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惊蛰》鎏香儿

86、离别

　　刘赢赶到时，藏书阁一楼已被火焰包围，无法进人，二三层也有火光亮起。

　　最先发现走水的是两名巡逻小厮，一人已跑去下人居住的院子喊人帮忙，剩下一人呆在藏书阁外不知所措地呼喊求救。

　　刘赢见藏书阁外备水缸里干干净净，显然平日没做好防护，导致现在一滴水都没有。

　　“快去湖边打水来！”

　　刘赢喊了一句，随后运起轻功率先打了水来。

　　眼见二三里火势增大，等韩府仅剩的几名下人来灭火显然已来不及，刘赢当机立断，扔下水桶翻进三楼抢救重要书籍。

　　躲在暗中观察的青羽见此也赶紧现身帮忙。

　　少爷留他在韩府就是为了在意外发生时观察韩慎身边是否有可疑人员，但前提是以刘赢姑娘安全为重，他可不敢袖手旁观了。

　　刘赢看到青羽一点不惊讶，道：“劳烦去请街坊四邻和巡逻官兵帮忙。”

　　“好的。”

　　很快韩府其他下人赶来灭火，书桓认出三楼进进出出抢救书籍的刘赢，惊讶又紧张。

　　尤其看到刘赢衣摆带出火星，他连忙喊道：“姑娘不要进去了，再多书也比不上您安全重要哇！”

　　公子有多稀罕书籍他不清楚，但若看见赢姑娘受伤准得心疼死。

　　刘赢动作不停，瞥了眼楼下急的跺脚的书桓，“我自有分寸，赶紧救火。”

　　又跑了几趟，刘赢抱着一摞书跳出窗口，拍灭手臂的火苗。

　　扫了眼灭火众人，她问书桓，“韩慎呢？”

　　“公子得知走水，叫小的先来帮忙。”书桓顿住脚步，往公子所住卧清院方向看了眼，“算算时间公子也该到了。”

　　刘赢心中一沉，立刻将手里的书丢到地上，朝卧清院赶去。

　　途中没有看到韩慎的身影，她顿时心感不妙，以最快的速度冲进韩慎房间，却只看到一地狼藉。

　　破碎的桌椅茶具里躺着一具胸口有个血窟窿的尸体，周围有几片血液，不知是出自几人。

　　韩慎的轮椅倒在一旁。

　　“韩慎！”

　　刘赢近乎慌乱的冲进卧室，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里的害怕。

　　韩慎那么娇弱，平日受凉劳累都要咳上一阵子，遇到普通壮汉都对付不过，怎经得住刺杀？

　　此时此刻刘赢甚至没心思怀疑外室的尸体是谁杀的，她只希望韩慎好好的。

　　然，卧室里面空无一人。

　　韩慎不见了！

　　刘赢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有看到尸体说明对方要从韩慎身上得到什么，暂时还不会动手。

　　韩慎或者韩府还有什么受人忌惮的？

　　刘赢回到外室，就在她检查尸体身上是否有线索时，门外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她立刻追了出去。

　　*

　　郭杭跟踪韩栋来到一家勾栏院，看到他鬼鬼祟祟从后门进入。

　　韩栋与一个伙计打扮的男子碰头，接着被领到一个偏远的房间，里面有一女子正在等他。

　　“韩公子您总算来了，奴家好想你。”

　　韩栋心中有事，不耐地拂开贴上来的女子，语气冷硬，“答应你们的事我已经做到了。”

　　女子被挡开也不生气，媚笑道：“您放心，我们主子一向守信，您就等着当官吧，日后高升，可千万别忘了奴家呀。”

　　韩栋不放心道：“你主子到底是谁？”

　　女子这才脸色稍冷，劝道：“奴家不是早跟您说了，不该打探的不要打探，待时机成熟，您自然就知晓了。”

　　到底是第一个跟过的男人，女子又软了语气，贴过去柔声道：“奴家可一直为您守着身子呢，余生也都指望您呢，难道还会骗您不成？”

