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荫料理手账》工果子酉

1、献给你的银河

　　花荫料理手账
　　文/红果子酒
　　2009.01

　　【这以前的日日夜夜】
　　世界上有一种职业叫料理记录员，他们是一群周游在大陆各国，并且精通各种料理的人。料理记录员从属于大陆料理委员会，除了记录各式各样的美味料理之外，记录员们也做拯救濒危料理，惩处违禁料理的工作。接下来要说的故事，正是从一个小小的料理记录员身上开始的。

　　【第一天】
　　橙思尼餐厅的厨房多了两个刷碗的。
　　刷碗工一号是个病怏怏的年轻人，高强度的刷碗工作让他显得虚弱不堪，一头亚麻色的短发乱糟糟的像个鸟巢，琥珀色的瞳孔就像盛去了世界上所有的忧郁般黯淡无光。
　　刷碗工二号和一号截然相反，她有一头柔顺的粉色长发和一双漂亮的翡翠色眼睛，笑起来的样子足以让怪叔叔们神魂颠倒，但这样光鲜的她却像生来就是为了刷碗一般，以令人惊讶的速度端出一个又一个亮得发光的碗盘。
　　“你叫什么名字？”刷碗工作开始的第一个早上，二号这样问一号。
　　“亚麻。”一号的回答有气无力。
　　“人如其名。”二号瞄了瞄他那乱糟糟的头发，“我叫花荫，呐，我说亚麻，你是因为什么被扣在这里刷碗的？”
　　“我点了这个餐厅所有的菜，三个小时后来结账的服务生却不能从我的口袋里摸出半个铜板。”
　　“嗯，很传统的刷碗理由。”花荫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不想听听我的吗？”
　　听到亚麻似有似无地吭了声气后，花荫继续说道：“我点了这个餐厅最便宜的一道菜，三十分钟后来结账的服务生却不能从我的口袋里摸出半个铜板！”
　　“比起我，你可要不划算多啦。”亚麻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三秒之后，他们像虎落平阳的末路英雄一样相视而笑，结果因为笑声太大，一人挨了一记厨师长的擀面杖攻击。
　　橙思尼餐厅的厨师长至今未婚，最看不得年轻男女眉来眼去、谈笑生风：“你！还有你！你们这两个吃霸王饭的穷鬼！给我好好刷碗，刷到付清所有的饭债为止！嗯？小姑娘刷到明天就可以走了，那边的臭小子，你今天打破了几个碗？……你就给我刷碗刷到死吧！”
　　“光棍不是沉默寡言就是脾气暴躁缺乏常识。”三分钟后，花荫看着走远的厨师长小声说，“你说哪有人刷碗刷到死的嘛。”
　　花荫笑着朝亚麻看去，却发现亚麻一直在刷碗的手停住了，才展露过笑容的脸已经变得有些僵硬。
　　“亚麻……？”
　　“啊，没什么。你明天就要走了吧？”
　　“嗯，没想到一碗蛋炒饭也这么贵啊……虽然超出了计划时间。但是认识了新的朋友，也不坏呢。”花荫说着轻轻哼起歌来，显得相当高兴。
　　“朋友？”
　　“嗯，难道不是么？”花荫用一付理所当然的口气向他发出确认。
　　“是朋友的话，就还能再相见吧？”
　　“那是当然的！”花荫突然猛力拍了一下亚麻的背，“知道吗？女神说，在同一个厨房刷过碗的人，一定会重逢的！”
　　“一定……会重逢？”
　　“嗯！”

