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疚之人》爱吃彩虹糖

1、上

　　一、

　　9月11日23:01

　　宋繁在喝下第五杯酒之后，清醒时鼓起的勇气被消耗殆尽，她觉得自己应该像平时一样，拍张自拍给女朋友许梦心报备一下，然后离开KTV，回家洗个热水澡后就躺在床上。

　　但不管怎么样，她已经超过了许梦心给她规定的睡觉时间，这一点事后向梦心撒个娇，她也只会念叨多一会，不会有过多的惩罚。

　　别人都说酒能壮胆，在宋繁这里却反了过来，大概是因为许梦心对于宋繁来说，就像一位饲主，她只会，也只能听从饲主的话语。

　　首先先拍张自拍给梦心报备一下。

　　宋繁被酒精浸染的大脑只剩下这个念头，她坐在KTV的包厢中，被一群正鬼哭狼嚎的醉鬼包围着，低头想要从西裤裤兜里面拿出手机，却发现裤兜空空如也，她想着手机会不会放在薄风衣里面，但在跨过两个烂醉如泥的猪朋狗友后，她摸到挂在包厢门旁边的灰蓝色风衣，里面依旧没有她想要找的手机。

　　“邪门......”宋繁嘟囔着把风衣穿上，迷迷糊糊间看到包厢桌面上有个手机，抓住正醉醺醺玩着骰子的手机主人，用了面部解锁后，她给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原本只是想看看手机在哪，没想到，它通了。

　　虽然喝得有些上头，但基本的理智还是存在的。

　　宋繁狐疑地扫视了一圈包厢，发现并没有人在听电话。

　　包厢的音乐吵闹杂乱，鼓点如同敲击在人的心脏，灯光仿佛要迷乱人的眼睛，宋繁的耳朵贴在手机上，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手机被偷了，这让她感到一阵恼火。

　　“我的手机怎么在你的手里？”宋繁粗声粗气地问。

　　“......听不清！”宋繁只听到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带着一些宋繁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

　　宋繁在心里骂了一声，东歪西倒地往外面走去，找了处安静的地方，这才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我的手机怎么在你那里？！”

　　“捡到的。”手机那头的女声听起来年纪不大，她很干脆地回答。

　　捡NM的，我两个小时前进KTV才看过，而且我压根没出去过，说谎勒索也TM过点心！

　　宋繁更加烦躁，她对这种事并不陌生，在她的整个体重失衡的学生时代，她一直是坏学生们的勒索对象。

　　“你想要多少钱？”

　　“钱？”对方似乎没想到这点，愣了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别TM装傻，你偷了我的手机不就是想要钱吗？你要多少！？”宋繁终于失去耐心，失去体面地喊着。

　　手机本身对她来说其实并不值钱，但里面有很多她跟许梦心报备时拍的照片，后者说这些照片等老了来回顾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而且那手机里面还有很多许梦心写给她的备忘录，设置了诸多什么时间内要做什么事的闹钟。

　　“呃......我想你误会了，手机确实是我捡到的......”

　　“行行行！”宋繁粗暴地打断对方的话，“把手机送到星光KTV607房，我给你重酬10000行不行？拾金不昧的小姐？！”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才问，“哪里的星光KTV？我搜了地图，附近的乡镇没有一家叫星光KTV的......”手机那头的女声有些委屈，有些傻气地解释着。

　　宋繁简直被气笑了，敢情这小偷是在拐弯抹角地加价？

　　“送到星光KTV607房，20000！”

　　“小姐......”

　　“30000！”

　　“唉，我想你真的误会了，”手机那头的女声颇为无奈，“手机确实是我在敦煌雅丹地质公园捡到的，你是来这边玩的游客吗？我现在在玉门关附近，你方便过来吗？”

　　“......”宋繁听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说辞，神情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就暴跳如雷，几乎要捏碎手中的手机。

　　“我现在在上海！我的手机怎么可能出现在敦煌被你捡！它是长翅膀飞过去吗？就算是飞！它也不可能两个小时就从上海飞到敦煌去！！”

　　“可，可是，我真的是在一个洞窟附近捡到的......”

