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面子》晓月千重

1、田田

　　九月初的天，还透着夏日未尽的热意。

　　省城一中才刚开学没多久。
　　学校里就有学生闹了点事情出来。

　　事情可大可小。

　　有人想把事情往大了办，也有人想求学校小事化了。

　　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但周围都没人，偶尔路过的学生都避得远远的，不敢凑近了。

　　办公室门外的墙边上正站了一个男生。

　　男生的身上穿着省城一中的校服，一中的校服是有点发亮的蓝色，这让男生的皮肤显得更黑了几个度。

　　不仅皮肤黑，头发也短，几乎是贴着头皮的短寸。

　　五官也算得上端正，只是衬着这男生黝黑的肤色，再加上男生高高大大的体格，就怎么看怎么都有些显凶了。

　　男生没靠着墙，站得笔直，手里还拎着书包。

　　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睛看向对面的柱子，好久都没转一下，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又像只是在那儿发呆。

　　办公室里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似乎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田浩先动手打人，在场还有不少学生，都亲眼看见了——这个事情，影响很恶劣。”
　　“我知道你家的情况，是不容易，但学校也为难。”
　　“而且你说田浩这小子，他打谁不好，怎么偏偏就打了人俞贺言呢？！还把人给打进医院了！”

　　教导主任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

　　间隙里插着另一个声音，唯唯诺诺地应着教导主任的话，跟着后面不住地赔着不是。

　　“老师……求您帮帮忙，通融通融吧……”
　　“我……那个受伤的小同学……不管他住院花多少钱，我都赔！我肯定一分不少赔他们！您看，能不能帮我们说说情……”

　　教导主任又道：“这个事，我是真说不上话……”

　　办公室里的声音慢慢压低下去许多。
　　田浩也有点听不清楚了。

　　教导主任踱步走到门边，朝外看了眼站在门口的田浩，板着脸训了一句：“田浩，你给我站好了！别乱动！”

　　说完就直接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

　　也不管站在门口的田浩，其实从刚才开始到现在，压根一动都没动过，跟个雕像似的。

　　门一关上，田浩就更听不见屋里的声音了。

　　办公室里面。

　　教导主任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明明挺壮实的一汉子，却微微弯着腰，脸上也满是拘谨，就显出几分可怜弱小起来，身上穿的还是一件已经洗得有点发白了的工服，主任有些于心不忍，压低了声音悄悄道：“这事学校其实已经查清楚了。”

　　“田浩确实不是故意伤人的，原本只要赔了医药费，再受个处分也就行了。”
　　“但是吧……人俞贺言的家里人不同意。”
　　“说什么都不行，所以这……”

　　那中年男人大概明白了教导主任的意思，连忙接下话来问道：“老师，您有那位小同学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吗？”

　　教导主任就转过身，从办公桌上拿了张小卡片，塞给那中年男人，低声道：“这是他家里人的名片，别人都不管用，你就找他。”

　　中年男人赶忙接住那名片，跟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满脸感激地看向教导主任，连声道：“谢谢老师，谢谢老师了……”

　　教导主任摆摆手，说：“你赶紧去吧。”
　　“对了，你把田浩也带回去，俞贺言什么时候回来上课，你再让田浩一块儿来，不然学校这边也不好跟人家家长交代。”

　　中年男人忙忙点头：“是，是……我知道了……”

　　临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又跟教导主任道好几次谢。

　　田浩依然站在办公室门口，立得直直的，一动没动，听见办公室的门开了，也没转头去看，就那么木愣愣地站在那里。

　　直到中年男人叫了他：“小浩，走吧。”

　　田浩这才转过头，去看中年男人，叫了一声：“叔……”

　　男人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别的，只是攥着手里刚才教导主任塞给他的那张名片，道：“走吧，跟叔回家去吧。”

　　田浩沉默地点了点头，拎着书包，跟在中年男人身后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学校，男人骑着一辆有点儿脏的电动车，让田浩上去，带着人离开了学校。
　　一路开到处民巷里。

　　巷子的周边都是老房子。
　　地形环境复杂，住的人也杂。

　　到一幢单元楼的门口，男人先把田浩放了下去，交代道：“小浩，你先上去写作业，叔出去办点事儿，晚上……”
　　“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先弄点吃的垫垫，等叔回来了再给你弄饭。”

　　田浩点了点头：“知……知道了，叔。”

　　男人看着田浩上了楼，才又骑着电动车走了，没走远，就找了个背阴的角落，支住车，下来在车旁边蹲下，掏出来揣在口袋里的那张名片，仔细看了看。

　　名片做的特精致。
　　白色的小卡片，字都是烫金的。

　　粗糙的带着老茧的手指，摸过去名字的那几个字，默声念了一遍：“文昱庭……”

　　名字下面跟了一串数字。

　　想来想去，男人终于从口袋里把手机给拿了出来，手机已经是好几年前的款了，不过男人用的却小心。

　　打开手机，对着名片上的那串数字，一个一个输上去。

　　等着那边电话接通。
　　心里有点儿忐忑。

　　毕竟是自家的孩子做错了事儿，还动手让人家孩子受了伤，将心比心起来，估计人家家长也是不会高兴接自己这个电话的。

　　终于，等着电话响了好几声之后，才终于被接通了。

　　那边响起来一个很干练的女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女的？

　　男人愣了一下，赶忙接话回答道：“啊……你好你好，我是田田……田壮的家长……”

　　那边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
　　停顿了大概有半分钟都没动静。

　　田田就捧着手机，耐心的等着那边回应，捏着名片的那只手紧紧地扣着，心里更有点紧张了。

　　终于，田田听见电话那边的人似乎跟别人远远的说了几句什么话，又一阵安静之后，才又响起声音来：“你好，田先生是吧？”