　　【第二夜】
　　“今晚的天空依旧乏味无趣。”
　　在一片寂静中自言自语的是亚麻，现在他正被锁在橙思尼餐厅的破仓库里发呆，屋顶正好开了个洞，方便他随时仰望夜空。
　　“经常抱怨的人可是会老得很快的哦。”
　　这片寂静中突然响起了第二个声音，亚麻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屋顶的破洞旁露出一个粉红色的脑袋。
　　“你不是走了吗？”亚麻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我说过在同一个厨房一起刷过碗的人一定会重逢的嘛。”花荫从房顶甩下一条绳梯，“快上来，吃霸王饭的穷鬼。”
　　“那句话，不是女神说的吗？”亚麻攀着绳梯爬上屋顶，他一屁股坐到花荫身边。
　　“无所谓啦，重要的是我们确实重逢了，不是吗？”
　　“嗯……能再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亚麻朝花荫伸出右手，花荫也微笑着抽出自己的右手——
　　结果是亚麻的手“啪”的一下被打掉了。亚麻怔怔地看着一只小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除了翅尖有一抹翠绿的羽毛外，这只小鸟全身白色，正是它一翅膀扇掉了亚麻伸过来的手。
　　“能再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以为这种不着调的蠢话就能骗小姑娘的芳心了吗？天真，太天真了！花荫，你要离这小子远一点哦，阴气沉沉不像好人！”小鸟的嘴巴一张一合，带来这个夜晚的第三个声音。
　　片刻沉默后，亚麻问：“会说话的鸟？”
　　“嗯，会说话的鸟。”花荫答。
　　“无礼……无礼的东西！吾乃鸟贝斯坦第一王子，血统高贵纯正并且附有证书！”小鸟突然怒不可遏，它飞扑到亚麻的脑袋上一阵猛啄，“你这贫贱的小子竟然用一句‘会说话的鸟’来打发本殿下？！可恨之至，必须处以极刑！”
　　“翠仔，妄想症的发病就到此为止吧。”花荫伸手把小鸟拎回来，“王子是不会这样粗暴地对待陌生人的哦。”
　　“你叫翠仔？王子不会取这种充满平民气息的名字啦。”亚麻理着被啄得更乱的头发表示赞同。
　　“你给我住嘴！”翠仔恶狠狠地朝亚麻吼道，随即它又把头转向花荫，“我是在保护你！一个女孩子家单独在外旅行很危险！为父要保证你的安全，嗯！”
　　“它还是你父亲？”
　　“它只是一只有妄想症的鸟。”
　　“我就说嘛……”
　　两人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只剩被忽视在一边的小鸟气愤地大叫：“喂，你们，好好听别人讲话！”

　　年轻人之间的谈笑时间总是那样短暂，屋顶上的时光静谧美好。夜风拂过花荫和亚麻的脸，叫翠仔的小鸟早已伏在花荫的肩上睡着。
　　“花荫，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亚麻问。
　　“让女神决定吧。”花荫说着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亚麻呢？”
　　“接……下来吗？”亚麻的眉头束紧，他一下子仰躺在屋顶上，看着天空说，“我已经没有接下来了。没有星辰的指引，我就没有未来。”
　　“诶，这是什么意思？”
　　“星辰给予我荣光，赐予我生命的力量，指引我的道路，可是现在——”亚麻的手直指着天空，“我们生活的土地已经没有了星辰的踪迹。”
　　花荫多少了解他所说的这段历史。这个国家从前富饶美丽，人民生活安泰，但是渐渐的，富足的人们不再满足于仅仅拥有白天，他们要将黑夜也变成狂欢的舞台！城市的街道亮起了越来越多五彩绚烂的灯光，夜市，赌场，游乐园平地而起，这些灯光将城市缀成一座座欢乐的不夜城，却也遮蔽了天上的星光。起初人们还能看到横贯天空的美丽银河，但是随着地上灯光的增多，天上的星星却一颗一颗少了下去。人们得到了夜晚那繁华到极致的光亮，也失掉了伴随了这个国家发展的星光。
　　“亚麻，你是？”
　　为什么他需要星辰的指引，为什么他总是一付病弱的神情，花荫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现在她要在亚麻的回答中证实自己的猜想。
　　“我是……”
　　亚麻的话才说到一半，他却突然像被取出了动力源的机器一样瘫痪不动，他的瞳孔像瞬间失去了色彩一般变成无神的灰色，原本指着天空的手臂“磅”的一声垂直砸落在屋顶。
　　“亚麻！亚麻！”
　　夜晚只剩下了少女急切的呼唤。

