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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林则徐 ...

  •   做完法事,我重新被关进柴房里。
      天色渐渐暗下去,腿因为长时间跪着,麻痹得不像长在自己身上。我一边揉,一边心里沉甸甸的。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想到未来。
      他们会通知郑家,叫人来把我领回去吧。这桩婚事估计是不成了,我没有什么好惋惜的,只是冥冥之中上天安排我来到这里,到底为什么呢?
      如若将来我流落在外,无一样傍身之计,怎么生活呢?虽然拥有现代的知识,但在古代,孤身一个女人要存活,谈何容易?这不是纸上谈兵,更不是小说里的万能主角啊。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我把剩下的一个馒头吃完,倒头睡下。
      到了半夜,外头狂风大作,雷鸣电闪,硬生生将我吵醒了。不一会儿,倾盆大雨砸下来,四周顿时只闻雷雨声,仿佛共工撞倒不周山,又仿佛大风翻倒了汪洋,铺天盖地而来。
      更糟糕的是,屋顶漏水!滴滴答答的水正好滴在我铺的柴禾上。雨势很大,不一会儿就湿透了。
      我心急火燎,摸黑在室内乱窜,总算发现靠近门口那里的空地不漏水。我跟个瞎子似的摸索着,把一捆捆稻草搬到靠近门口的空地,又在下面用木柴垫高。
      这一眨眼的功夫,室内就蔓延了一地浅浅的积水。绣花鞋踩在积水里,寒意从脚底渗上来,我急忙跳上乱铺就的禾草,一边脱掉湿漉漉的鞋袜,一边打了好几个喷嚏。

      用林元抚留的两件大衣严实裹着身体,艰难地蜷缩着,熬着,默默听外面滂沱的雨声。
      一声声雷鸣,如在耳边炸开,令人惊心的天象一直持续到下半夜,才听得外头有人砰砰地敲门,“红丫,红丫!”

      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等什么。
      竭力忍住哽咽,我应道:“二爷!”
      他很快打开锁走进来,反锁,收了滴水的伞,手里还提着一盏蒙了油布的灯。
      掀开油布,朦胧的灯光顿时充盈一室,带来些须温暖的感觉。

      我胡乱套上湿湿的鞋子,跳下地。他眼神却躲躲闪闪,低头把一包衣服放在稻草上,背转身说:“我,我给你带了袄子和裙衫。你先换上。”
      低头一看,原来被撕裂的领口又掉下来,露出一片肌肤。
      虽然他背转了身,但在孤男寡女共处的一室里脱光换衣服,还是让我尴尬到脸发烫,加上古代的衣服难穿,竟有些手忙脚乱的。
      脱衣服时弄出的窸窣声,更令我难堪,只想着动作快点,再快点。

      好不容易弄完,我低声说:“好了。”
      他这才重新面对我,面容沉静,目光坚毅。
      “晚上被爹娘拘着去你娘家找人,遇到暴雨。好不容易回来,等到他们睡下,我才得以溜出来。”
      我点点头。看来我的猜想没错。
      他面露不忍。
      我问:“有什么事吗?”
      他这才缓缓开口:“郑家举家搬迁了,竟是悄悄地没通知任何人。刚才我们去时,已然人去楼空。”

      我张大嘴,片刻又闭上。
      我能说什么呢?
      不是亲身女儿,已经不指望他们会搭救。只是没料到他们连蒙上冷血的名声都不顾,悄悄地搬走。大约是怕真正的郑小姐会牵连进来,也怕我会泄口风。
      看来真要流落街头了,我开始暗暗计算陪嫁的嫁妆都有些什么,可以支撑多久。
      打定主意,我昂头说:“让我走吧,就算没有娘家,我也不要在这里忍受你们林家人的羞辱。”顿了顿,我咬牙切齿,“我受够了。”

      “荒谬,简直荒谬!”他闪过一丝惊讶,立即毫不犹豫地训斥,“你孤身一个女子,走到哪里去?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二爷,你不觉得很可笑吗?我要走!”
      “这是一个良家妇女想出的主意、说出的话吗?”瓢泼大雨掩盖不住他声音里的怒意。
      我本就不是古代良妇,听了他的话更加冷笑,“良家妇女就要任由欺凌、逆来顺受,没有人格尊严吗?”