　　田田还没被这么叫过，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儿别扭，但还是赶紧应下来了：“哎……是，是……”

　　那女声继续道：“田先生你好，文总现在正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如果你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会代为转告文总的。”

　　文总……
　　听着就像是什么大老板……

　　田田心里更紧张了，他见过顶大的老板也就是工地上管项目的了。这位什么文总，连电话都不是自己接的，看样子肯定比他以前见过的那些老板还要大。

　　但该说的还得说。
　　这件事情总得解决了。

　　学校才刚开学，得让田浩早点回学校去念书，不然肯定是要落下功课的，到时候想补课也难。

　　田田一想到自己手上半分多余的钱都没有，就咬咬牙，跟电话那头说：“我想……请你们的大老板见一面，我好当面给他，还有那位小同学，道个歉，还有……”

　　田田当然不会以为自己道个歉就能把这事儿揭过去。

　　但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上个月才刚拿到手里的工资，除去留了点能应付他们叔侄俩温饱的钱，其余的全还债了。

　　当然赔偿肯定是要赔的。
　　大不了他再去多打两份工，但就是这，也还是得上等一阵子……

　　钱能等，上学不能等。

　　田田下定了决心，他是豁出去不要脸了，只要能让田浩早点回去上学念书就行。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安静。

　　过了几分钟，那个干练的女声继续道：“田先生是想约见文总是吗？”

　　田田赶紧道：“是！是……”

　　女声顿了一下，说道：“很抱歉，文总这两天的行程安排已经满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替你问一下文总，如果他之后有时间的话，我会主动联系并告诉你的。”

　　田田应声道：“哎好好，行，麻烦你了。”

　　电话挂断，田田发愁，望着手机叹了口气。

　　两天啊……
　　算了，人家大老板忙得很，能给他个信儿就不错了，他还是先去想办法赚钱吧。

　　田田小心地收起手机和名片，骑上小破电动车，忙奔着工地去了。

　　从下午去，田田一直忙到晚上才下工。

　　临回家之前，田田还在工地上冲了把凉水澡，又换了身衣裳，可惜没过一会儿，身上又冒了层汗出来，把那件洗的都有点透了的汗衫都浸湿了。

　　田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没管，掏了钥匙，准备骑上车回家去给田浩做晚饭。
　　就是这么巧，才刚坐上车，电话来了。

　　还是下午时候那个干练的女声。

　　田田忙不迭地问道：“是文老板有空见我了吗？”

　　那个女声道：“是的，今晚十点半，庞丽大酒店，2022号房。”
　　“我已经跟前台打过招呼了，田先生到酒店之后，直接上去就可以了。”

　　田田赶紧把地方记下来，又给电话那头多道了几次谢才挂了电话。

　　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了。

　　那个大酒店倒是好找——本市最贵的酒店，就是去不起也听说过。

　　电动车的电也够，田田当下没再多想，赶紧就骑着电动车去了，心里只想着能早点解决了这事就好了，说不定田浩明天就能回去上学了……

　　田田骑着那辆小破电动车，一路赶到庞丽大酒店。

　　晚上的风有点凉，吹在身上，很快就把刚才出的那点汗都吹干了。

　　田田到酒店问了前台，又报了名字，很快就被放行了。

　　按了电梯往上，到二十楼。

　　田田小心地打量着周围，心里琢磨，这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他听别人说，这里的酒店最便宜的，一晚上也要好几千块钱。

　　这么几千块钱，都够他们爷俩一年的吃饭开销了……

　　电梯“叮”的一声，二十楼到了。

　　田田不敢再多想，赶紧下了电梯，左右看了看，对着给的房号找过去。

　　2022号房……
　　找到了。

　　田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门，低声叫道：“文老板……”

　　连着敲了好几遍，也叫了好几声，还是没人开门。

　　田田又转头往左右看了看，房号没错，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都十点二十三了，时间也正好对得上。

　　也就提前几分钟，不至于门也不让进吧？

　　田田收起手机，正准备再敲几下门，忽然房门就从里面开开了。

　　田田的手才刚伸出去，落了空，没收住劲，差点打到屋里那人的身上去。

　　幸好屋里的人眼疾手快，先一步抓住了田田的手。

　　田田挣了下，居然没挣动，就抬眼往屋里的人看过去，屋里面没开灯，看不清楚里面人的样子，借着走廊里昏昏暗暗的光，也只是有个大概的轮廓，看着高高瘦瘦的。

　　田田试探地叫道：“文……文老板？”

　　屋里的人只用鼻音应了声，有点不耐烦地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慢？
　　明明还提前了几分钟啊……

　　田田心里还纳闷着，就猛地被屋里那人一把拽了进去，田田没有防备，脚底下也没站稳，一个踉跄就栽到屋里那人的身上了。

　　顿时一股浓郁的酒味直冲进田田鼻子里。
　　面前这人像是浑身都泡过酒了似的。

　　屋里的那个人，似乎没料到进来的人会是这么一副体格，也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两人就摞着一块儿压在了门边的墙上。

　　门没人管，自己落回去关了起来。
　　屋里就更暗了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田田怕把人家大老板再压坏了，就赶紧挣着要起来，可才动一下，就立刻被自己身下压着的人抬手打了一下。

　　打的干脆利落。
　　就那么啪的一下。

　　田田顿时被打愣住在了那里，随即反应过来，从脖子一直烧到耳根，脸上更是红的一片，只可惜屋里太黑，没人能看见。

　　但这不妨碍激起他的羞耻心。

　　他居然被人打了屁||股！

　　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居然被个不认识的男人打了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