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女士杂货铺》山田牧野

2、不老的少年

　　第一次见她，是在家族会议上。家族会议是每周惯例，每个成员都要参与，但因为家里每次会议都只是交待一些琐事，没什么重要的大事，他也就常常缺席。
　　而这次的性质不同，家里加入了新成员。他就算工作再忙，也必须作为长辈出席会议。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小姑娘瘦巴巴的。”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个印象，然后就以“见也见过了，还要忙生意”的理由不容拒绝地离开了这里。

　　第二次见她，是在所有人回家过节的时候。
　　他和小姑娘坐在一个沙发上，他连她的名字都不晓得，只是看着小姑娘很怕他的样子，缩在了离他直线距离最短的另一侧。
　　这一次他们亲近的有些突然。
　　那个小姑娘现在的母亲——他的姐姐，正把洗好的果子轮流分配给每一个人。
　　本来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小事，但沙发是外朝内四周向内侧倾斜凹陷的，所以到了他和小姑娘这里，外侧的果子就受惯性滚到了内侧，有他的，也有她的。
　　小姑娘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拿，犹犹豫豫的动作，眼神却不断飘向果子。
　　嗤，出息。他不动声色地捏起一个果子，递给小姑娘。小姑娘只是惊讶了一瞬，就低眉顺眼的道了谢。
　　后来嘛，小姑娘算是习惯了他的冷气，也不觉得和他相处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两个人就一个接一个地从沙发内侧拿起小果子吃起来。
　　（囡囡视角：虽然只是吃个果子，但她却有种同这位窈窈口中不好亲近的小叔走近了一些的感觉。）
　　他也记不清后来怎么样了，最后竟是和小姑娘一起玩起了绕口令的游戏。其实，那个小姑娘养肥了一点以后，也挺好看的。

　　后来的后来，他无底线的答应着小姑娘任何要求。
　　后来的后来，他看着小姑娘的眼神充满了觊觎。
　　后来的后来，他看见小姑娘出落的亭亭玉立，站在向日葵里明媚似阳光，不复以前内敛腼腆，同向日葵一样灿烂阳光，肆意张扬。

　　一晃十年过去，十几岁的小姑娘，成了二十几岁——正值谈婚论嫁的年纪的大姑娘。

　　他看着小姑娘来他身边，看着小姑娘在自己的视线内走到了另一个年轻男子的身边。
　　他忽然发觉，自己老了。而立之年早已过去，奔四的年纪除了给小姑娘安稳的避风港，他什么也给不了。

　　他默默的站在人群末端，静静的看着台上的小姑娘。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小叔，我想出去看看，去看世间最美的景色！”
　　“好，小叔和你一起。”
　　“不不不，小叔，我这次想和朋友们一起去，就当——毕业旅行好了！”
　　“好。”

　　囡囡，世间最美的景色，你还是找到了。
　　他看着台上与小姑娘拥吻的男子，抬起手和大家一起鼓掌。

　　小姑娘从人群那边走到他身前，送了他祝福和花。
　　可他看着小姑娘的眼神不太清明，心里也不怎么接受这样的话和花。
　　但他突然看懂了小姑娘的泪水，只是克制的抱了一下她，送上了叔侄间最后一句话——
　　“囡囡，谢谢你的祝福。叔也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只想和你说，你本来就值得最好的一切。”

　　后来他又同形形色色的人相遇，无一不比她出挑——或是更清澈明朗，或是更温婉贤淑，或是更明理直接……哪里都不像她，可哪里都有她的痕迹。

　　过了多久呢，他终于遇见了那个人——不离不弃，不畏惧时光，仿佛本就从时光深处而来到他身边的。

　　他也知道了，那个家里收养的小侄女儿并非他的良配。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因为所以，喜欢了就是喜欢了，爱了就也是爱了。

　　有那个孩子在，十年时光眨眨眼就过去了，若不是他的小女孩结婚了，他还以为彼此还有很多个十年呢。

　　说来也是奇怪，比起他不小的年龄，他却有着比同龄人更加年轻向上的心态，相貌也受了岁月的恩惠风姿绰约。

　　要说岁月真正改变了他的什么……也只是心性变得更为坚定罢了。

　　时间没有辜负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她觅得良缘，不知道是不是有那束花的运气加持，他也终于寻得佳配。
　　不老的少年啊，走过半生，终于尘埃落定。

　　在弥留之际，他紧握着身边女人的手，轻声低语着，仿佛寻常日子里二人的耳鬓厮磨般，一切照旧。

　　可最后男人的手还是无力地垂下了，但女人仍不肯放下爱人的手，她就那样依偎在男人的身侧，愣愣地，哭的像个孩子。

　　他都说了什么？
　　她听见丈夫说——
　　“抱歉，佳子，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
　　“以前，总是你包容的我多，而我却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
　　男人顿了顿，继续悠悠地说道：
　　“啊……真的，对你，我是最不放心的。
　　“佳子，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你就放手出去好好玩一下吧。
　　“下辈子……”
　　男人混浊的眼睛闪着点点泪光，嘴唇哆嗦着，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口气说完了最后的话——
　　“下辈子，我就不陪你了。
　　“如果没有我，佳子肯定会更加幸福的。你肯定能遇见一个更好的能值得托付终身的爱人，你会幸福的。
　　“对不起了佳子，下辈子我要遵守约定，去找她了……”

　　回顾这一生，他爱过两个女人。
　　现在不老的少年也终于敌不过时间寿终正寝了，其实在最后的时间里，在最后的时间里一句话里，意识不清的他却越发清明，他的一生如走马灯一般回闪在他的眼前，最后定格在——
　　少女站在向日葵田里，身后是蓝天白云，他看见她扬着明媚的笑容，向他伸出手说：
　　“小叔，快点过来啊！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