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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梅花引 ...


  •   六更天里,天门山顶的云雾还未散尽,晨光熹微,露水沉沉。

      矗立于半山腰上的玉蟾宫内,早已是裙衫翩翩,人影绰绰,宫女们行在九曲游廊上,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今日的除夕宴。

      毕竟宫主半月前便好生交代过,今年的除夕,又将是七侠齐聚,并且这一回的宾客也会是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须得样样到位。

      合鸣堂内,顾旖岚正坐于妆奁前描眉。

      她刚起不久,身上穿着梨花纹的白色寝衣,外披一件柔软大氅,乌黑发亮的青丝如瀑垂落腰间。

      白翊鸿方洗净脸,来至她身后时,那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指顺势穿入她柔顺的发间。

      顾旖岚当即放下眉黛,转身朝他叮嘱:“今日,可不能让你替我胡乱绾发。”

      世人只知那武功盖世的长虹剑主使得一手好剑,却不知他那双手也能赋诗文、绘丹青、绾秀发、下庖厨,还……顾旖岚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羞赧,还会在缱绻长夜之时,为了某处柔软而青筋暴起。

      白翊鸿收回手,露出了然的笑意,旋即,取了搭在一旁的外袍来穿:“行,等宛荷来替你梳。”

      这话说得巧,房门外忽地传来-笃笃-两声叩响,名唤宛荷的姑娘轻声唤道:“宫主,姑爷。”

      还未等里头二人应声,房门便被人从外推开了,而后,只见一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跑了进来。

      宛荷和绿莜两个丫头紧紧跟在他身后,眼珠子都快紧张出来了,直呼:“旭哥儿,你慢着点儿!”

      来人步子不稳,穿得又厚实,每走一步都要左右摇摆一下,银铃般的嗓音乍然而起:“娘亲,爹爹!”

      白翊鸿一个箭步向前,甫一躬身,便用大掌将自家儿子托了起来:“何事让咱们旭儿如此着急啊?”他眸中满是慈蔼的笑意,将白旭抱到顾旖岚身边来。

      后者看着这一双父子,心下很是满足。

      白翊鸿如今二十有四,虽说他年幼丧母,年少丧父,未及弱冠便扛起天下重任,上刀山、下火海,屡次死里逃生,这白少侠的少年时光真真是太“匪夷所思”了些。

      但能让他在这个年纪便享有天伦之乐,顾旖岚觉得,她简直就是九重天上下凡的仙女!

      白旭年方三岁,说起话来奶声奶气:“旭儿想桓知哥哥了!”

      他口中之人便是那旋风剑主--陈达枫的儿子,陈桓知。今年中元时节,他们曾在紫云剑主--芈莎的金鞭溪客栈聚过一次,白旭年纪虽小,记性倒是真不差,一直到今日都还记挂着与他甚是投缘的桓知哥哥。

      顾旖岚起身摸了摸儿子白净的小脸儿:“桓知哥哥已经在路上了,还有翩翩姐姐,今日都会来陪咱们旭儿的。”

      白旭眼睛弯弯,笑得欢快极了,他自然也记得那紫云剑主--芈莎同奔雷剑主--唐奔的女儿,唐翩翩,也是个生得顶好看的小姐姐。

      宛荷、绿莜、棠蓉是顾旖岚的贴身宫女,宛荷手巧且独具慧眼,在合鸣堂专事衣物穿戴,而绿莜的祖上据说曾是皇都御厨,膳食之事便交予她了。

      还有棠蓉,她爹也住在玉蟾宫内,正是那沉迷于写话本子的老文书 ,棠蓉跟着她爹读过些书,平日里便能协助顾旖岚处理账目一事。

      大抵费了两刻钟的功夫,宛荷替顾旖岚梳好了一个极精致的双刀髻。白旭好动,不久前已然拉着绿莜蹿到花园里去了。

      宛荷又捧了个木匣子来,里头装着若干花钿,还有朱红色的颜料。除夕这日,大晋有画梅花妆的风俗,无外乎贴花钿、点面靥、画斜红这三样。

      顾旖岚并未思索,果断道:“给我画个斜红就好。”

      宛荷方才应下,一旁白翊鸿却出声拦住:“你今日这发髻,还有那翡翠步摇,明明与花钿最为相称,为何要画斜红呢?”

