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林》打我就要一天一夜

5、绝望

　　黑三子前脚刚从家里离开，后脚村里已经来人了，今儿黑连夜的火车就要把人拉到部队驻扎地去，那边矿场因为连天的暴雨，矿口塌了十来米，军队开了几个绿皮车去援助，索性直接叫新兵蛋子去矿场集合，也好多点人手。

　　这些事情黑三子本该知道的，他父亲半个月前就替自己把事情应下了，说是给的钱多，那可是卖命钱。

　　黑三子一口气从村头跑到村尾，直接到了杨思家门口，怎料本该在家等自己信儿的杨思，家门却是紧锁的。

　　黑三子额角隐隐抽动，牙齿死死咬到了后牙根，他恨，为什么杨思要背叛他。

　　院子里也根本没有动静，黑三子气的发了疯，一脚把那本就残破风朽的木门踹裂成了几瓣，像晒干了水儿的橘子皮，四分五裂。

　　门坏了，屋里也没有动静，杨思真的不在家，黑三子只觉得心口堵了块石头，犹如撕心裂肺，但又好像钝刀割肉，终是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黑三子倒在磨盘旁边，头也磕破了皮，血都流到了眼角，视线血红的，最后成了黑色。黑三子知道，那些远走高飞的梦，和自己再无关联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街上开始传来嘁嘁喳喳的声音，还有慌乱的脚步，黑三子把头朝一旁歪了歪，努力的想去看屋里，是不是真的没有人，说不上是自己想骗自己，还是为杨思找借口。

　　头始终没抬起来，门外不速之客却已经到了。

　　“欸，三子啊，你怎么躺这了啊，你爹满大街的找你呢，就知道你来找杨大了。”

　　话音未落，后面几个人已经擦过村长的身边走到了前头，不由分说的将人径直从地上捞了起来。

　　黑三子起初没反应过来，知道看见了他们衣服的颜色，和军帽，才终是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黑三子恍然之后拼命一挣，重新又摔在了地上，两个搀扶他的人不明所以，以为他是摔晕了脑袋，随即再次去扶他。

　　黑三子吃了一嘴的土，嘴唇也磕破了，军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村长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黑三子这是不同意，是要跑的。

　　由不得他愿不愿意，总的不能让外人知道他是被强迫的，村长心里也有些慌乱，直接快走两步先一手将人扶起来，一边佯装扶起他一边扭头跟军长解释，“诶呀，长官，这黑三子是太不认生了，刚才估计摔在这把脑袋摔晕了，我扶他，我扶。”

　　说完村长把黑三子搀起来，让他坐在地上，声音也压低了，“三子，我告诉你，不管你乐意不乐意，你爹都已经拿了钱了，他是你爹，你是他儿子，明不明白，你现在要是跑了，就算逃兵，你要枪毙的！”

　　黑三子从一句话中只听见了枪毙两个字，但恐惧也并没有将他从眩晕中撕扯出来，黑三子还是不明白，杨思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想着黑三子就哭了，然后放大了声音，几乎是嘶吼，然后质问村长，“为什么？！为什么？！！我凭什么不能给自己活！！”

　　村子一听这话心里一下子慌的不行，赶紧捂住了他的嘴，长年干粗活的手一层厚茧，力气也大，把黑三子捂的连呼吸都快没了。

　　后面两个长官一看情况有些不对，赶紧上前一步把人接了下来，“村长，怕生没事，到了队里就好了，那边还在村口等我们出发呢，把人交给我们吧。”

　　村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尴尬的笑了笑，手也急忙的收了回来，“是是是，我送你们，咱走吧。”

　　黑三子不胖，骨头都还没长完全，被两个人驾着直接就提走了，没出院子黑三子还在哭，还在挣扎，等出了院子走到村里，也不再哭了，也不闹了。

　　村长一路上都看在眼里，不闹了就行，不闹了怎么都好说。

　　杨思这边脚步也很急，他不知道这小子是皮肉伤还是骨头都断了，自己家那点干草药还不知道够不够救一个人的命，自从他爷爷走之后他再也没去山上采过药，那条上山的路，他不愿意自己再走。