　　宋繁没礼貌地挂断电话，心里不断想着“等着瞧”，她连续吸了好几口气却依旧觉得胸闷气短，转身回到607包厢，又干了几杯酒，让自己被刺激得已经清醒过来脑袋再次陷入昏迷，之后她还要跟手机那头的可恨小偷周旋。

　　二、

　　9月11日 8：45

　　许梦心把车拐进停车位熄火后，调整了一下车内的后视镜，拿起口红补色，后视镜中的她长发披肩，妆容得体，只不过一双眼睛没有什么感情。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许梦心收齐口红瞄了一眼，是符东城打过来的，这是宋繁的朋友，平常很少联系，所以一看到他的名字，许梦心就知道，宋繁又惹了幺蛾子了。

　　“什么事？”许梦心拿起副驾驶座的笔记本电脑打开车门，这才接通手机。

　　“许教授，那个，繁繁她，她好像去敦煌了。”符东城声音沙哑结巴，听起来像是宿醉未醒。

　　“什么时候？”许梦心的脚步顿了顿，眉头皱起。

　　“呃，我查了，昨天最后一班去敦煌的飞机是凌晨一点半，我们，我和陈媛现在还在机场，呃，我后面不太记得了，我们好像送繁繁到机场，然后她就过去了。”

　　“她为什么要去敦煌？”见符东城半天说不清楚前因后果，许梦心的眉头皱得更深。

　　“唉，好像，她说她的手机被一个小偷在敦煌的雅丹地质公园捡到了，她要去教训那小偷一顿。”

　　“你们当时是不是都喝傻了？”许梦心的声音变得极为冰冷，不然就不会发生如此荒谬的事情。

　　“呃......当时，我记得当时我们有一起给那女的打电话，她发誓说她确实是在地质公园捡到手机的，而且繁繁的手机又确实在她手里......”

　　“繁繁现在身上有钱吗？”许梦心打断符东城没有意义的解释，她知道宋繁没有带现金带卡的习惯，所以她常会在宋繁的包包里面塞一些现金，但她不知道昨晚宋繁用的是不是经常用的包。

　　“我不记得了，呃，”感受到许梦心的怒火，符东城连忙说，“她背的好像是那个白色的小包包，然后，早上醒来之后我们就一直跟繁繁的手机联系，但没人接。”

　　“那个包包里面没钱。”许梦心深吸了口气，幽深的眼眸中是遮掩不住的暴怒，“我上午还有一节课，晚点我会请假去敦煌，你这段期间可以继续试着找她。”

　　用极大的意志力克制住自己的怒火与对宋繁的担忧，许梦心冷静说完这些就挂断了电话。

　　三、

　　9月11日 12：45

　　宋繁迷茫地看着眼前拖着行李箱来来去去的人群，她看到不远处的天花板悬挂着大幅广告，上面用红色的巨大字体写着：敦煌成典。

　　正午灿烂的阳光穿过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投射在她的脚边，宋繁抬头望外面望去，能看到澄澈而透明的蓝天，白云也似乎比上海那边看到的要更加洁白一些。

　　脑海中那些被酒精崩碎的记忆开始一点点汇聚起来，宋繁的脸色也从原来的迷茫，愤怒，再到懊恼，沮丧，恐惧......

　　昨晚喝断片之后她有些记忆已经记不清，只记得符东城他们帮自己买了机票，然后自己醉醺醺坐上了去敦煌的飞机，可能飞机中途在兰州转机了，空姐把自己喊起来，然后跟着游客转机到达敦煌之后，自己又迷迷糊糊在大厅睡到了现在。

　　太蠢了，实在是太蠢了。

　　宋繁暗骂自己，低头去看身上居然还没丢的白色包包，里面有纸巾，口香糖，身份证，驾驶证，抗抑郁的药，除此之外，一分钱都没有。

　　我真是一个煞笔。

　　宋繁再次骂了自己一句，她现在头疼欲裂，喉咙也像被火灼烧着，昨晚她不应该被那个小偷刺激就一怒之下跑过来敦煌，因为再怎么想，她的手机也不可能在两个小时之间就从上海出现在敦煌。

　　在一阵自哀自怨之后，宋繁起身找到机场的服务台，她想打电话给许梦心，但当她试拨了几次都失败之后，她可悲地发现自己记错了许梦心的手机号。

　　许梦心一直害怕自己会出现这种状况，比如去到陌生的地方手机没电，或是手机被偷等，她曾强制要求宋繁背下她的手机号码，宋繁通常不会放在心上，背过一段时间太久没用，宋繁早就记不清许梦心的电话号码。

　　现在她唯一记得的，只有自己的手机号码。

　　“不好意思，我再试一下。”在服务台小姐疑惑的目光中，脸上醉意未褪的宋繁尴尬一笑，再次拨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手机很快接通了，那个轻柔带着地方口音的女声再次响起，“喂？”

　　“我是你手里手机的主人，我现在就在敦煌机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宋繁觉得自己蠢到爆炸，但她依旧维持着冰冷如带着审判的口吻，她要揭露这个害她做出这种闹剧的阴险小偷。