　　即使要了人家清白身，韩栋心里还是看不上这红尘女子。

　　不过他惯会逢场作戏，故这次没有推开女子，抱住她深情道：“对不起，方才是我心急了，我自是相信你。”

　　“您是韩家最接近宗亲血脉的，待韩慎一死，韩家就是您的，到时候梁大人推举的便是您了。”

　　闻言，韩栋眼中闪过嫉恨。

　　他奉承梁文博多年，读书更是毫不懈怠，却被一个废物抢走一切，就因为他是宗亲嫡孙。

　　夺走他的人生还不够，还害得他差点家破人亡，他恨不得亲手刃之。

　　“公子~”

　　韩栋被女子娇嗔唤回神，想到当初找上自己的人是个高手，杀韩慎应当不是难事。

　　心中安稳了些，便有心情对付眼前的女子。

　　两人很快勾缠到床上，连灯都没吹，便传出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

　　郭杭正躲在暗处猜测女子口中的主子是谁，听到声音后嫌弃地咧了咧嘴。

　　考虑到韩府可能有危险，他不再逗留，打算去韩府报信，却在途中被人拦住去路。

　　对方头戴青面獠牙面具，听声音年纪并不大，身手也不比他差。

　　“郭三少这是要去通风报信？”

　　郭杭见对方没有动手的打算，眸光微闪，笑道：“阁下这是准备劝我别去？”

　　对方爽朗地笑了两声，“郭三少果然是聪明人，那么你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条件。”

　　“哦？说来听听。”

　　“听说郭家去年送了个美人儿进宫，最近传出了好消息。”

　　郭杭脸色一变，“你到底是谁？”

　　面具下，韩慎勾唇一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郭家保住皇嗣。”

　　郭杭沉吟半晌，“我有个条件......不许伤害刘赢。”

　　韩慎目光微沉，语气透着渗人的笑意，“怎么，心上人？”

　　郭杭道：“你只说答不答应？”

　　韩慎语气凉凉，“在下诚心与郭家合作，就是看重三少爷性子洒脱，你若拘于儿女私情，这交易不做也罢，你去韩府报信吧，我不拦着你。”

　　“你。”郭杭脸色难看至极。

　　在家族大业面前，莫说心上人，连他自己都可随时牺牲。

　　商人重利，郭杭也从未否认过自己性子里的凉薄。

　　“好，我答应你。”

　　韩慎无声讥笑，这般薄情寡义的浪荡子也配跟他抢阿赢？

　　他满意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在下会帮郭家保住孩子，作为交换，我只要郭家做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个嘛，时机到了你自会知道......对了，在下可不是要对韩家动手的人哦。”

　　“你这是什么意思？”郭杭没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对方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韩栋背后之人身份不一般，你若不想郭家再陷困境须得尽快离开山东，在下只是好心提醒，如何决定还要看三少爷自己。”说完这句他便闪身离开。

　　郭杭立在原地沉默许久，终是没有去韩府报信。

　　时至子夜，睡梦中的韩栋忽被唤醒，他被伙计带到其他房间。

　　进屋前，伙计对他道：“这是主子给您的惊喜，天亮之前随您处置。”

　　所有疑惑在见到房间里的韩慎时得到解答。

　　他之前还在遗憾不能亲手杀韩慎，现在意外得到机会处置他，叫他怎么能不开心呢？

　　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足够他发泄情绪了。

　　韩栋走到被绑在椅子上的韩慎跟前，笑容有些狰狞。

　　“堂兄，听说你之前被一对村民折磨十余年，想必是不怕疼的吧？”