　　【第三天】
　　从繁华的中心区出来，沿着北面的街道直走，在第三个拐角处右转，再顺着一条小巷走下去，这个国家的另外一面就会展现在你的面前。这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有的贫民区：破乱不堪的建筑，发臭的水沟，随地乱丢的垃圾，狂叫着的野猫和倒地的流浪汉。一栋同样破败不堪的建筑就立在这条毫无生气的贫民街上，如果不是因为墙上那个濒于剥落的红十字标志，没人会想到在这条街上竟然还藏着一家医馆。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国家的？”医馆里有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医师，他用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问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粉色头发少女。
　　“不要小看A级记录员的情报网哦。”花荫朝他摆摆手指，随即她的目光又严肃起来，“福尔，他……亚麻，他还有救吗？”
　　福尔并不是这位医师的本名，他和花荫算是旧时。从前就因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福尔马林味，所以被取了福尔马林这个绰号，简称福尔。
　　“如果你掏不出买棺材板的钱的话，最好现在就把这家伙扔到这条街上去喂野狗。”福尔的回答意外地冷酷。
　　“哼，无良医生！”率先回答他的是翠仔，翠仔一直不喜欢福尔，但是换句话说，它是不喜欢任何接近花荫的年轻男性。
　　“福尔的同情心早就死了啦。”花荫开玩笑似的哈哈笑了一声。
　　“同情心救不了人，更抵不了治疗费。”
　　福尔不屑地走近躺在病床上昏睡的亚麻，他一手拢开原本盖住亚麻额头的刘海。花荫看到，亚麻的额头上有一个五星状的纹章，五星中的四角都暗淡无光，只有最上方的一个角还发出微弱的光亮。
　　“星神族的后人，以星光为生命之源。生时额上纹章发光，死后光亮归于星辰。现在五个角只有一个发光，不出一天就要丧命。说实在的，你是怎么找到这小子的，我还以为这个地方的星神族早都死绝了呢。”
　　“女神的指引。”花荫微微一笑，她看了看仍旧昏睡不醒的亚麻，又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除非星空重现。”福尔的回答坚决而肯定。
　　“星空重现……吗？”花荫喃喃地说道，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飞快地推开医馆的破门冲了出去，“福尔，拜托你再照顾他一下，我今晚就来接他。翠仔，我们走！”
　　“喂喂！治疗费！……啊……”