      在她这闺房里住久了,妇人家那些装扮上的门道,他倒也算是有些熟谙了。

      顾旖岚同他解释:“又不是成婚之日,贴这花钿,未免有些招摇。”

      她向来低调,白翊鸿是知道的,可他今日似是打定了那花钿的主意,唇角轻轻一扬:“无妨,”旋即倾身凑到她面前,剑眉微挑,“为夫,可以每年娶你一次。”

      宫主与姑爷情笃和好、至死不渝这事儿,玉蟾宫内的众人是有目共睹的,而宛荷也不是头一回深感自个儿杵在房内尤为多余了。

      宛荷偷偷抬眼一瞄,只见她家宫主眸中含羞,笑着嗔道:“你不正经!”

      白翊鸿不置可否,仅是抱怀眸光柔柔地看着她,舔了舔唇。

      而花钿最终还是贴在了顾旖岚的额间,宛荷退出了房门,顾旖岚站在白翊鸿面前,由他兀自欣赏着那朵鲜红的鸢尾花。

      后者愈发觉得,此物同他夫人的容颜可谓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他没忍住,垂下头,在那花钿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而后温声道:“吾妻……甚美。”

      顾旖岚与他对视,眼波流转,也踮起脚尖回敬,吻上了他的唇。

      -

      辰时方过三刻,两匹矫健的枣红赤兔马停在了玉蟾宫门口。

      着紫衣的女侠英姿飒爽,率先翻身下马,紧随其旁的是一位穿着藏蓝色劲装的高大男子,其怀里还抱着个水润乖巧的小女孩儿。

      如若不是宫女们匆忙上合鸣堂禀告--言紫云剑主同奔雷剑主马上就要到宫门口了,只怕顾旖岚那头齐整的双刀髻已是不保。

      两个人一前一后快步跨出房门,衣摆打得纷乱。

      顾旖岚一面梳理着自个儿两鬓垂落的碎发,一面回头数落:“都怪你,衣裳,发髻,全乱了。”她脸尚红着,呼吸有些微急促。

      白翊鸿跟在她身后,也正忙着捯饬身上那歪斜的腰封,嘴角噙笑:“明明是你先勾的我,怎的还怪起我来了?”

      见身旁宫女们似是心照不宣地颔首抿了抿唇,顾旖岚又羞又气,懒得再理会他,径自飞身而出,蹿上了游廊的屋顶。

      白翊鸿见状,赶忙追了上去。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沿着毗连的屋顶迅速前行,白翊鸿的轻功--踏雪寻梅,早在行走江湖时便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哪怕顾旖岚先行一步,也是占不到半点儿便宜的。

      因着借轻功而来,二人赶到之时,芈莎与唐奔一家人也才堪堪被请进宫门。

      “哟~~”芈莎见他俩落了地,抬脚走上前去,“你俩这大冷天的还在天上飞?”她那双丹凤眼滴溜溜一转,直将顾旖岚拉近来打量:“你这衣裳怎的还穿歪了呢?”

      她美眸一睁,狐疑的神色倾泻而出:“这都日上三竿了,你俩不会才刚起罢?”

      芈莎是个洒脱爽朗的性子,同她那夫君唐奔一般,不甚拘小节,顾旖岚当年可没少被她打趣,眼下应对起来,便显得游刃有余许多。

      “这么些年了,何曾睡过几次懒觉?”顾旖岚挽住芈莎的胳膊,抬眼睨她,“我俩比试轻功呢!”

