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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鹧鸪天 03节 流光 ...

  •   3、流光

      流光容易将人抛,不知不觉,便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恍然间,从嘉成婚已经三个多月了。他与周蔷两情缱绻,几乎忘了世事,却不知道,在这些日子里,南唐已渐渐处于危机之中。
      起先,是后周出兵攻打后蜀秦、凤二州,后蜀国主孟昶并不是个有为君主,战事一起,后蜀就几乎处于劣势,没奈何之下,只能派遣特使,向临近的南唐与北汉求援。
      南唐与后周仅隔一道淮水,早将其视为劲敌,此时接到密报,李璟心中便打定了主意:若仅仅以南唐军备,自然不能与后周抗衡,而今番却是联合后蜀、北汉三国之力,共同伐周。如此一来,后周未必能够讨得了好去。
      他早在数年之前,便有了吞并北方土地,还都于长安的想法,此时的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当下便礼待蜀使,慨然应允出兵之事。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这般做法,正好落于后周所设的圈套之中,还未等北汉联手,后周此时的君主柴荣便急速下诏,以南唐无端寻衅为由,历数其罪状,遣大将李穀、王彦超、韩令坤等进攻唐国寿州。
      李璟立刻派遣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率军三万赴寿州解围,再以奉化节度使同平章事皇甫晖为北面行营应援使,常州团练使姚凤为应援都监,也率三万人马,屯军定远县做为策应。
      然而,朝中仍不免人心惶惶,朝臣们大多知道,这些年来南唐不经战事,文恬武嬉,又怎能与剽悍如虎的后周骁骑相比?
      时事如此,北汉便是曾有联军之意,这会儿也不敢异动,后蜀自顾不暇,更无力与南唐联合,局势陡生奇变,端的是李璟始料不及,原本想拣一个大大的便宜,没想到却将六万精锐深陷战圈,寿州之战屡屡败绩,他除了摇头叹气外,竟然想不出应对之法。
      十二月甲戌,后周于寿州城下败唐兵二千余人,己卯日,先锋都指挥使白延遇败唐兵千余人于山口镇。
      战事一路吃紧,眼看后周军便要突破寿州防线,进攻淮南,南唐朝中却众议纷纷,拿不出好主意。终于,齐王景达向皇帝进言,希望召宋齐丘还朝。
      他的理由十分简单:“宋齐丘乃是先帝的布衣之交,且有功勋,实在不宜久弃山泽。”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李璟也明白,不论宋齐丘如何倨傲,不服统领,他总归比朝中这些臣子能干一些。
      于是先命冯延巳前往,宋齐丘并不接受,便再派遣皇太弟景遂携诏书远赴青阳。景遂地位尊荣,为人纯厚善良,当年与宋齐丘也有私交,给了他十足的面子,这才请得他动,封为太傅,入朝谋难。
      宋齐丘为人颇好名利,当年放归青阳,心中便憋着一口气,此番归阕,立定决心,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入朝后,便向李璟建议说道:“如今敌众我寡,可发诸州兵将屯军淮泗,再选择偏将裨将中有能力者,委以重任,后周无法探知虚实,自然不敢冒进。只要能够僵持几个月,到了来年春汛,淮水再涨之时,后周不谙水战,加上渡河困难,供给必然缺乏,他们自然便会退兵了。到那个时候,我国再派能言善道的使者前去和议,料来可无大丧败。”
      李璟心中所想,却不是这个意思,思量了一会儿,便说道:“这些年来,后周屡次进犯。就算将他们退去,迟早还会再来,实在是不胜其扰。他们所要的不过是淮南一带的土地,不若将寿州割让给他,永绝后患,也就是了。”
      宋齐丘不由得怒气冲冲,说道:“陛下说得是什么话!如今唐国的每寸土地,都是先帝辛苦经营下来的,陛下敢割让给他人,就不怕千秋万岁之后没面目去见先帝么!”
      他颌下白须冉冉掀动,稍停再说道:“老臣是先帝爷一手提拔的,永远感念先帝的好处,此时宁肯失礼于陛下,也绝不能对不起先帝。”
      李璟心中亦有怒气,但眼下有求于人,也不好对宋齐丘发作,只得忍耐着说道:“宋公不要动气,割让土地自然非朕所愿,只不过,这也是朝中众臣的意思。”
      宋齐丘嘿嘿笑了一声,道:“朝中众臣,他们懂得什么?若是他们有本事,陛下也不会请我回来了。”
      李璟强忍着怒气,说道:“如此,就让朕好好斟酌一下,再行定夺吧。”
      宋齐丘微施礼一礼,转身退去,行至殿门口,忽然回转身来,冷看李璟一眼,说道:“既然陛下请了我回来,微臣自然该尽臣下之责,出谋划策,为君分劳,可是,若陛下对臣不能够信任,那还不如放我回归青阳的好。”
      说着话,他衫袖微拂,转身便走,李璟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心中的怒气蓦然迸发,他抓住身边茶盏,用力掷在地上,豁朗一声,磁片四溅,守在书案旁的宫人吓得连忙跪下磕头。
      李璟颓然坐在龙椅上,呼呼喘息,他知道,宋齐丘虽然归朝不久,陈觉、张徽古这些枢密副使却都附庸于他,长此以往,他这个皇帝岂不被他们架空了?想到此处,他不由得一阵切齿,一阵担忧。
      又过了几日,李璟召集重臣与皇子一同议事,再次将旧话重提,辩论声中,朝臣们渐渐分为两派,其中一方人数较少,以宋齐丘为首,反对割地之策;另一方则以冯延巳为首,抱持相反态度。
      李璟虽不说话,朝臣们也可隐约感到他对冯延巳等人的偏袒,是以不少人便将目光投向几位皇子身上。此次列席的是弘冀、从嘉、从善三人,除了弘冀一直面无表情外,从嘉、从善都不免跟着辩论的趋势,表现出或喜或忧之态。
      冯延巳有皇帝的暗中支持,说话渐渐没了顾忌,对宋齐丘等人不断褒贬,说着又将话题引到李璟身上,道:“不是臣下当面夸赞,陛下实在是当世的圣主。”
      他往上一揖,继续说道:“还记得昇元三年的时候,李承裕不听告诫与后晋交战,结果导致安州之败,丧失士卒四千人。先帝惋恨累日,食不甘味。臣下看来,这是乡村田舍翁的见识度量,怎么能与成就大事?如今,几万大军在外,皇上依然可以击鞠玩乐,不为所动,这才是真正有主见的明君呢。”
      他一番话说得李璟很是舒坦,不由得拈须微笑,对冯延巳颔首,众臣也有随声附和的,朝堂上嘤嘤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便在此时,一声冷笑穿越了所有声浪,稳稳的传到李璟耳中,他一怔,向下看去,见是弘冀越众而出,走到冯延巳跟前,他容色依然平静,眸光却让人不寒而栗。
      冯延巳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弘冀冷冷看着他,一字字肃然说道:“冯大人也是先帝的臣子,谁给你了贬低故主的权利?”
      冯延巳饶是辩才无碍,也不知如何开口,弘冀再看他一眼,回身向李璟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割地之说绝不可行。”
      李璟看着挺立于丹樨下面的,他的长子,弘冀儒衫广袖,面色沉静,侃侃而谈。他说了什么,李璟似乎都没听清,只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那还是烈祖与朝臣议论是否进攻吴越的时候,弘冀也是这般轻衫广袖的出现,也是这般出人意表的插话进来。
      那时候,他只是个十余岁的青涩少年,而今他已渐渐成熟,是个容貌英俊,身形雄健的男儿。
      这一霎时,李璟忽然升起一丝欣慰,非关君臣之礼,纯是父亲对儿子的骄傲,他有些恍惚,有一种激荡情素久久萦回于心间。
      待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见弘冀已经住了口,正默默的看着他,眼底里有些许期盼,仿佛是等待着他的赞许。
      李璟点了点头,道:“弘冀,你说得很好,待散朝后,你随我到书斋去,我们再详细商议。”