　　【第三夜，上半夜】
　　评选这个国家最富有传奇色彩的餐馆的话，橙思尼一定榜上有名。厨师长，同时也是餐馆的拥有者和创始人，在三年前刚创办餐馆的时候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乡下穷胖子，现在却已经是身价不菲的钻石王老五。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厨师长独创的那道名菜——幸福之翼。这道菜用珍稀而神秘的原材料制成，形状恰似闪光的蓝色羽翼，但是这只是菜名来源的一部分。幸福之翼之所以叫做幸福之翼，是因为据说吃过这道菜的人，就能得到幸福，食客们一边说着“这样我就能得到幸福了吧”“我马上就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一边品尝着菜肴，整个餐馆的气氛就像人间天堂一样温馨动人。靠着这道菜，橙思尼餐厅几乎日日客满，慕名而来的食客不断，其中也包括像花荫这样的旅行者——
　　三天内，花荫第二次出现在橙思尼的客座上。
　　“这次带够钱了哟。”花荫向阴着脸跑过来的服务生摇着满是金币的口袋，对方原本已经皱得满是褶子的脸瞬间像浸润了春雨般舒展开来。
　　但是花荫把金币收进怀里，同时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立在桌上。
　　“是这个。”她说，“仔细看清楚了，世界上只生产过100瓶的味之素，只需要一滴，就能让任何食物变得像绝世珍馐一样美味，几乎是世界上所有厨师、饭店梦寐以求的梦之调味料，现在因为违法公平竞争法已经停止生产，有多稀有你应该明白吧？这可是无上的珍宝哦。瓶底有独一无二的皇家狮鹫纹章，可以拿去给你们厨师长看。”
　　看着好不容易搞清楚状况，拿起小瓶子跌跌撞撞跑向厨房的服务生，独占了一个座位的翠仔发出紧张兮兮的声音：“你竟然偷拿了那个瓶子！啊，完了完了。要是让老头知道我们干了这种事情，我一定会被降职，减薪，最后被做成火烤麻雀都说不定……呜呜呜，花荫，这都怪你！”
　　“你紧张过头了啦，那种味之素一次性缴来几十来瓶咧，放在保管室也是积灰，我随便拿一瓶来废物利用有什么不好嘛。啊，他回来了。”
　　说话间，刚才跑进去的服务生已经回来了。他摆开一付服务性行业贯有的表情赔笑着说：“小姐，我们厨师长已经确认过了，是真品。请问小姐，您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办到。”
　　“这个简单。”花荫故作潇洒地打了个响指，“我要你们店所有的幸福之翼，是所~有~哦。对了，最大的一个要求，我要原料，活的原料，打包带走。”
　　“这……”服务生面露难色，他用袖口抹抹额头的汗水，说，“请您……稍等一下。我需要询问厨师长，也就是我们店长的意见。”
　　“啊啊啊，去和你们厨师长说，是男人就快点决定啦，你知不知道那样一个小瓶子可以买下多少个村庄和镇子啊？”花荫作出一付相当不耐烦的表情。
　　“是……是！”
　　服务生又慌慌张张地跑进去了。五分钟以后，跟着他出来的是橙思尼的厨师长，厨师长肩上扛着两个硕大无比的麻布袋，旁人只能听到麻布袋里正不断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小姐，您要的幸福之翼。”厨师长说着微微打开袋口让花荫确认。
　　花荫探过头去往袋里一看，随后满意地点点头：“嗯，确实是幸福之翼。很好，我收下了。翠仔，走了。”
　　“唉唉唉？！这样就走了吗？”翠仔绕着花荫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不要忘了工作啊！”
　　“啊啊，对了！差点忘了。”接过麻袋后一只脚已经跨出餐厅的花荫突然停下，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金色的纸，走过去递给厨师长。
　　厨师长一脸好奇地接过花荫递来的纸，花荫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一行一行扫过纸上的内容，拿着纸的手变得越来越颤抖，额头上的汗水越渗越多，脸色越来越青。最终厨师长庞大的身躯轰的一声坐倒在地上，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不会读吗？”花荫始终保持着笑容，她拿过厨师长手中的纸，说，“那我替你读一遍吧，这也是告示哦，在座的各位请听好。”
　　“橙思尼餐厅，因使用濒危物种作为料理原料，违反国际料理职人守则及所在国濒危物种保护法，情节严重，即日起撤销其营业资格，店长本人今后不得再从事餐饮及相关工作。执行人，国际料理委员会A级料理记录员花荫，翠仔。执行时间，女神历980年花月。”
　　花荫以庄重的口气念完纸上的内容，随后她翻过纸张向在座的食客们展示，“右下角有国际料理委员会的印章，大家仔细看清楚，这可是仿冒不来，版权必究的哦。好了，翠仔，我们走吧。”花荫说着把纸随手一扔，金色的纸张正好落在瘫坐着的厨师长面前，右下角描绘着的纹章击溃了他的神经——这是一个圆形的纹章，纹章的背景是大陆轮廓，大陆上面描着一顶厨师帽，厨师帽上方是两把交叉着的锅铲。如果大陆上的厨师能得到这个纹章，那么，或者他作出了值得嘉奖的巨大贡献，或者他一生不被允许重掌菜勺。
　　“等等！……”
　　背着麻袋的少女和小鸟正要走出店门，却又被厨师长叫住。
　　“什么？”
　　“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们用……那个……做菜的事情？”
　　“呼。”花荫像是说“真拿你没办法啊”一般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是白白在你的厨房刷了两天碗的啊？”
　　少女和小鸟带着一付终于完成工作了的表情堂堂正正地走出了大门，他们的身后再度传来一声悲怆的呼喊。
　　“为什么？！我当初只是想赚够钱回老家买房子结婚而已啊！”
　　为什么？人是贪心的生物，得到了一点就奢求更多，结果落得两手空空。