　　“哇~不会吧，真的吗？”那个女声带着惊讶，轻柔的嗓音变得有些激动。

　　到现在还在装？！宋繁咬牙切齿。

　　“然后呢，接下来我要去哪里找你？怎么拿回我的手机？”

　　“我去找你，我现在在月牙泉这边，坐车过去大概一个多小时，你等我一下好不好？”女人轻声轻气地询问，语带笑意。

　　“呵......”宋繁臭着一张脸，心里却也忍不住嘀咕，难道自己的手机真的是在敦煌被这个女人捡到的？

　　在机场大厅又干坐了一个多小时，就在宋繁想着要不还是求助警察叔叔回家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很有敦煌特色长裙的女人往自己大步走来，她乌发盘起，左边的手臂戴着金红相间的臂环，右边的手腕上戴着同款的手环，这让她的皮肤显得更加白皙。

　　等她走近，宋繁才更清晰地看清她的模样，她的体型并不是大都市所追求的瘦削病态，而是丰盈的，饱满的，她的红唇与细长的眼睛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看到女人的第一眼，有关敦煌飞天仙女的想象立刻具现在宋繁的面前。

　　宋繁原本以为自己的审美完全偏向许梦心那种克制端庄，瘦削挺拔的长相，但看到眼前这个风格跟许梦心完全不同的女人，她还是感觉自己早已形成的审美观受到了挑战。

　　“您就是手机的主人吧~”女人认出了宋繁，走近之后立刻抬手把手中的手机递给后者，那手机包裹着一个青橙色，有着敦煌元素的手机壳，确实就是宋繁的手机。

　　邪门......

　　宋繁一言不发地接过手机，拇指一按上去，手机立刻解锁了，桌面壁纸是她跟许梦心的合影。

　　怎么会这样？我是在做梦吗？宋繁那张疲惫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迷茫，她在手机屏幕滑动了几下，发现这确实就是她如假包换的手机。

　　女人轻轻坐到宋繁身边的位置，侧脸看着宋繁，她的手臂撑在椅子边缘，穿着凉鞋的脚脚跟踩着地面，脚尖不时上下晃动，像小孩子一般。

　　“你，真的是在地质公园捡到我的手机的？”宋繁开口询问，声音嘶哑得吓人。

　　“是的，我叫沙娜，你呢？”沙娜微笑，细长的眼睛跟着眯了起来，宋繁看到她白得异常的牙齿。

　　“宋繁。”宋繁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感让她那张麻木的脸生动了一些，她确定了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她的手机不知道什么原因，从上海出现在了敦煌，并被眼前这样叫沙娜的女人捡到了。

　　可这怎么可能？！

　　“你真的是在雅丹地质公园捡到我的手机的？”宋繁再次问了同一个问题。

　　“是呀，你已经问过我了。”沙娜的笑容变得更大了，“在通完玉门关附近不远的一个洞窟旁，我在那里散步的时候捡到的。”

　　“我不信！”这三个字脱口而出，这让宋繁更加像个小孩子一样。

　　沙娜耸了下肩膀，眼睛一直看着宋繁，她问，“要我带你去看看吗？”

　　宋繁犹豫了起来，她扭头看向坐在一边的沙娜，她看起来美得有些不真实，却又那么亲切。

　　宋繁又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机，还有40％以上的电量，这多少让她原本焦躁无助的心也定了下来。

　　“去。”

　　“可以啊，可是现在没有班车，要2点之后才有。”

　　“附近能租车吗？”

　　“不知道。”沙娜显然也不是什么精明之人，理所当然地摇头。

　　“走吧。”宋繁起身，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快烧起来了，走到自动柜员机给自己跟沙娜都买了矿泉水之后，她有条不紊地灌了大半瓶之后拨通了许梦心的电话，想要报个平安。

　　只不过手机并没有拨通，接着她又拨了符东城的，陈媛的，但没有一个接通。

　　宋繁疑惑地给自己的手机充了钱，然后发现依旧打不通。

　　仔细想了一下，宋繁猜测许梦心他们现在可能在来寻找自己的飞机上。

　　宋繁打开前置摄像头，准备像平常一样自拍照片发给许梦心报备。

　　“你也来。”宋繁靠近沙娜，镜头对着她们两个。

　　“为什么要自拍？”沙娜笑盈盈地靠近宋繁，看着她按下快照键。

　　“给女朋友报备。”宋繁低头将照片发过去，顺便说了一下遇到的情况。

　　“我又不会卖掉你。”沙娜哈哈笑了起来。

　　“我还没弄清楚为什么我的手机会从上海跑到敦煌，对了，你是什么人？游客？本地人？”宋繁在手机上租了辆车，嘴里絮絮叨叨问着。

　　“我是本地人。”