      他看上去怒不可遏,我几乎以为他要举手给我这个胆敢与丈夫对骂的女人一个耳光了。
      我忽然有些底气不足,却还是硬撑着与他对瞪。
      结果他用力握住我双肩,“我说过打定主意护你到底。你怕什么呢?”
      我们的脸离得很近。从没有男人离我这样近过。

      日后相处得久了,我对他从本质上有更深一层的了解。他这人,最是重义卫道,就算是街角的乞丐,或一只猫一只狗,有困难他都会倾囊解救,更遑论我孤身一个弱女子。
      但那时从未谈过恋爱的我只心里一阵激荡。
      注意到他脸还肿着,想到这个青年书生是为我被打,而且现在肯定还疼着,我心里面涌起一股说不清感动还是怜惜的滋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默默不语。

      又听他说,“我大清律例明文规定,有所取无所归,不得出。你户籍已转到林家,爹娘一时休你不得。”
      “而且他们最是心慈手软,我在这里陪你坐几天,他们便心软了。再过段时日,他们会慢慢接纳你的。”说完,他把给我带的馒头小菜摆好,示意我吃。自己则把腋下夹的一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摞书。他把我仓促铺的稻草整整好,盘腿坐上去,开始借着昏暗的火光翻书,竟一副长坐不走的模样了。
      我也不好意思再吵。而且我也根本没想好,流落街头怎么办。
      于是慢慢吃起馒头。

      风声渐歇,雨声滴答,势头逐渐小了。
      他耳后根忽然泛起一片红,身子不自然低挪了挪,侧对我,快速翻了两页书。
      我恍然发觉,自己竟然盯着人家的脸发呆。
      赶紧移开视线,我随便找个话头:“那个,二爷,可是名叫元抚?”

      他看过来,“元抚乃小字,正名是则徐。”
      则徐,怪熟的。林则徐,字元抚……
      就在这一刻,一道闪电闪过,滚雷炸开,震得油灯晃了几晃,连带我心脏也颤了几颤。
      可能是我面色太僵硬,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感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可是原则的则,徐文长的徐?”
      “是的。”
      天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没有蹦起来。
      啊啊啊,我在心里尖叫,史书上鼎鼎大名的中华民族英雄,虎门销烟的钦差大臣,抗击英军的封疆大吏,近代开眼看世界第一人,晚清受誉最多的政治家!!!
      居然站在我面前,成了我老公!
      “红丫,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发烧了?”他声音里有着焦急。
      我完全不能言语,激动把我的咽喉扼得紧紧的。
      连连感叹,早就觉得他会出人头地,却不料会是位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一瞬间我职业病犯,相机,采访手稿,话筒……通通没有。唉,好可惜。

      可能我脸色潮红得太异常,我的丈夫林则徐,嗯,在被赶出门之前,他还是我丈夫吧。他倒了茶,连着喂我喝了三杯,焦急地扶我躺下,盖好衣服。
      我虚弱地对他笑笑,“我没事。只是听到你的名字太激动了。”
      他问:“什么?”
      我已经闭上了眼睛。一惊一乍、一冷一热,我身体被掏空了一般酸软无力,唯有胸膛还在激荡,再说不出话。

      一旦放松下来,才发现身体有多累。我昏沉沉地躺着,陷入迷糊的状态,耳边时而是风吹雨打,时而又是安静的翻书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浑身发烫,下意识地掀开盖在身上的东西。
      又过了很久,我突然惊醒,觉得眼前光线刺眼。

      柴房中挤满了人,我愣愣看着,林父,林母,一大家子兄弟姐妹。我的丈夫跪在地上。
      见我醒了,大家齐齐把视线投向衣衫不整的我。愤怒,尴尬,不屑,怜惜,不解,厌恶……种种目光。
      这个情景怎么那么像捉奸在床?

      我头痛欲裂,想说话,却发出嘶哑的一声,眼前就黑了下去。
      这次真的发起了高烧。我昏睡着,太舒服了。暖暖的、软软的、香香的被窝。有人不断呼唤我,可就不想睁开眼。
      就这么一直浑天暗日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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