      语罢,又看向尚被唐奔抱在怀里的女孩儿,语气温柔:“翩翩,好久不见呀!”

      唐翩翩笑意盈盈地问好:“岚姨,鸿叔,翩翩可想你们啦!”

      “就属你嘴最甜。”白翊鸿也凑近,轻抚了下小姑娘的头,而后握住唐奔的肩头,道:“你们一路风尘仆仆,想必冻坏了,快进去喝口热茶罢!”

      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蜿蜒行进,唐奔在路上没怎的说话,眼下便憋不住了。

      “哎呀~~,不愧是少侠和宫主啊!这大过年的,还不忘练武呢!”

      “你们这池子里的鱼养得这般肥啊!都喂的啥好吃食呢?”

      “哇!这梅花开得可真好,娘子,咱们也在客栈里头种几棵呗!”

      芈莎嫌他聒噪,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只同顾旖岚继续话着家常。

      白翊鸿负手而行,瞟了眼仍旧兴致勃勃的唐奔兄弟,不禁失笑,心下道:这两人啊!还是一如既往的欢喜冤家。

      午膳过后不久,雨花剑主--窦世安,青光剑主--慕容眺华相继登门,而旋风剑主--陈达枫住在那百草谷的十里画廊,距离玉蟾宫甚远,直到晡时才赶到。

      白翊鸿前来相迎,陈桓知甫一见着他,便彬彬有礼地唤了句:“鸿叔好!”

      这小少年虽年纪尚幼,却已隐约有了几分翩翩公子的韵味,白翊鸿尤为欣赏。

      两厢见好后,陈达枫一家人跟着白翊鸿往里走,只听他边走边说:“旖岚已经备好文房四宝,就等达兄前来赐教了。”

      除夕这日,贴门神,写桃符也是迎新春的必备风俗。而旋风剑主陈达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祖上三代皆博闻强识,可谓是七侠内部的文曲星君。

      春星楼大堂内,几方檀木桌整齐摆放着,迎面对着的是荷花池的湖心亭。

      时序隆冬,池子里无甚风光,众人便将注意力全都集中于写桃符上。

      为首的那张木桌前,小小的白旭戴着个毛茸茸的白虎帽,正屈膝趴在桌面上,他身量太小,白翊鸿只得将他抱上桌去。

      顾旖岚站在桌旁研墨,而白翊鸿则握着儿子的小手,在那平展的蔡侯纸上一笔一划地慢慢儿写着。

      白翊鸿练书法时向来是笔走龙蛇,且遒劲迅疾,就似他舞剑那般,可每回教白旭写字,他都甚是有耐心,横竖撇捺勾,皆不马虎。

      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剑眉入鬓,冠玉似的面容上唇角微扬,只听他低声说:“旭儿,真棒!”而后他怀中的小奶娃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顾旖岚静静注视着,垂眸浅笑,似是沉醉其中。

      这一方恬淡和谐、清醇美好,可其余几桌就不是这般回事了。

      他们旁侧是芈莎与唐奔一家人,还有小少年陈桓知。

      芈莎虽也读过些书,但父母一辈毕竟经营的是客栈、酒坊,故此她从小便醉心于经商之道,在琴棋书画方面,可谓是涉猎甚少。而唐奔本是奔雷山庄的少庄主,但因唐庄主被天魔宗所害,唐夫人郁郁而终,尚且年幼的唐奔,便由干娘唐柳带走,养在一处村野之中勤练武艺。

      一个是抱过几天佛脚的外行,一个本就是动武不动笔的粗人,他俩写出来的那字啊!连唐翩翩这亲闺女见了都甚是嫌弃:“爹,娘,要不还是让桓知哥哥替咱们写罢,你们这……这也太丑了……”