　　*

　　刘赢跟随暗影来到勾栏院，混乱中丢失了目标。

　　她若有所感，正准备挨个房间搜查时，后院一角忽然传来嘈杂声。

　　她赶过去时，韩栋已被几名官兵拿下，而韩慎也被解绑，坐在椅子上接受官兵盘问。

　　原来是巡逻士兵看到有人扛着人形物跳进勾栏院，以为是拐卖良家妇女，便偷偷潜入搜查，结果发现了韩栋正在施暴。

　　因为官兵出现及时，韩慎没吃太多苦，但挨了几鞭子也有他受的，官兵得知他身份后见他异常虚弱，立刻送他回府并找了大夫。

　　奇怪的是，韩栋被抓后完全没有为自己辩解，对火烧藏书阁、绑架韩慎的罪行供认不讳。

　　刘赢认为，要么是韩栋疯了，要么他受人胁迫，不得不承人罪行。

　　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韩栋能绑走韩慎绝非一人所为，藏书阁起火当晚住在韩府的那几名书生当中定有同伙。

　　可惜等她意识到这点时，那几名书生早已消失无踪，大家本就是“萍水相逢”，对方连姓名都不一定是真的，根本无从去查。

　　“难道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吗？”刘赢很不甘心。

　　韩慎安慰道：“韩栋已得到惩罚，我也没大碍，阿赢不要生气了。”

　　“我生气是小。”刘赢看着靠坐在床上一脸病弱的韩慎有些发愁，“你难道就不怀疑此事背后有蹊跷？遇事不多想，你以后入仕还这么单纯好骗的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韩慎哑然失笑，暗道自己是不是装的有些过分了，以至于阿赢当他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心性。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我并非没有怀疑，只是觉得这次如果对方有心要我的命，我怕是活不到现在。”

　　“既然对方另有所图，而我们现在也找不到线索，倒不如静观其变，他们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刘赢皱了皱眉，仍是心有余悸，听韩慎说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她实话实说，“你现在无权无势的，身边连个护卫也没有，便是对方露出马脚也只有被牵制的份吧。”

　　韩慎嘴角微抽，阿赢这话还真是一针见血。

　　他总不能说他已筹谋多年，早掌控了不少当朝官员的把柄，一般人还真威胁不了他吧？

　　“阿赢放心，我定会好好保护自己。”

　　刘赢一时无言，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对韩慎的处境有些过于担心了。

　　梁大人听说韩慎的遭遇后立刻派人到韩府接韩慎，强硬要求他到梁府去备考。

　　有梁大人保护，韩慎会安全许多，刘赢十分赞成他去梁府。

　　韩慎却不大乐意，在与刘赢独处时，第一次明确表露心意。

　　“若去鲁阳，会有数月见不到阿赢。”

　　刘赢正在帮他整理藏书阁三层，闻言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险些掉落。

　　她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却埋头书架没去看他，故作轻松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我不想与阿赢分开。”韩慎坚定道，目光灼灼看着刘赢。

　　刘赢动作顿住，默然片刻，随后抬头与他对视，认真道：“我尚有未完成之事，此来便是与你道别的，我要离开平谷了。”

　　这次韩慎出事让刘赢明白了一件事，她是喜欢韩慎的。

　　但现在不是考虑儿女私情的时候，她也不可能一直守在韩慎身边保护他，他们各有要走的路，日后能否相会只能看彼此造化。

　　有时候离别是为了能够更好的重逢，她现在必须放手。

　　韩慎紧张追问，“你要去哪？”

　　刘赢垂下目光，“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韩慎面露失落，“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能的。”刘赢笑道，“你好好考试，保护好自己，待你做了官，我会去找你。”

　　“阿赢没有骗我？”

　　“一言为定。”

　　两人约定好再见，韩慎也决定明日跟梁大人派来的人前往鲁阳。

　　这日他们在藏书阁待了整整一日，没有过多言语，也没再提沉重的话题，默契地享受着离别前最后的时光。

　　傍晚，刘赢在韩慎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翻窗离去。

　　夜幕降临，雁收到信号赶至韩府，刚进入韩府忽然察觉身后有异动。

　　他立刻闪至暗处，等了半晌没有动静，正准备前去查看一番时听到一声猫叫。

　　待看到一只小猫跑过，他才松了口气。

　　谨慎地在韩府内绕了两圈后他来到韩慎房间，刚要说话，便被韩慎用眼神制止。

　　雁心领神会，立刻躲藏起来。

　　刘赢执剑闯入房间。

　　“韩慎。”

