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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Part 81 天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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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薙明月轻靠在钢琴边沿，一手放在微显得冰凉的三角钢琴漆黑的琴身上，另一手随性地微勾在裤袋里，就这样沉默倾听。
名叫三岛广晨的男人，得到草薙明月出让的付费时间后，就坐在钢琴前，像看着自己冷酷又美丽的爱人一样，用那种有些诡异的、深爱的眼神，凝望着琴键。
然后三岛抬起手，悬在琴键上方，拨动着无形无声的空气，似乎先将某种美丽的前奏和声，先弹给不属于尘世的妖鬼幽魂听。
他这才按下琴键，弹奏出一段冰冷流水般的旋律。
说是凄美，或者悠扬，都不准确——是一段普通的、按照基本音乐构成方法合成的曲子，无论是右手的变幻，还是左手的旋律，都恰如其分，用“好听”来形容，也是可以的。
再用其他的形容词，想勾勒出更深邃、更动人的音乐内涵的话，此刻草薙明月的心里，并无这样的触动。
但有一种隐藏在这悠扬钢琴声之下的、就像漆黑海面下涌动的食肉鱼群那样的心绪，在他心里缓缓拨动。
草薙明月感受到一股无言的「业」之力，无法用单一简洁的形容某种心绪的词汇，将这种力量清晰概括。
这是一段复杂破碎的、一时难以理解的业力。草薙明月微微抿唇，眼神向冰冷的深海中沉去，就用这样含着高高在上的温柔气息的姿容，淡淡看着弹琴的男人。
三岛沉浸在音乐中，弹琴的力道轻重变幻，身体随之或绷紧或松散。他的灵魂仿佛融化成某种黑色的、带着星星碎片的流水，顺着指尖不停滴落到琴键上。
而弹出这段音乐的，也似乎不再是手指，而是那由灵魂流出的冷泪般的水滴。
草薙明月侧过头，集中精神，漆黑的眼眸冷冷看着三岛。
拥有如此沉醉姿态的三岛，那完全沉沦似的、静谧又痛苦的表情，深深映在草薙明月眼里。
他一定深爱着钢琴。然而，与此同时——
草薙明月倾听这段陌生的旋律。流畅自如，中规中矩。连高低重音的转换、左手和弦的起伏配合，也没有出人意料的地方，就只是这样差不多算是动听地流淌着。
看看三岛的沉醉姿容，再品味着这段从心上流过、痕迹并不分明的普通的乐声……
草薙明月灵光轻闪。他的灵能水面上，发出一声清亮瞬灭的滴碎涟漪的轻响。
就在这时，三岛停止了弹奏。
一曲弹完时，旋律末尾的余韵很快消散，钢琴静得像没人动过。
草薙明月依旧是那样轻靠钢琴的姿势，简单的月白色衬衫、黑色休闲西裤，寻常干净的搭配，映衬出一个月影般的、让人的幻视中永远印着这条裂痕般人像的少年。
三岛轻轻喘着气，紧闭嘴唇，完全由鼻腔呼吸流动的气息，听起来有些颤抖沙哑。
他双手放在腿上，深深一闭双眼，再睁开望向少年。
“怎么样？”他声音低沉，同时含着兴奋和疲惫，让人感觉他的精神正在飘摇。
草薙明月全身静谧，只有眉眼微微一抬，看了三岛一眼。
“没听过的曲子。”他淡淡道。
“是的。因为这是我的原创。”三岛笑了笑，“是我亲手写的曲子。没有任何发行商或者音乐家，能够发现它，使它流传开来。因此你听到这段音乐，会觉得完全陌生。”
草薙明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三岛微微压了压下巴，深深凝视着少年，“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草薙明月轻轻一摊手，“还不坏。”
“……哈。”三岛沉吟片刻，笑了一声，“简洁的评价。比那些音乐大师花里胡哨、中心意思只是贬低我的话，要更中听些。”
草薙明月说道，“看来你的曲子给很多人听过。”
“这是音乐家的追求。将自己的作品公布于世，成为大家热爱和肯定的美好佳作……”三岛有些出神地喃喃。
他的眼神从虚空中缓缓移出来，“……我通过一些手段，追查到你。”
