好玩的事情,你以为我会放过参一脚的机会吗?”他冷不防伸出手捏捏我的肚子,“小真,没事要多运动运动,你看你肚腩都出来了。”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再一次见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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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去半年多来相安无事,我照旧过着坐吃山空的日子,每天中午十二点开店下午三点关店,卖出去的东西五根手指就数得过来,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老行话对我似乎并不适用。
      大概是有预感好日子到了头,这天睡着睡着后颈忽然一阵冷风拂过,搞得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看闹钟显示现在时间是4:11PM。
      “干!”我鲤鱼打挺地翻身下床,洗漱完毕都四点半了,既然错过了做生意的黄金时段,不如就去老爹那里走一遭吧。
      到了他店里才发觉不对啊,照以往这点上来找老爹喝茶唠嗑的人那可是络绎不绝,今儿奇了,卷帘门半拉下来不说,店里唯一的伙计萌萌正伏在边桌上打瞌睡。
      我心想小贼得我爹宠得很,待遇比亲儿子也是一点不差,居然还敢逮着空就撒懒,于是恶从胆边生想吓他一吓。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他却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一看是我便又松垮了下去,迷迷糊糊说道:“小老板,你怎么来了?”
      作恶不成的手只能改拧耳朵为敲爆栗。
      “哎哟!”他立即无比合作地捂着头佯装受惊地看着我。
      “我爸呢?”
      金马奖影帝萌萌噙着泪眼委屈状指了指后堂:“老板正在跟几位面生的大爷谈话呢。”
      “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不知道哎,不过那几位一来老板就吩咐着今日歇业了,还说来什么人都不见呢……咦?小老板你该不会是想进去吧?”见我嘿嘿笑着不作答,萌萌叹了口气:“老板说的什么人里面应该不包括您吧,您先坐着,我去问问。”
      说完他奔进后堂,过了两秒钟又奔了出来,对我点头道:“他老人家已经听见您的讲话声啦。”
      我啧了一声推门进了暗簇簇的后堂,里头坐着的四个人齐刷刷地抬眼看我,我的小舅舅竟也在其中。
      “别傻站着,过来过来。”筹春挪了挪屁股,空出长凳的一头对我说道。
      我低着头默默插进他们当中,刚坐定,才发现原来靠门口的大交椅上还半躺着一个人。这人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似乎正在打瞌睡。他穿着黑衣黑裤,整张脸被帽檐儿遮去了大半,身子也隐没在后堂稀薄的黑暗中,难怪进门时没注意他。
      这没存在感的家伙是谁啊?我用口型询问旁边的筹春。
      筹春一边挤眉弄眼一边还以我口型道:哑——巴——张——呀,傻——瓜。
      哇唬,我这厢诧异到究竟发生什么事能把这尊大佛给请来,那厢筹春拉拉我的手示意我附耳过去。
      “九诫的事儿。”
      我一震,忍不出叫了出来:“不会吧!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老爹立即赏我一个盖帽儿,低斥道:“小声点会死吗?就你小子浑浑噩噩!”
      哑巴张似乎被我的声音吵到了,缓缓地直了直腿,随后仍旧没声没息地缩在阴暗处。
      坐我对面的一个蓄着络腮胡的中年人却咧着嘴笑开了:“哈,到底是小伙子,就是沉不住气啊。”
      我尴尬地搓搓手,视线在那几张陌生的脸之间游移,最后落到老爹脸上。老爹对上我那琢磨事儿的小眼神,随即手一摊道:“本想等商量好了直接告诉你的,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才坐下你就来了。罢了,既然你脚长,那就坐着听听吧。”
      “喔!”今天的所有事好像都隐隐约约地透出不寻常的气息,我不禁正襟危坐,神经开始兴奋了起来。
      这时在座的另一个精瘦的中年人递给我爹一块泛着黄光的圆形金属,我本以为是块旧怀表,结果定睛一块发现是个改良过的黄铜香脂盒。老爹郑重地双手接过,呼吸一口气慢慢地打开了盒子。
      一股浓香随着盒子的开启喷散了出来,这香味并不是让人闻着很舒服的那一款,反而充满了阻塞呼吸道的粘腻感,过了十几秒,香气成倍成倍地袭了上来,我已经快要抑制不住想吐的感觉了。
      给我爹盒子的中年人这会儿也捂着下半脸口齿不清地说:“现在味道已经散去很多了,刚到手时有个伙计不懂事乱打开,直接被熏晕了过去。”
      老爹皱着眉点点头,套上一只乳胶手套从盒子里倒出一枚铜钱大小的黑红色的圆片,放在手心里掂了掂,说道:“挥发得差不多了。”
      “是啊,还好赶在完全挥发前找着了,不然有门都不得入,到那时可真是欲哭无泪呢。”
      “嗯。”老爹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他:“不是说还有东西么?”
