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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念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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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杨,快些,天黑儿前咋也得把这点挖出个形状来,要么今天钱拿不着了!”
男人闷哼一声,手下的铁锹卯足了力气削进泥里,放眼望去天已经将黑了,看久了有种令人眼花的昏沉,就像一块布慢慢遮住人的眼睛。
天黑下来是干不了活儿的,东北四季分明,夏来了的时候天长夜短,黑得要命。
东家也愿意在这时候雇人干活儿,只给白天的钱,白天长,东家心里乐意的不得了,反正就两顿饭,吃不吃得饱,你都劳心劳苦的干够一天。
黑到彻底看不见了,两个人才停了手里的家伙事儿,从方坑里爬出来,两个人有白没黑的就这样挖了七八天,才见了个鱼塘的雏形。
东家心黑,这年头为了讨口饭吃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干就干吧,大杨是无所谓,一人吃饱就行了,黑三子还得养活弟弟妹妹,这一天二十块钱,根本不经花。
两个人趁黑把铁锹镐头什么的都埋到树根边上,露个头儿第二天方便过来找,这边乌漆嘛黑还挨着坟地没人敢过来拿。
男人拍了拍手上的灰,把胳膊上的袖子放下来,看了黑三子一眼骂了一句,“你真是贱命,弟弟妹妹哪个是你娘生的,你至于这么拼死拼活的干?”
黑三子反倒嘿嘿一笑,跳起来用肩膀撞他,“你少说没用的,我只是看我爹面子上,等我攒够钱了,我就走了,那俩东西,爱谁养谁养!”
大杨边走边问,“算你明白,你打算去哪儿啊?”
其实当最开始黑三子跟他说要攒钱离开这出去打工的时候,杨思也动过心,只是那时候他爹还没成劳改犯,现在被抓进去了,没人看没人管,兴许过几年死里面了都不一定。
他这心也就坦荡不了了。
“嗬!那可好多地方想去呢,北京,我要去北京,不对,怎么遭先去一趟黑龙江,我听说那边有毛子女人,长得白又好看!”
黑夜下大杨倪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回他:“你要钱没有长得还磕碜,毛子找你干嘛,给人挖鱼塘?”
“哈哈哈哈去你的,到时候你可别羡慕我!”
“羡慕个屁,赶紧走,坟地阴气大。”
黑三子屁颠屁颠的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喊,“毛子毛子我来啦!”
两个人从坟地走出来,爬上了新修的路,从这再走一阵才能回到村里,这条路可不一般,是能离开村子通往外面的路,黑三子每次走这都特别兴奋,仿佛已经走上去北京的路了。
“欸对了,上俺家吃饭不啊,你回去了还得自己弄吧?”
杨思没说话,不一会儿反倒是问他:“你家有人你不也一样自己烧火,少扯我去给你当拉风匣子的主了,我回家。”
黑三子一看心思都被人猜完了,也不打哈哈了,脚下也快了些,“那行,明天咱还是这个点,估摸也就明天一天了,等这钱拿了,我就去买票,看你跟我走不跟。”
杨思眼底凝结忧虑,但还是回了句跟,两个人也没再多说,下了公路坡,就各自往家的方向走。
推开破木门,杨思彻底回到了家,双眼不用余光就能看完的小院子,还有一个泥巴房。
杨思父亲本来是领队挖矿的,但是不知道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半年前就被人拘走调查了,本来家里人还抱着希望,说这只是误会,到现在彻底进去,那些亲戚也彻底没声了。
杨思没富过,七八岁他爹就在外面干活儿了,自己养在爷爷这,逢年过节他爹能打来点钱,不多,一次几百块钱,连他爷爷平时吃个去痛片的钱都不够。
至于他妈是谁,杨思完全不知道。
小破井里的胶皮片子早就经受风化变得残破不堪,每次压水得花个半天时间,一上一下呼哧呼哧的声音,像个得了肺痨的老头子。
压了半天,才见水花,杨思赶忙去拿洗脸盆,扶了扶位置,又压了几下,第一汪清亮的水精准的接到盆里,杨思捏着毛巾傻笑起来。
第三顿饭依旧是馒头,就着点老咸菜,一个球状的东西,还是他爷爷死前腌的,好像是什么芥菜疙瘩。
吃过喝过,算是今天彻底结束了,杨思一如既往脱了个干净然后上炕,点起小蜡烛一页一页的翻看那本彩画书,上面画的是悟空大闹天宫,虽然已经看了不知几百遍,但就是看不腻。
蜡烛点了五分之一,杨思赶紧就掐灭,然后睡觉。
杨思他爷走后,他从来没去给他爷烧过纸,因为杨思觉得他爷穷了一辈子,冷不丁烧去那么多黄金白银,他爷也不会花,人高兴到头会死,还有魂儿在,魂儿也高兴死,就彻底没念想了。
天黑黢黢的,村里一拐弯一转角都有大树,所以晚上小兽小虫特别多,但是也特别瘆人,别的村都安上路灯了,就杨村没安,村长天天跑去镇子里要钱,每次都是一颗烟一杯茶给哄了回来,一来二去,也就这么地了。
黑三子跟杨思分开后回了家,兴高采烈的煮了大碴子粥,还炒了野菜,自己吃了个十分饱才脱衣服去睡觉,半天又从炕上鲤鱼打挺跳到地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取出衣柜里的钱盒子,一张一张的数,一毛钱一毛钱的数,数了两遍,把这三百块钱数了个张张清,才放回去继续睡觉。
黑就是黑,能容纳下所有的轮廓。
包括人。
老柳树底下站着个人,但是是哆哆嗦嗦的一个人,看起来没多大岁数,也许没有十七八,那人刚要往前走就被忽然窜出来的老鼠吓的直接瘫在地上,过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只畜生,不是人。
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又念了几句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经文,才让两条腿又硬实起来。
他慢慢往前踱步,直到出了这片小林子,跑上了车轱辘路,连着大吸了几口气,才继续往前走。
终于到了地方,他捡起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卯足了力气往前扔,噗一声闷响,石头陷在了地里,是实打实的土地。
他的表情马上浮起了失望,然后再次捡起一颗石头超前扔,还是噗的一声,而不是噗通。
没有水,意味着也没鱼,齐笙已经连着来蹲了五天了,连个水花都没看见,更别提鱼苗了,齐笙只觉得有些绝望,连害怕都抛在了脑后,等过几天这边完全弄好,就会派人来看塘的,那时候来偷,根本不成。
只要能偷来一些,哪怕是一捧,自己也能给他们养大,到时候去镇子集市卖个好价钱,说不定还能卖给饭店,挣得更多。
然而一切美好都在此时彻底破灭了,也许明天就会注水,也许后天就会投苗,但就不是今天。
齐笙灰头土脸的往回走,刚下了一个路坡肚子就叽里咕噜叫起来,喝水,喝水就行了,齐笙说不出的难受,捂着肚子往回走,一边走眼泪一边掉,兴许是几顿没吃了,眼泪都没了咸淡,流到嘴边跟水一样,寡里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