      盯着纸上那歪歪斜斜的字迹,芈莎轻咳了两声,面色显出几分尴尬,心想:她就该随那绿莜一同准备晚宴去,让她在这写桃符,可真是屈才了,屈才了。

      唐奔摸着后脑勺,-呵呵-地笑着,倒是不甚在意,径直将手中的蒙恬笔递给了陈桓知。

      小少年早已笑着摇了几回头,当即挽袖执笔,蘸了墨汁,在那长条状的桃木上洋洋洒洒落下两列大字:冬去春来诸事顺意,山高水远定有回甘。

      陈桓知是他爹特意安排在此的,他年仅六岁,却已能写得一手好书法,唐翩翩双手合十,直呼:“哇--,桓知哥哥好厉害!”明镜似的大眼睛里满是崇拜。

      而陈达枫本人呢,担子就更重了,除了要一桌一桌亲临指导,还得应对突发情况。

      雨花剑主窦世安这一回可也是带了人来的,他本站在桌前认认真真落笔,谁知身旁的小姑娘朝他使坏,将手中沾了墨的笔,往他脸上一扫,而后那张原本白白净净的俏脸,瞬间就花了。

      窦世安眼眸遽睁,举起笔,扬声喊道:“霜霜,你又捣乱!”

      这一阵动静让顾旖岚研墨一顿,抬起了头,只见那方,一明眸善睐的年轻姑娘正往陈达枫身后一闪,朝持笔前来的窦世安,颇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那姑娘名唤月子霜,曾是西域楼兰国国王月氏家的小公主。

      至于她为何会在此?这段往事若是追忆起来,还真是没法长话短说的。

      晋安二年,也就是七剑消灭天魔宗的那一年,同年五月,上京城内发生了诸多怪事,比如煜承帝突然秉性大变,暴虐无常,让好几位忠良锒铛入狱;比如朝中多位肱骨接连病倒……而后才知,煜承帝与那些大臣皆中了西域的一种蛊毒。

      能在守备森严的皇城里下毒,其幕后之人有多可怖,仅想想便会使人不寒而栗。

      于是,白翊鸿在玉蟾宫内收到了当朝大司马传来的密报:江山飘摇,岌岌可危,望七剑出山。

      那一年,七位侠客,七匹骏马,兵分三路潜入了西域楼兰国内,一是寻觅解药,二是暗探幕后之人的豺狐之心。

      上京城中的蛊毒是花胥派的门人放的,那花胥派是楼兰国王月简之的御弟--月行之培养多年的暗卫,其门人精通蛊毒之术且武艺高强,而月行之图的便是月简之的王位。

      只可惜,月行之犯了与大司徒同样的错。

      花胥派门主姚敏明面上是月行之的下属,对其言听计从,暗地里却同匈奴国勾结,在月行之发动兵变的那一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姚敏在助力月行之夺得传国玉印之后,立马就让他身首异处。

      而后,姚敏如愿坐上王位,成为了楼兰国首位女国王,紧接着,便联合匈奴国一齐举兵入侵大晋的边疆。

      而彼时的七侠却因花胥派圣女打入他们内部做卧底,而身陷囹圄。那圣女名唤柯韶灵,顾旖岚后来屡屡回想,都觉得,如若她非姚敏之女,定也是一位心善的好姑娘。

      而顾旖岚也尤为清楚,如若不是柯韶灵心悦白翊鸿,屡次于暗中扭转局势,且舍命相救白翊鸿,只怕他们七个当真要为国捐躯,命丧西域了。

      晋安三年的那个季夏之夜,当楼兰国的蛊虫即将腐蚀尽北川的城墙时,柯韶灵终于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中,幡然醒悟,毅然决然选择与自己的生母姚敏,同归于尽。

      花胥派的阴毒巫蛊之术戛然而止,大晋武将的铁蹄倾巢而出,将异族大军打回了老巢。

      事后,顾旖岚坐在北川边境的高山之上,头顶是拨云见月的璀璨星夜,她将脑袋靠在白翊鸿的肩上,声音低低地说:“她也算帮了你许多次,最后还因为我们牺牲自己,你会不会……想念她?”