　　四、

　　9月11日 12：45

　　前往敦煌的飞机上，符东城夹在许梦心跟陈媛两个女人中间，一脸尴尬。

　　坐在靠近过道的许梦心惯常的面无表情，她那张卖相不错的脸跟她的性格一样冷漠，而且是个什么都要紧紧把握在手里的控制狂。

　　靠近飞机窗户的是宋繁的发小陈媛，她同样臭着一张脸，神情不忿地看着窗外的云朵。

　　符东城想起上飞机前她们的争执，许梦心认为他们没有照顾好宋繁，明明知道宋繁的父母去年意外去世之后她就一直抑郁着，还怂恿她去做危险的事情。

　　“繁繁她有自毁的倾向，就算她去敦煌没能见到那个偷手机的女人，她也可能做出无法预测的事来，她对自己并没有你们看起来那么在乎……”

　　符东城脑海回荡着许梦心没有感情的声音，她在说自己女朋友的事情时，也是字正腔圆，清脆得像是在课堂上讲课。

　　“你们还那样放任她毫无节制地喝酒，甚至怂恿她一个人出走！你们真的是她的朋友吗？”

　　“我们不是她的朋友！只有你是！是吧？！”陈媛从开始的忍耐到忍无可忍，激动地反驳，“你TM知道她抑郁，你还管这管那！衣食住行，说话行为！你那样没管着繁繁！？她到底是你对象还是你养的宠物？就算父母没有意外去世，被人这样管着，是个人都要疯好不好？！”

　　想到在陈媛大声反驳之后机场的人都把目光投过来，符东城更加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脑中陈媛的声音却停不下来了。

　　“我们繁繁就是傻，对你这种人还死心塌地！哪对情侣其中一个单独出门，甚至只是去逛个超市，都要拍照报备的？你是不是pua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呵……说到pua，我从没拿过繁繁一分钱，你们要了她多少投资了？”许梦心声音更加冰冷，“如果她是个穷光蛋，今天你们还会跟着过来吗？”

　　“你放屁！……”

　　符东城用力揉了下自己的脸，眼里闪过一丝阴霾与戾气，强迫自己的回忆止于陈媛之后的怒骂。

　　好在飞机已经降落，符东城煎熬地等到飞机滑行，立刻打开手机，惊喜地看到自己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宋繁打过来的。

　　“繁繁给我打电话了！你们有没有收到她的消息？”

　　许梦心也拿出手机，看到有几个来自宋繁的未接来电，微信也有未读信息。

　　：梦心心，我现在在敦煌机场，打电话你没接，等你看到信息回我一下
　　：特别邪门，我的手机真的被一个女的在敦煌捡到了，我打我自己的电话，然后她给我送过来了，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人。
　　：不用担心我，我准备跟她去看看手机是在哪里捡的，就不信邪了。
　　：【照片】

　　照片是宋繁的自拍，一张柔美的脸苍白而憔悴，还有难掩的疲态。

　　凑过来的符东城跟陈媛也看到了宋繁的信息。

　　许梦心关掉信息，拨打宋繁的手机号码。

　　过了很久，手机才接通。

　　“宋繁！你在哪？”许梦心急得声音都不像她平常的样子。

　　符东城跟陈媛对视了一眼，虽然他们都很不喜欢许梦心，但不可否认，她是真的很在意宋繁。

　　“……玉门关。”手机信号不稳定，许梦心只能听到一阵阵电流音跟模糊不清的玉门关三个字。

　　接下来就只有刺耳的电流音，期间许梦心跟其他两个人都分别试着跟宋繁联系，却怎么都打不通电话。

　　没办法，他们又分别给宋繁发起微信。

　　“繁繁说她去玉门关，我们也去吧，我查了下，这边过去开车大概一个半小时。”符东城一边按着手机一边说。

　　“可以，我们租辆车过去。”陈媛表示赞同。

　　两人看向许梦心，却发现后者面色惨白的看着自己的手机。

　　“怎么？”符东城凑过来。

　　“照片，有点奇怪。”许梦心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符东城，后者跟陈媛近前细看。

　　宋繁发过来的照片中，她的目光看着镜头，没有笑，身上穿着昨天的白T恤，薄风衣，染成墨蓝色的长发披散着，占据着整张照片的二分之一。

　　初看觉得没什么，但慢慢的，符东城也觉得自己背脊有些发凉，因为宋繁发过来的这张照片，应该是她跟另外一个人合照拍的才会有的布局，不然宋繁一个人会占据照片正中。

　　但这张合照只能看到宋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