      这下轮到大胡子发话了:“是有个新带上来的物件儿,前几天刚收进的,我看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好今天顺便请曹老师您过个目。”说着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竹制臂搁,我一瞧,嗬,好家伙,竹片通体血红油亮好似新割的犀角,得把玩多久才能养成这模样啊。
      我家老头面无表情地接过臂隔放在灯下翻看,我也借机探头探脑争取个明白。只见篾青上是光溜溜的,篾黄上有些凹痕。老爹用手指甲轻轻在凹痕上逆向刮擦,忽然脸色一变对我说:“快拿拓具来。”
      我麻利地跑去取了棕刷、烟墨和宣纸,老爹接过工具后的不过两分钟就出了成品。他端详着宣纸上的拓迹,愈看双手愈颤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怎么了?”大胡子和瘦长条异口同声地问道。
      老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好半响他抬起头来,我发现他居然激动得连眼眶都泛红了:“这好像是,天市垣步星卷的……残谱啊……”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然后筹春也表现出难得的情不自已,赶忙颤巍巍接过拓本读了好几遍,欣喜地抬头道:“连得起来,没错,是残谱!”
      此话一出,关在小黑屋里的除了哑巴张之外的人全震惊了,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胡子抖着满脸的横肉说:“竟然是这么关键的东西!我还道这玩意儿包浆虽厚实可惜留字不完整,要不是其他的我实在看不上眼……怎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正卡在这点上一筹莫展呢,”老爹闭起眼深呼吸了两下才抑制住了起伏不平的声调,“真是天意啊……”
      我不明就里凑到筹春耳边问他究竟怎么回事啊大家忽然跟打了鸡血似的,筹春在我腮帮子上用力一拧叫我现在先别说话,有问题待会儿完了再问,顿时疼得我捂着脸直飙泪。
      哑巴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神出鬼没地飘到胡子身后,眼神透过过长的刘海锐利地紧盯着筹春手上的宣纸。这下没人造次了,大家都很有压力地闭上嘴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筹春把纸往他脸前一递做出请大人过目状,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偏过头望着我爹。
      “解得出来吗?”老爹对他的意思心知肚明,有点心急地问。
      “有九成把握,”筹春答,随即又诘道:“不过得姐夫管饭,还要曹真做我小秘。”
      老爹直接把后半句话忽略了,又问:“两天能成么?”
      “没问题。”筹春立刻抄着家伙准备着手破译。
      老爹的店面是从过去大户人家家的宅子里辟出来的,拨给他待的工作室是位于这间屋子的深处的用木板隔出来的誊抄室,以前专门用来处罚犯了错的家庭成员们抄写家法的小黑屋。我特讨厌那阴森森的地方,于是打算跟着老爹他们混出去逃之夭夭,结果发现筹春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撤回步子伸手逮了我个正着:“哎哎,你给我留下。”
      筹春认真干起活儿来会变身成彻头彻尾的虐待狂,自己辛苦也不让别人安生,被他抓壮丁的我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内心哀嚎不已:可以料想到接下去的四十八小时他会真的拿着鸡毛当令箭使,不仅会差我送茶送饭还会叫我蓝袖添香,就剩下逼迫我宽衣侍寝了。
      “小真,去把《瞻星赋》拿来。”
      我彼时正流着哈喇子靠在墙边打瞌睡,被他一叫恨得牙根都痒痒,可想起人家是真的心无旁骛不眠不休地在解星谱,反观自己却是一点用都派不上,只好气短地被他遥控。
      “喂,筹春。”
      “嗯?”他伏在桌上照着书写写画画,敷衍地应承了一声。
      “怎么回事儿啊到底,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我等了好一会儿等不到他的回话,又问:“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倒也没。”这下他答得挺快,我怀疑地“哦?”了一声,筹春停下笔头叹了口气,扭头看着我道:“哑巴张你认得的,另外那两个人,其实都是土夫子,而且是只干大票的。”
      “咦?”老爹N久之前说过那破纸片背后的几条线是地图,今天得到了神秘星谱的全卷,还叫筹春逐字逐句的解译,约来开小会的又都是干夜活儿的,把这些线索串起来就不难想到我爹接下去会干啥。我声调不禁拔高道:“莫非我爹要夹喇嘛找那把九诫转龙么!”
      筹春看我一纵表情瞬息万变,顿时喷笑出来:“不是吧,平时傻头傻脑的小真这次居然那么快就摸到事情的大致形状啦?你想得不错,不是每个做二倒生意的人这辈子都能遇到神器的。即便是在地图只解得出一小部分的时候,我们都一致认定这东西值得我们去冒险……当然没把握能踩到点子上,只能寻龙捉脉,走一步算一步。既然如今凑齐了全本……”他颇显自得地扬了扬手中破译完成的地图,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直线已经演变成一条山脉,四周标着几个地名,筹春敛起嘴角、双眼稳如静潭地沉声道,“那这把九诫转龙我们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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