      “会。”

      她听见那人不假思索地吐出这个字,一颗心沉了沉,不再言语。

      人人都称道她冰魄剑主侠骨柔肠,人美心善,宽容大度。可是,她也会有自私的时候,她不希望那人心里还装有其他女子。

      就像,当年天魔宗少宗主误将她视为白月光,一心相求,而她宁愿葬身于雪崩之中,也不愿与他有分毫牵连。

      可柯韶灵不同,她曾是七侠的朋友,她对七侠有恩。

      顾旖岚正独自伤神,头顶有一清冽的声音飘了下来:“她迷途知返,善莫大焉,难道你不会怀念她么?”

      白翊鸿眼眸如星辰,唇角敛笑,深深地凝视着身旁的人。

      姑娘直起身子,迎上他的目光,抿唇点了下头:“自然是会的。”

      她声音淡淡的,没甚么多余的情绪,但白翊鸿能明明白白读出她心中的怅然来。

      少年握住那双冰凉的手,放在胸前,缓缓开口:“她是救过我的命,我感激她,可如若不是她,我们七个也不会来此犯险,北川也不会被屠城,人犯了错,就应当受到惩罚,我只能说,她死得其所。”

      “她害你受了这样多伤,害我们屡次分别,你非但不怪她,还为她落泪,为她立冢。”

      他蹙眉,握紧她的双手,语调上扬:“旖岚,你怎么那么傻呀?”

      晚风拂过发梢,山顶静悄悄的,偶有野雀从林间跃起,传来阵阵啁啾。

      少年将姑娘拥在怀里:“自从那日我性命垂危,在玉蟾宫门前被你救起,我醒来之时见到你第一眼伊始,我这颗心便是你的了。”

      “时至今日,我白翊鸿心里再也容不下除你之外的任何人,你既救了我,便要对我负责到底,余生,我们只有死别,绝无生离!”

      顾旖岚靠在他肩头,静静不语,她头一回听他说出这般多动情的话语,就像是要将整颗心都剖与她看。

      她猛然想起,初出江湖,被天魔宗追杀至金鞭溪客栈那会子,她偶然间听到唐奔在茶楼房内的一问:“白少侠,你该不会是心悦于那顾旖岚宫主罢?”

      她隐在门外,屏息不敢出声,但心里却小鹿乱撞,默默红了脸。她本以为白翊鸿会当场否认,却不曾想,他朗朗开口,正气凛然:“天下未定,何以谈情?”

      也正是从那时起,顾旖岚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就此,他对她的无微不至,她欣然接受,而她也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旖岚,等北川事了,我们就回去成亲罢!”忽听他这一句,顾旖岚睁大眼眸,望向他身后那片黑暗的眼神里,有些微诧异。

      “虽说替爹爹守丧三年还未到时日,”她靠在他身上,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语气里的颤音,她听得明明白白,“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白翊鸿手中力道收紧,将她整个人都贴在了自个儿身前,像是深怕失去她似的。

      顾旖岚那会子福至心灵,她猜,他定是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匈奴单于拿她做人质,并且在他堪堪赶到之前,将她推下万丈悬崖。白翊鸿以为她命绝于此,使出火舞旋风的终极剑招--天地同寿,意欲毁天灭地,与整个匈奴大军同归于尽……

      她突然间就顿悟了——于白少侠而言,早就不是坊间所传那般:长虹剑主心系天下,为我大晋而生,也只将为我大晋而亡。

      曾经,他爹白鹤淼在赴死前夕,铮铮嘱咐他:鸿儿,你定要成为那集结七剑合璧的盖世英雄啊!

      而她也曾在天魔宗那群宵小面前立下誓言:我顾旖岚,要嫁也只嫁给盖世英雄!