　　“阿赢？”

　　韩慎疑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刘赢一心保证韩慎安全，想都没想便冲了过去。

　　只见韩慎一手拢着湿哒哒的中衣站在浴桶旁，散落的墨发还在往下滴水，犹如一副美男出浴图。

　　韩慎红着脸略显慌张地侧过身子，似是羞于去看她，“阿赢可是有急事？”

　　刘赢眼皮微跳，转过身背对韩慎，“方才我看到有人进了你的房间，你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我方才在沐浴，并未听到声响，阿赢可看到对方是谁？”

　　“没有。”刘赢走出屏风，“你先穿好衣服吧。”

　　待韩慎穿好衣服出来，刘赢已经检查完房间，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她站在窗口，望着一脸无辜的韩慎，没等他开口，只道一句“你等我一会儿”便翻窗出去。

　　不一会儿，她又折回来，怀里抱着一只橘白相间的小奶猫。

　　韩慎面露惊讶，“阿赢这是？”

　　刘赢走到他跟前将小猫放到他怀里，“之前在泰安成见你似乎与猫投缘，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不知你是否喜欢。”

　　韩慎楞楞地托住小猫，来不及高兴便注意到刘赢手背上的抓伤，下意识上前一步，“你受伤了。”

　　刘赢抬了下手背，“小猫抓的，无妨。”

　　说来奇怪，从小她就不招小动物待见，所以通常不会去碰猫狗。

　　这小猫她已经养了几日，还是一碰就被抓。

　　韩慎将猫放到地上，然后牵着刘赢来到内室，从床头柜上拿出一瓶药膏，“猫抓的伤不易消退，不上药的话可能要疼好几日。”

　　刘赢任由他上药，笑问，“你以前被猫抓过吗？”

　　韩慎点头，险些说漏嘴，“小时候我......在街上喂野猫时被抓过。”

　　其实是他三妹小时候淘气非要抓野猫回家，反被抓伤，在家喊疼闹了好几日，后来大哥抱回一只小猫给她才把人哄好。

　　刘赢注意到他话里轻微的停顿，敛目沉默起来。

　　待上完药，她道了句谢，然后嘱咐道：“一会儿我再检查下院子，走之前我让书桓叫人为你守夜，晚上注意警惕。”

　　见她要走，说话时并未看自己，韩慎心感不对，下意识唤住她，“阿赢。”

　　刘赢停在窗边，偏过头没有正视他，“嗯？”

　　韩慎顿了顿，“你也注意安全，要保重身体，我很喜欢你的礼物，下次见面时保证把它养的白白胖胖。”

　　刘赢笑了笑，“一只橘猫哪来的白白胖胖一说......你也保重，身上有伤近期就不要沾水了。”

　　说完她挥了下手，跳窗离去，没去看韩慎微微僵住的脸色。

　　刘赢离开半晌后，雁半湿着身子从屏风内走出。

　　“属下失察，请主子责罚。”

　　韩慎沉默良久，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阿赢太敏锐了。

　　他也得加把劲儿，争取在被抓包之前走到能够向她坦白的位置才好。

　　“你准备一下，去江南做一件事。”

　　雁迟疑道：“那您这边？”

　　“我去梁府这段时间有听风就够了，你早日归来。”

　　“是！”

　　韩慎并不知道，郭杭临走前暗中让青羽转交给刘赢一封信。

　　信上内容加上今晚韩慎的表现，足以让刘赢察觉到韩慎有事瞒她。

　　她也终于意识到，他似乎并不像表面那般不谙世事，毫无城府。

　　说不上难过愤怒，只是难免感叹，她与韩慎终究是相识太短，彼此并不太了解，便也越发觉得这次离别是个正确的选择。

　　来日方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