　　走到村子里就看见道两边点了不少火把，还黑压压的站了不少人，今天村里没有红白事，半夜了都在街上做什么？

　　杨思也没心思看热闹，想尽快从人群中穿出来，把人赶紧抱回家，他心里也悬着一根线，他怕他死了，自己到时候真的说不清了，难道要和他爹在监狱里相见？

　　杨思不再乱想，又拍了拍怀里的人确保他没死，齐笙就嗯了一声，也没力气说话了。

　　从人群边上擦过去，杨思一扭头竟然看见了黑三子他爹领着两个娃娃，心里一阵膈应不说，倒也奇怪起来，大半夜都在这做什么？

　　刚要往人中央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高喊声，“乡亲们都让一让，部队要出发了，送行的家人都回去吧！”

　　杨思心里咯噔一下，“军队来了？！”

　　按理说自己刚十九岁，家里人都没差不多了，要是征兵村里肯定让自己这样的打头阵，难道是自己没在家错过了？

　　杨思转念一想不可能，自己没出村，就算钻进地里，也肯定会被挖出来，杨思心里一阵怕一阵难受，说不出的感觉，脚下步子也更快了。

　　终于从人堆里穿了出来，杨思又拍了拍怀里的人，然后才抬步继续往前，刚要走迎面就看见了黑三子。

　　准确的说，是被两个人驾着的黑三子，杨思手陡然失了力，险些把齐笙摔在地上，两方距离逐渐缩短，也终于看清了彼此的脸。

　　“杨思？！！！！”黑三子的吼是撕心裂肺的，也是苍白的。

　　杨思完全陷入了无措中，手里还抱着人，一边伸手去拽黑三子，声音都打了颤：“三子？！你怎么了这是，你们要把他弄哪去？！！”

　　一句话问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黑三子。

　　见那两个人停住了脚步，杨思抱紧了怀里的人，然后再次紧紧拉住黑三子的胳膊：“你去哪？他们是军队的？！你今天不是要...要...”

　　“要什么？！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走了！走了！”

　　最后两个字是喊出来的，喊完了黑三子也没力气了，呜咽呜咽的在哭，“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要告诉我爹我要走...”

　　杨思瞪大了眼睛，黑三子说的话仿佛一门外语，自己听见了，听进了，就是听不懂什么意思。

　　对面的人再次动身了，杨思终于反应了过来，手再次抓紧对方，“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会去告诉你爹！！三子！！”

　　军长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是又无法表现，只能用力的将杨思的手掰开，然后委婉的劝说：“小兄弟，知道你舍不得他，等明年你也来参军，就又是好同志了。”

　　“什么？！！”

　　不由杨思再说，那边已经再次架起人往前走，黑三子像是被吊活了命，再次拼命挣扎，嘶吼，想要挣脱他们的束缚。

　　军队的车就在前面，两个军长也彻底丧失了耐心，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把黑三子直接架起来朝前面快步奔走，挣扎，不过是在空中舞蹈罢了。
　　“杨大！！我恨你！！！”

　　“黑三子！！”杨思的手彻底脱了力，怀里的齐笙也从他手臂中滑了下去，小小的人瘫倒在地上，而自己的兄弟就在前面。

　　一旁的村长目送人走了十步开外，才猛然想起眼前这个人物，随即立刻按住了杨思，“我告诉你啊，你不能去追，让他去吧，到时候也许有一番大作为。”

　　杨思推开他的手，反是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领子，怒吼道：“他自己根本没报过兵，为什么要他去！！你是不是收了钱！！！”

　　村长有些惊怕他的动作，声音也放的弱了起来，像是告饶的口气：“我怎么敢啊，他爹早就给他报名了，跟村里没关系啊！”

　　杨思彻底傻了眼，整个人愣在原地，没吭声。

　　“你也别太...咋说呢，这也是好事你知道吧...”

　　杨思立马回了一句：“不，不！你不知道他...”

　　说了一半，杨思猛然朝远处看去，车还没走，还有希望。

　　杨思一把捏住村长的胳膊，几近颤抖的声音，带着气愤和恳求：“让我去，我替他，我替他去！你跟他们说说，我替他去！！”

　　村长哎呦一声把他手撒开，又害怕他冲过去坏了大事，又刚好瞧见了地上趴着的人，直接转了话题，“这谁啊，怎么回事，你伤人了？！”

　　口气带着质疑，带着命令。

　　“没有。”

　　杨思觉得等不了了，也不管他答不答应，抬步就朝车队跑去，后面村长大骂了一声娘，赶紧扯脖子喊了一句：“把杨大拦住！他疯了！他要劫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