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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鹧鸪天 25节 寝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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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寝疾
若在平时,依着弘冀的性子,不但会丝毫不退,还要进上一步,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走?”
可此时,他看见周蔷含怒亦含怨的眸子,看见其中无尽的失望与渐起渐盛的陌生疏离,便什么也说不出来,摇摇头,踟躇着走到门边,还未握到门栓,房门已然开启,从嘉匆匆走进来,说道:“方才是怎么回事?蔷儿脾气不好,若有什么得罪,大哥你……”
他话未说完,便已看到周蔷前襟有些散乱,后面的半句话也戛然而止。快步上前,将周蔷挡在身后,近乎同一时刻,周蔷蓦地将他抱牢,伏在他肩上嘤嘤哭泣起来。
从嘉稍做安抚,转头对弘冀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做什么?”
弘冀的神情益发显得尴尬起来,明明无愧于心,却显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弘冀愣怔了片刻,全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涌上来,让他呐呐不能出声。
直到步出大门时,也没看到周蔷的影子出现,往日穿梭来往的宫人们也不知都到哪里去了,整个宫院如死一般寂静。
他忍不住再一次的回眸,心中却明白的知道,经过这事,他与周蔷再也回复不了从前那样心无芥蒂的时光,这让他觉得十分窝囊,十分委屈,枉担了这虚名,心中蓦然的疼了一下,这种感觉,即便在知道周蔷心有所属时也不曾有过,即便在看着周蔷成婚时也不曾有过。
他忽然有所感触,或许从此之后,他真的失去了周蔷。
一路都似在云里飘荡,脚步虚浮,不似落于实处,强撑着回到东宫,慢慢坐在偏厅里,叹一声,将头靠在椅子的高背上,面色阴晴不定,似怒还悲。
身边服侍的宫人,原本就怕他,此时见了这等模样。更觉心悸,互相看看,战战兢兢的立在门边上,不知道谁要倒霉。
弘冀默默的呆了约莫一个时辰,忽然翻身坐起,喝道:“来人,拿酒!”
众宫人见他眼眸中红红的,更显得面色怪异,已心中各自胆寒,哪还禁得住吓,忽然发一声喊,各自四散逃开,弘冀吃了一惊,忽然嘿嘿的笑起来,喃喃道:“原来你们都这样讨厌我,也难怪蔷儿她,她对我误会良多。”
一边说着,自己又凄然而笑,转头向无人处,蕴在眸中的眼泪终于也滴落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轻灵足步在身边响起,弘冀警觉的止住悲伤,眼角余光扫去,见一名女子手托茶盘,款款走近。
在她衫袖掩盖下的半截皓腕上,摇荡着一只精致的翠镯。弘冀蓦地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的看过去,不出所料,来的正是黄凤。
见他面色如此,凤儿反倒笑了,说道:“这是才温过的花雕,我还加了些姜丝,你喝些热酒,也可将心中郁气发散发散。”
弘冀淡然道:“多谢。”又说道:“凤儿姑娘真是手眼通天,是否宫里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瞒不过你?”
凤儿轻轻笑道:“太子殿下是男子,想必不能领会女子之间传话的速度。”
弘冀望定她,愣怔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说道:“有意思,有意思。”他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道:“坐下,陪我饮酒。”正面相对时,看见她服饰簪戴又较以往精致华贵了些,便笑道:“看来你在母后身边的地位又高升了?”
凤儿唇角微微一扯,算是笑了一下,道:“皇后娘娘做主,已将我指给从嘉殿下为侧妃,或许过一两个月,或许在明年初,就要送我过去了。”
弘冀若有所思,目光有些迷离,忽而拍案笑道:“你的夙愿终于成真,好,好,我敬你!”说着话,连倒了三盏,一饮而尽。
若有所思的,他手中所持的酒杯慢慢的转,眼光也在凤儿面上流转一番,才道:“你不高兴么?你不是一直盼着这般结果么?”
凤儿浅啜了一口酒,悠然叹道:“我也不知道,我忽然觉得没了什么想头,心里很空。”
弘冀拈着酒杯,笑笑,暗暗叹气道:“我也是。”
趁着酒色红晕上脸,落寞神情也随着显露出来,隔了好一会儿,弘冀才喃喃说道:“你一直盼望着的结果终于出现了,可我的结果呢?”