草薙明月只是闲散随意似地动动视线，又看向地面，用足尖磕了磕地面上柔冷灯光照成光点的部分。
少年抬起眼睛，淡淡说道，“哦。但是，我并不是能使你的作品大放光彩的音乐专家之类的。”
“像这种音乐专家，我找了无数个。”三岛转回视线，望着钢琴，“我这么说，你大概会认为我很自夸，但事实就是——我是个音乐天才，钢琴和我拥有同一个灵魂。”
草薙明月沉吟半秒，声音仍是幽静淡然，“是这样吗？”
“不仅仅只是重复前人的作品，将那些数百年沉淀的大师作品，拿来反复演奏……不，不仅仅是做这些重复的事情。”三岛握起手指，显得拳头上骨节痕迹瘦削突出。
草薙明月正了正身子，从轻靠的钢琴边沿上稍微离开。
“真正的音乐家，必须有伟大的作曲能力……完全出自自我灵魂的、那能够将自己的一切定格在永恒世间的能力啊！”三岛的喘气声渐渐加重，好像说出这些话，让他经受着巨大的疲惫和痛苦冲击似的。
“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的作品，出自于我灵魂的钢琴曲……”他猛然看向草薙明月。
草薙明月双手插着裤袋，姿容闲谧，随性挪了两步，在琴台上轻步走着。
三岛的眼睛追随着少年，眼珠轻动的时候，能看到深埋在眼珠底部的红血丝。
“我的作品必须吸收更多灵魂的认同与灌注，不应该只是默默无闻。我的音乐、我的钢琴……如果只是沉默无声的话……”三岛痴痴地重复着。
“你的意思是，你的作品足够大放光彩，使你的音乐才能得到世人的关注？”草薙明月悠然移步，转过淡冷的眼神，看了三岛一眼。
“关注！不，不仅如此，就像那些永恒的大师之作一样……”三岛轻抚着琴键，对待钢琴就像恋人一般。
“你认为自己具有这样的才华？”草薙明月淡声道。
“没错！”三岛毫不犹豫，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真切的呼声。
他一下子转过头，看着姿容俊静的少年，“但是那些混蛋……那些该死的什么音乐大师、行业权威……”
草薙明月微微歪头，没有说话。
“‘还不错’、‘大致还蛮好的’……这种让人恶心的、高高在上的敷衍用词……”三岛咬住牙关，像野兽在撕扯着猎物的皮肉。
“这样的评价还挺好的。”草薙明月轻耸了一下肩膀。
淡然磁性的话语，让三岛的眼睛瞬间睁大，那些红血丝像细微的蛇一样，几乎从眼珠里鲜红地钻出来。
“哼！浪得虚名的家伙们……完全是凭借所谓的资历，和一些根本称不上完美之作的作品，在那里摆架子。”三岛侧身坐在琴凳上，一手放在钢琴上，紧紧握拳。
“他们和我说得最多的、最可笑的一句话是……”他突然笑出声来，“说我的曲子轻飘飘的，缺乏生命的深度和庄重！”
草薙明月微微凝眉，像是在认真品味这句话。
“生命的……深度和庄重……！”三岛将这句话咬碎，又冷笑一声，“我这种年轻的年纪，用所谓生命的厚重之类的词来搪塞我，这是完全的敷衍，看不起我……”
草薙明月淡淡道，“总之他们拒绝发表你的作品，也不肯为你背书。”
“他们能欣赏真正伟大的作品吗？躺在前代大师的荣誉上，在那里像跳梁小丑一样滚来滚去，只要沾染上一点看上去很厉害的音乐家光辉，就自恃不凡了！”三岛霍然站起，脚下燃着火焰似的，姿态凶狠地乱走两步。
他赫然转过身来，看向草薙明月，“我气得发疯，我不甘心……然而我没有任何力量和他们对抗。他们有名望，有话语权……”
草薙明月淡静面对着浑身邪火的三岛，只是说道，“那你找到我也没有用，我更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呵呵。不……”三岛沉下眼神，眼里有似乎不正常的、狂热又寂静的暗影，“因为听惯了这些什么生命深度的烂话，我反而得到了提醒……”
他用力一摊双臂，“想想那些过往时代的音乐大师，贝多芬、莫扎特……尤其是莫扎特！他在人生的最后关头，也陷入了迷茫困苦的境地，无人问津、无人欣赏……”
他快步走了几步，靠近草薙明月，将那双深藏着炽热暗影的眼睛，看进对方的眼眸中。
“但是，他最伟大的作品、那永恒的《安魂曲》……”三岛颤抖着声音说道，“就是在他寂寥死去之后，被世界永恒铭记的啊！”