      在弘冀的记忆中,他已很久没在同一天中说过这么多话,散朝后,他随李璟走入书斋,关上了房门,燃起一炉好香,在篆烟升腾间,他将自己数年来积攒的军务方略、施政想法,以及目下朝政的弊端统统说了出来,李璟也从所未有的平静,除了偶尔的赞许,他不说话也不评论,任由弘冀滔滔不绝。
      时光悄然流逝,这场会晤,竟然到了深夜才散,当弘冀站在书斋门口,看着李璟所乘的辇舆远去时,谯楼上也传来更声,已经到了初更时分。
      此时天上纷纷扬扬,飘舞雪花,地上已积了一层,弘冀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雪花的清冷充溢胸间时,他忽而忆起,书斋中并没见到凤儿的影子,按照常理,这个时候她应该不会出去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弘冀也没有多想。他信步下阶,缓缓前行,走不了太远,前面便是从嘉所居的宫苑。他不由自主的驻足,向那边悄然凝望,油然而生的酸涩心绪,随着一声悠然叹息散落在风中。
      便在这当儿,他听见些许声响,从一个僻静角落。他凝神看过去,满地亮白的雪色,照见了一双紧紧拥抱着的人影,女子尽力仰着头,吻上男子唇间,弘冀赫然发现,他们是凤儿与从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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