凤儿轻轻拉住他继续伸向酒盏的手,道:“酒多伤身,太子殿下要多保重。”弘冀拂开他的手,握住杯子,猛灌了自己一大口,忽然呛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凤儿暗暗叹息一声,在他背上拍抚,顺手整理着他冠带上散乱了的璎珞。许久之后,弘冀才顺过气来,缓缓坐正,凤儿也顺势退开。
他摇着头,又要喝酒,凤儿正想劝阻,见廊下站着个小吏,正朝殿内张望着,似是不敢进来。她悄然示意,弘冀也终于看到了,问道:“什么事。”
小吏道:“是紧急公文。”说着话,快步上前,将文书交递上来,就快速离去了。弘冀看了一眼封皮,面色立时端凝。
凤儿忍不住好奇,渐渐凑上前来。见弘冀哧拉一声撕开信封,他有些慌乱的展信阅读,看不了两三行,手指已在微微的抖,他似乎是强忍着看完,仍不能相信文书中的言语,又掉头回去重看,如此翻来覆去三五次,手一松,文书飘然坠地。
凤儿站在他肩后,只能断断续续的看见其上文字是:皇帝致书敬问江南国主……君血气方刚,春秋鼎盛……岂可轻辞事务……别赐弘冀……
她还未看完,弘冀已抓起地上纸页,狠狠揉成一团,揭开金兽炉,啪地扔了进去,凤儿抬头,看见弘冀面色越来越差,也自有些担心,道:“是周朝的文书?他们……什么意思?”
弘冀声音有些暗哑,道:“什么意思?不许传位!他们不许父皇传位给我!这是什么道理,我们唐国的事,为什么要他们来干涉!”
凤儿默然,想劝慰几句,一时也难找到合适的话,半晌才说道:“你毕竟是太子殿下……”
弘冀呵呵惨笑,用手斜指李璟寝宫的方向,道:“什么太子,我算什么太子,有皇帝才有太子,他连皇帝都不是了,嘿嘿,江南国主,好名字,落到这步田地,咱们唐国算是败在他手里了……”
他忽然仰头,望天一声长啸,似有无尽悲愤之意难于疏解。胸中的郁郁之气不断翻涌,心却不由自主的大痛,随着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一口鲜血如箭般喷出,染在地上,如盛开的牡丹。
凤儿大惊,伸袖在他唇边揩拭,喘息良久,才抑制住了继续上涌的血气,也压住了自己软弱的泪水,勉强站定后,他握住凤儿的手道:“你随我到崇政殿去。”
凤儿不无担心,道:“你才吐了血,还不好好将养?”
弘冀摇摇头,迈步便向外走,混不理会唇间、衣襟下摆处尚有血迹凝结。他走得很快,凤儿几乎跟不上,两人一前一后的往东,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崇政殿大门前。
这里是平素商议朝政的地方,凤儿自然不敢走近,而今日,大殿内外却空无一人,弘冀站在门口良久,除了天上有乌鸦飞过,啊呀啼鸣,四下再无声息。
弘冀颔首,轻声道:“国家如此,连朝也不上了。”说着话,他猛地咳嗽,腥甜液体又涌至唇齿间,他奋力撑住,咽了回去。
他迈步走了进去,幽深的大殿,一无人声,竟然显得有些恐怖,他昂然走向摆放龙椅的位置,行至半途,身后有轻灵足步声,回头见是凤儿,他微笑,凤儿也只好笑笑,说道:“我不放心你。”
弘冀点点头,径自走到帝座旁边,他伸出手,细细抚摩着黄色的椅披,抚摩着雕镂龙纹的扶手,其时神情温柔缱绻,不亚于面对着心爱的女子。
凤儿有些动容,刚想上前,忽然见弘冀眉头一皱,一口鲜血再度涌出,他环抱着帝座,慢慢软倒,眼角有泪,蜿蜒至腮边。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心中隐约明白,这是他今生唯一与帝坐最为接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