草薙明月听到对方咬紧了“死去”这个字眼，微微侧头凝聚视线。
“生命的深度和重量！”三岛的声音里越发含着狂热的气息，“这提醒了我！多少名家大师，都是死后才被认同。不是他们的作品不好，而是生命的凋零、那不可挽回的死亡，以最凄美震撼的方式，将他们的作品推到世人的眼前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草薙明月的手臂，“所以我想，再这么毫无希望地徘徊在那些混蛋音乐家中间，是没有结果的！我必须像那些不朽的大师一样，用最震撼的方式……”
“不好吧，三岛先生。”草薙明月只用轻风似的淡然语气，就截断了三岛几乎失控的狂热话语。
三岛像是被突然的冰冷暴雨浇透一般，浑身狠狠一颤。
他愣愣地注视着草薙明月。
“生命是很宝贵的，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比较好。”少年说道。
“不……你不明白。”三岛动了动嘴唇，凝视虚空的、几乎全透明的眼珠慢慢抬起，聚起热烈的光彩，深深看着少年，“我必须这样做，这是实现我的灵魂价值的唯一办法……”
草薙明月轻抬了一下漆黑的眉毛，“效仿前代大师，用死亡来给予世界无比的震撼，让你的作品也因此成为众人铭记和赞美的永恒之作？”
“我要从东京塔上……”三岛失神似地嗫嚅了半句。
草薙明月干脆地拍开他的手，力道不大，冷冽的含义却直刺心脏。
三岛猛地回神。
“虽然坚持梦想和自我观感很重要，但是三岛先生，你应该清醒点。”草薙明月冷柔轻语。
“所以……”三岛发出叹息似的笑声，“我才来找你啊。”
草薙明月看着他，没有接话。
“我不是想一死了之。我的意思是，在我死后，请你抓住我的灵魂，让我复活。”三岛说着诡怪的词句，却充满了期待似的。
“复活？”草薙明月压了压下巴，淡淡重复。
“是的！”三岛靠近他，用力点头，“这样我就可以活着看到，我是怎样地被人认同赞美，成为永恒的存在……”
他的语气里混杂着颤抖的兴奋，“我的钢琴、我的灵魂……我那无法沉默终老的才华……”
草薙明月眨眨眼，含着一丝不明显的、幽冷的唇笑。
“复活之类的，对我来说并不难。”他说道，“但是鬼神有鬼神的规矩。”
三岛触电似地回神，咬紧下唇，沉声说道，“……你要什么条件？”
“和这个没关系。”草薙明月轻动步子，幽美地散步舒展身形。
他停下来，侧头看向三岛，“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想被复活，必须给我一个通透的、无悔的灵魂。”
“通透……无悔？”三岛沉吟片刻，连忙拍着胸膛，“对于以死来推出自己作品的做法，我是完全无悔的，是发自我的内心……”
“不。”草薙明月还是用冷冷的轻声，轻易截断了对方狂热的思绪。
他继续说道，“你想让世人赞美认同你的音乐，让自己成为大师般的永恒存在，这样的心情太过强烈，已然形成了「业」之力。”
“……「业」？”三岛愣愣地用气音重复。
草薙明月点点头，“这股力量如果不消散，没有被满足的话，我就得不到你的通透灵魂。”
“你的意思是……”三岛皱起眉头。
“如果你的心愿没有达成，你就复活不了。”草薙明月冰冷又简洁地说道。
“哈……！”三岛突然笑开，“不……你只要告诉我，你有没有将人复活的能力。我看也许你是虚名……”
“你激怒我是没有用的。”草薙明月冷冷说道，“我能做到什么，我心里有数。我希望你也有数。”
三岛一下子扑过去，几乎把自己的灵魂掏出来，直接血淋淋地放在少年面前。
“我有数的！我全身心地期盼那么做……”三岛脸上瘦削的皮肉也在轻轻发抖，“你只需要答应我……求你、求你了！”
他将恳求的话语，狠狠咬碎了说出来。
草薙明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片刻后，他还是那样幽冷的姿态，“如果你的灵魂，通透、无悔地来到我这里，我就将你复活。”
“真的吗？！”三岛感受到悚然般的、扭曲的喜悦。
“我只说一次，三岛先生。”草薙明月看进他的眼睛，稍缓语速，淡然说道，“我劝你不要那样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