      于是,他白翊鸿肩负起了天下重任,也终于成为了众望所归的盖世英雄,也正因为这一份责任,他屡屡在守护她与守护众生的抉择中,选择了后者。

      但这一战过后,想必知情人都该明白,长虹剑主想要守护的,是那个有玉蟾宫宫主--冰魄剑主的天下,而一旦天下没了那佳人——

      他白翊鸿,随时都有可能抹了脖子。

      往后,许多许多年过去了,匈奴国都未敢再侵犯大晋边疆,每年进贡之物,皆是西域臻品。许多人猜测,这大抵还得多亏了--当年长虹剑主的那招,天地同寿。

      夜空下,顾旖岚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起来,眼角湿润着,连连点头应道:“好,等回了玉蟾宫,立马成婚。”

      而后,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阖眸,吻住了他的唇。

      白翊鸿这人,在别的女子面前呆如榆木、坚若磐石,但在她这儿,可谓是丝毫经不起撩拨。

      没过一会儿,顾旖岚已被他压在身下,青蓝色劲装的领口被扯开,露出白皙的颈窝,而后是锁骨。

      姑娘一把将身上那人推开,拽紧自个儿的衣襟,美眸圆瞪着问:“你……这里无遮无掩的,你想做甚么?”

      少年舔了舔嘴唇,似是意犹未尽,当他说出“如此才刺激!”这话时,顾旖岚气得抬腿踹他:“你无赖啊!”

      白翊鸿眼疾手快,一伸手,便将那细嫩的脚踝拢在了掌心,而后躬身,将躺在地上的姑娘揽腰抱起:“逗你玩儿的,走,回驿站!”

      他使出踏雪寻梅,脚底生风,朝山下那万家灯火奔去。

      而彼时的北川驿站,院子内,窦世安正抱着一坛子酒倚在槐树下,喝得酩酊大醉。

      只因他情窦初开,对那花胥派圣女柯韶灵动了心,虽说他也知晓柯韶灵爱慕白翊鸿,可如今人走了,他与她之间,就真真是甚么都没了。

      “灵儿。”他抬头望月,眼中朦脓,又猛灌了一口酒。

      此时,一清脆女声来势汹汹:“堂堂雨花剑主,六奇阁神医,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在此要死要活的,真真是丢人!”

      窦世安顶上冠帽歪斜,他眯眼望去,视线中是一穿着黄衣的窈窕姑娘,可下一秒,眼前人便化为了另一人,正是他魂牵梦绕的女子。

      “灵儿!”窦世安起身奔了过去,险些将对面那人撞倒,“灵儿你还活着!”

      “我呸--”黄衣姑娘狠狠推开他,叉着腰,怒气冲冲:“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堂堂楼兰国公主月子霜,不是柯韶灵那妖女!”

      一听见“妖女”二字,窦世安眸光都直了,站起身,踉跄着冲上前去:“灵儿才不是妖女,她牺牲自己,拯救了北川,你怎能这样说她?我看你才是妖女!”

      月子霜被推倒在地,摔了个屁股墩儿,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而后,泪水不可控地溢出了眼眶:“窦世安,你没良心!”

      她用手背擦了把眼泪:“我从马贼手里救了你,还为你受了伤,你竟然这样对我!”

      窦世安杵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似是神智清明了些,他有几分无辜,也有几分无措:“月,月公主?你坐地上干嘛啊?……你哭甚么啊?”

      他本就喝多了,身形不稳,此刻蹲下身子想去扶她,却被她使劲一推,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头顶帽冠顺势滚落,显得尤为狼狈。

      “你走开,我再也不理你了!”月子霜起身,红着眼像只发怒的小兔子,拂袖而去。

      驿站二楼,白翊鸿抱着顾旖岚堪堪落地,甫一见着的,就是院子里的这般情景。

      顾旖岚想去追月子霜,却被白翊鸿拦腰抱住:“他俩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万一月公主想不开,独自离开,在外头遇到危险了怎么办?”顾旖岚面露担忧。

      白翊鸿不以为然,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放心,她舍不得咱们窦神医的。”

      “你怎的知道……”顾旖岚本还想再争辩些甚么,那人却已经推开房门,将她揽了进去。

      而后裙衫落地,嘤咛声起,她也再没了甚么旁的心思。

      白翊鸿确实没说错,月子霜才不是那种受了委屈只会往肚子里咽的性子,她得让七侠人人知晓,他窦世安就是个白眼狼!