　　【第三夜，下半夜】
　　三个人和一只鸟行走在郊外的树林上。翠仔在前面带路，花荫背着两口麻袋，福尔马林架着刚醒的亚麻走在后面。
　　“为什么我要被叫来做这种事……你连治疗费都还没付！”福尔对自己的境遇相当不满，他在夜色中发出激烈的抗议。
　　“对……对不起。”被搀着的亚麻小声地道着歉，“花荫，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就快到了~”花荫背着麻袋轻快地小跑着，“斤斤计较的男人可是不受欢迎的哦，福~尔！”
　　“哼。”仿佛是在说“那有什么所谓”，福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哼。
　　“阴气沉沉男人和斤斤计较男人，真是令人烦闷的夜晚。”翠仔飞回来停在花荫的脑袋上，发出近似于鄙夷的感叹。
　　“当当，到了！”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潭宁静的湖水，湖被树木包围着，湖面正中映着一轮满月。
　　“开始吧。”花荫看着湖水，满意地点点头，她把背后的一个麻袋交到亚麻手上，说，“我数一，二，三，就打开口袋哦，先不要问为什么，拜托了！”
　　“哦……好。”亚麻似懂非懂地接过麻袋，做好打开的准备。
　　“一——二——三！”
　　花荫和亚麻同时打开绑紧的口袋——眼前的景象顿时让人不敢置信。
　　数千只蝴蝶从口袋中飞出，在月光的照射下，每只蝴蝶的蝶翼都呈现出晶莹剔透的蓝色，蝴蝶们划着蓝色的优美曲线绕着湖中月亮的倒影盘旋。而慢慢地，令人称奇的景象发生了，蝴蝶们的蝶翼从晶莹的蓝色过度到淡薄的金色，金色越来越浓厚，直到最后，每一只蝴蝶都变成了满月般的金色！水波因蝶翼的扇动微微泛起涟漪，湖上飞舞着的蝴蝶和湖中的蝶影交相辉映，蝶舞在月上，月舞在蝶中，林中满是一片金光闪烁的奇景。
　　“好美……”
　　大家一起发出感叹。
　　“这是满月蝶。”花荫望着飞舞的蝴蝶，她翠绿的瞳孔间也有金光在闪动，“它们和你一样，亚麻。就像你需要星光才能活下去一样，它们需要月光才得以生存。在这样的满月之夜，满月蝶聚集在有月亮倒影的水边，浸润月光的颜色，最后结伴向天空中，向月亮的真正所在飞去。”
　　它们不过是普通的生物，人类却擅自把它们的美丽之姿定义成幸福。人类把它们放在餐盘里，做成一道道可口的菜肴，希望就此把幸福吞在肚子里，捏在手里，他们渴望追逐美丽的事物，却也亲手将它们埋葬。料理确实可以使人幸福，但料理本身却不是幸福的代名词。
　　“你……已经知道了？我是星神族的族人，这件事？”
　　“嗯……”
　　“那我已经活不长了事，你也知道了吧？”
　　“嗯……”
　　“我们的祖先受星神的指引来到这片土地，我们在这里耕种、放牧，最后建起国家。有一天，我们的国土上来了一批逃避战乱的难民。祖先们怜悯他们的遭遇，分配给他们土地，同意与他们一起生活。但是这些人拥有进步的科技和文明，他们起初提议建起更宏伟的建筑，后来又滥用科技的力量征服自然。慢慢地，我们的领地越来越小，他们的领地最终覆盖了整片土地。他们的高楼，灯光，夺走了我们赖以生存的星光。世人都以为这是难民的后人们建起的伟大的不夜之国，我们的民族却早已被遗忘。我的族人早已相继死去，只有我独自生存在世上。族人们以死后能侍奉在星神的左右为荣，我却畏惧死亡，点了餐馆里所有的菜希望至少能做个饱死鬼……”
　　“这才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哦，亚麻。能吃着喜欢的食物而死是一种光荣呢，我祖父的糖尿病很严重，但是他照样吃着最爱的冰激凌和甜食，‘为了喜欢的食物，我早就做好过短命的一生的准备了！’临死前他还叫我父亲再喂他一个豆沙饼呢。哈哈，听起来很傻吧，但是即使是这样的人，还是令我值得尊敬的祖父哦。”
　　“喂喂，快看天上，蝴蝶要飞走了。”翠仔沉了很长一段气，现在它终于有理由打断他们的谈话了。
　　在湖上盘旋已久的金色满月蝶们像串成一条长线一般飞向天空，它们越飞越高，直到成为天空上一个个金光闪闪的亮点，简直——
　　“就像银河一样。”众人抬起头看着这令人无法将目光移开的美景，发出阵阵感叹。
　　“虽然不是真正的银河，但是希望这条银河能够永远留在你心里。”这是花荫的声音。
　　“谢谢……谢谢大家送我的礼物，这是我一生中看过的最美的星星。”
　　亚麻向福尔伸出右手，福尔庄重地握了握他的手。接着他向翠仔伸出手，翠仔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但是还是伸出翅膀和他握了握。最后，亚麻向花荫伸出右手，花荫也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然而，就在手指要触碰到的瞬间，亚麻的眼前出现了令人绝望的黑色。这黑色至今夺走了多少他的所爱之人，现在，它又要取走他的生命之火……

