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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临江仙 25节 珠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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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珠锁
当时江南习俗,婚娶大事需经过纳采、问名,乃至纳吉、亲迎等六礼,何况皇家婚事,诸般琐碎,无论如何,也需得数月,这般一来二去,直到保大十二年的三月,才将诸事渐渐办妥。
而在这段时日里,从嘉与周蔷便要避讳嫌隙,不可再次相见,这虽是应当应分之事,但对于从嘉来说,却实如煎熬。好几次他路过周宗府门前,想着伊人芳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反而如天涯般遥远无期,便不觉郁郁心焦。
好在他是个醉心于诗书的人,仅是读读写写,也可以消磨时光。于是,他在书斋中停留的越来越长,常常是掌灯后很久,他才回到自己的寝宫。
每日皓首穷经一般的研读卷册,不过是为了忘却思念,而这般无尽相思,却更如生根的野草,日甚一日的在心底悄然滋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一天,他正读着《洛神赋》,子建笔下的美丽佳人,却渐渐变成周蔷的模样:她又何尝不是明眸皓齿,何尝不是凌波微步。其徐徐清音,款款笑言,便是洛水神仙,亦似有所不及。
他索性抛了书,抽过一张宣纸,提笔上描画起来。回想当时种种,犹如昨日,历历在目。
绘画亦是他所擅长,此时情苗深种,运笔转折更为用心。将将画了个大概,砚中墨汁已尽,他头也没抬,吩咐道:“添墨。”
过了半晌,不见人影,他又唤了一声,才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人悄悄来到桌案边,小心地拈起墨条,加水研磨,从嘉知是宫女怠慢,亦懒得训斥。
直花了两三个时辰,才将画稿完成,画中的周蔷巧笑执扇,衣袂临风,或似闲立,或似漫舞,眉目间的娇憨神态,更是惹人爱怜。
他拎起画纸,轻轻吹气,正待题上词签,目光偶然转侧,见身旁宫女的罗袖皓腕,映衬着一环碧绿翠镯。他尴尬的抬起头,问了一句:“怎么是你。服侍我的宫人呢?”
自从有了上次的事,他便不常见到凤儿的踪影,即便他长驻书斋后,也是如此,他甚至以为她已调到其他宫苑,想不到还是在此遇见。
凤儿看了看他,容色平静,说道:“我只是掌管书斋的宫女,看护殿下的仆从,并不在我职责之内。”
从嘉微笑道:“你何需负气如此?我可从未将你当做婢仆看待。”
凤儿目光垂于地下,有隐隐光芒一动,问道:“那么,殿下将我当做什么?”
从嘉似有所察觉,笑笑说道:“你是难得一见的聪慧女子,不该问这样不智的问题。”
凤儿淡淡道:“殿下说得也是。”说着话,悄然回首,眸光暗转时,将一点哀愁掩盖,笑了笑,又说道:“只是,殿下的统驭之术实在不敢恭维,婢女跑去凤池边玩水,也不管束?”
从嘉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说道:“宫女也曾是父母宝爱的掌上明珠,进宫为婢已够可怜,何不让她们过得开心自在一些呢。”
凤儿笑了笑,心道:“你的婢女何止是开心自在,简直是有些无法无天。”她这话终于没说出口,眼神已落在他的画稿上。
从嘉看得出来,她对周蔷的容颜凝视良久,才说道:“你的笔法很是奇特,想不到只用颤笔也可画得这般柔美。”
“可惜还未画出她的神韵风采。”从嘉忍不住说道:“你若见过她本人,便知我所言不虚。”
几句话,赞叹爱慕尽于言表,凤儿心中有些感触,连忙转移了话题,指向画稿的留白,问道:“你准备题写什么词句?”
从嘉微笑,说道:“我昨夜填了一阕词,用在这里正好合适。”说着话,润了润笔,再无凝滞,几行秀丽字迹流于腕底。凤儿凑过去看,见写的是:
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凤儿读到起初六个字,便被深深吸引,上阕才写完,便忍不住赞了一句“佳妙”。可以想见的,秀发如云只挽着一只玉簪,衣袂淡淡,罗黛轻颦,好似一幅白描的仕女,清新淡然。那种风姿绰约,端的无可比拟,周蔷灵秀之美,于此显而易见。
她亦是初解音律的,暗想:前人写佳人闺情,总免不了“粉泪”、“香残”的雕饰一番,似乎若不如此,便不能显示出妍艳,然而从嘉这篇小词完全摒弃了这些东西,不也是情思婉转,妙趣天成么?