      翌日,窦世安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睁眼,下榻,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月子霜那张清秀俊丽的脸。

      姑娘怒视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而后扬长而去。

      窦世安杵在原地迷茫地摸了摸后脑勺,心下道:难道昨晚那不是梦啊?

      紧接着,白翊鸿与顾旖岚的房门被敲开了,窦世安站在门口,形容有那么些萎靡:“我,我昨晚喝醉了,我好像惹到那月公主了?”他不甚确定……

      白翊鸿抱怀倚靠在门扉上,轻轻一笑,语气里带有几分故意的紧张:“原来你还记得啊?”

      当他将昨晚之事添油加醋地向窦世安叙述了一番后,顾旖岚才发自内心地认识到,这位白少侠真真是腹中黑。

      楼梯上,窦世安站在那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醉酒误事啊!醉酒误事。当年唐奔因着酒瘾大,可捅过不少篓子,他怎的就不懂得汲取前车之鉴呢?

      窦世安脑中回忆着不久前,白翊鸿告知他的,他昨夜里说的那些浑话,还持剑攻击人家月公主……每往下走一步,心里便更虚一分。

      院子里,月子霜正坐在石桌前,捧着一本医书在看,窦世安蹑手蹑脚地朝她走了过去,前者虽觉察了,却置若罔闻。

      而后一束妍丽的月季花遽然出现在了姑娘面前,窦世安笑得一脸谄媚:“月公主,我昨晚喝醉了,多有冒犯,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同我置气了罢?”

      月子霜瞥了眼那束花,似是不为所动,仅是换了个方向,继续看着她的书。

      窦世安大抵有所预料,紧接着,又从身后伸出另一只手,将方才溜出去买的点心放在桌上:“这是你最喜欢的桂花糕,尝尝看?”

      可佳人依旧不愿理他。

      月子霜是他的救命恩人,且又是他有错在先,窦世安的脾气便比平日更加好上几分。

      “月公主,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嘛?”他语气恹恹的,双肩下垂,瞧着实有些可怜,“你说,你想要甚么?只要我办得到的,你尽管开口。”

      此时,月子霜忽就将书往石桌上一拍,站起了身。

      窦世安一愣,吓了个激灵。

      “我想要你收我为徒,带我回中原!”她转回身,如是说道。

      窦世安这下更懵了,眨了眨眼,道:“不是,你,你可是楼兰国的公主,你同我回中原做甚么?”

      月子霜攥紧十指,眼眸染上一层哀色:“我的父王因蛊毒而死,如若我是同你一样的神医,我也许就能早些发现他中了蛊毒,”她咬住下唇,声音渐小,“也许……他就不会死了,至少……不会死得那般痛苦。”

      而后,她又仰起了头,定定注视着窦世安:“虽说我父王再也回不来了,可我还是想拜你为师,有朝一日,我月子霜,也要行医济世,消灭那些邪恶的蛊毒!”

      顾旖岚坐在二楼的房间内,手握茶盏,顺着白翊鸿倚靠在门旁的身影望了过去,当月子霜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时,她顿觉: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主,还真是不简单。

      窦世安站在院中,头顶有雪白的槐花瓣轻轻落下,他望向少女那澄澈的杏眸,陡然想起——

      他爹被害的那一年,也曾对他说过:咱们窦家,世世代代,皆要以“行医济世,普渡众生”为己任。

      他本想对月子霜说:以他现在的本事,也解不了几种蛊毒……但他转念一想,还是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窦世安这辈子,就同蛊毒顽抗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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