　　明明……就差一点点了。明明还差一点点，就能告诉你……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这以后的日日夜夜】
　　“翠仔，快看。是福尔寄来的信~”
　　宽阔的道路上走着一个粉色头发的少女，她的肩头落着一只白色的小鸟，少女正向小鸟晃着手中的一个牛皮纸信封。
　　“哼。你确定那真的是信吗，搞不好是催债的账单哦。”
　　“啊……”少女的手在打开信封后的一瞬间停住了，“真的是账单……啊~反面还有字！”
　　少女将账单翻过来，读道：“希望你在读这些东西之前已经看过了印在另一面的账单。下面写了我的新地址，记得快点把钱寄过来。橙思尼餐厅已经停业了，另外来做搜索检查的人在厨师长的房间里翻出一瓶禁药，我记得那东西是委员会没收过的吧。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到这种东西的，不过私藏这样一瓶东西就够他受得了。还有……你挂心的那个年轻人，放心吧，做了手术之后一切都很好，把他留在我朋友那里照顾了，无需担心。不过如果下次你在哪里看到了他，还是不要再叫他亚麻了吧，他已经有新名字了。嗯，暂时就这样了。记得早点寄钱过来。福尔马林，上。”
　　“钱钱钱。这家伙真是一付穷酸样啊。”翠仔不屑地咂咂嘴巴。
　　“哈哈哈，这样才能确定这封信真的是福尔写的嘛。”
　　“呐，花荫，我说你为什么要让福尔替那小子做那样的手术。把星神族人的五星纹章消去了，就等于消去了记忆哦？”
　　“找到归途的方法，就是迷失原来的方向。而获得新生的方法，正是忘掉原来的自己。为了遵守诺言，我得让他以星神族人以外的身份，好好地活下来啊。即使他已经忘了我，忘了你。”
　　但是，唯有那条蝴蝶汇成的银河，他是不会忘的吧。
　　“什么诺言？”
　　“在同一个厨房一起刷过碗的人，一定会重逢的诺言啊。”
　　“那真的是你说的？”
　　“女神不会说这种穷酸兮兮的话啦。”

　　“呐，翠仔。我觉得看到过满月蝶的人，真的能获得幸福也说不定哦。”
　　“我可不这么觉得。”
　　“当然啦，你是鸟嘛。”

　　亚麻，不，已经有了新名字的你。你呢，你现在幸福吗？
　　女神让我这样对你说哦——
　　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