正默默吟咏,暗暗赞叹,心中忽然又转出一个念头:他写周蔷在相思,何尝不是因为自己也在相思?这“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三句,难道就不是他自己的写照么?难怪他连词牌也用的是《长相思》了!
一时间,酸酸心绪让她双眉长蹙,仿佛吃了梅子,明明不想表现在面上,却无论如何掩饰不了,她是流落在金陵宫中的孤女,而那人却是朝中权贵的千金,她又凭什么与人争竞?
想勉强笑一下,终于难以做到,她对从嘉福了一福,告辞离去,从嘉正忙着修整画像,只是“哦”了一声,也不太留意。
又过了几日,凤儿在书斋门外的柳荫下闲坐,便看见庆奴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她走了过去,面上含笑的打招呼,庆奴跑的面色发红,对她说道:“六殿下可在书斋中么?”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此停留。”凤儿神态谦恭,问道:“庆奴姐姐找他什么事?我好前去传话。”庆奴笑道:“不必麻烦你,我自己进去就好。”
凤儿微笑着说道:“殿下吩咐过,他读书时不可随便打扰,姐姐若一定要进去,我便拼着受训斥,替姐姐去回禀一声。”
她面有难色,庆奴也只好停了脚步,说道:“好,那你去告诉她,周宗家的长女娥皇进宫来了。”
凤儿心中脉脉一动,问道:“周蔷?她是来见六殿下的么?”庆奴道:“才不是呢,皇后召她们姐妹两人入宫叙话的。”她快声快语的说完,又急急的往回跑,还一边回头说道:“我是偷偷跑来告诉他的,你快去知会一声吧。”
凤儿答应着,含笑目送庆奴走远,才慢慢踱入书斋,见从嘉双目微暝,口中念念有辞,似是在想着什么要紧事务,便轻轻上前,柔声说道:“六殿下,庆奴姐姐让我来传话。”
从嘉对她急速地挥着手,说道:“我正写《书述》,什么事都等过一会子再说!”凤儿微笑着答应了一声,恭身退下,隔了两个多时辰,才看见从嘉伸着懒腰,从书斋中缓步而出。
她立刻微笑着走上前去,将庆奴的话再次转告,从嘉大惊,眉头一皱,语声便有些严厉起来,问道:“你方才怎么不说?”
凤儿退开一步,依宫礼裣衽一福,才说道:“殿下不许打扰,凤儿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楚楚,从嘉也觉得是自己错怪了她,叹了口气,也来不及说什么,便一路往钟皇后宫中飞奔过去。
此时已届掌灯时分,道路有些昏暗,从嘉为走捷径,好几次险些在长草中跌倒,好不容易赶到皇后宫门前,里面灯火灿烂,笑语频频,很是热闹。
正巧,庆奴正从里面走出,看见他之后,面色甚是不悦,她向里面看了看,说道:“如今皇后娘娘正留周家姐妹用饭,你定然见不到了。当时机会绝好,却被你这般轻易错过。”从嘉禁不住苦笑,只好推说当时事务烦琐,脱身不得。
庆奴轻声的“哼”了一下,淡淡说道:“那是你的事情,倒连累我平白的替你操心。”一语未毕,更是絮絮的埋怨。
正说着话,忽听房中有个男子朗然大笑,紧接着便是众女眷的笑声,从嘉听得出来,那是他的长兄弘冀。庆奴听了一会儿,说道:“今日燕王殿下兴致很好,不停的讲笑话,说故事,引得皇后娘娘和周家小姐一阵阵的笑。”从嘉点点头,他不明白,弘冀什么时候这般开朗了?
两人闲话几句,庆奴也须得回宫值守,从嘉却并不想离开,他闲坐在皇后宫门外的湖山石上,明知不能进去与周蔷相见,想着两个人不过是一道门的距离,心中也自甜蜜。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天已全黑,夜风吹透衣衫,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正在这时,便看见宫门悄然开启,有个小小的身影走了出来,借着门内流泻出的灯光,可以看见她身穿翠色衫裤,半长不短的发丝梳成两条小辫子,也用翠色绫娟扎在末梢。从嘉认得,那是周薇。
他发出一些轻微声响,再对她招了招手,周薇看见了,面上顿时绽露笑容,三步两步迈下台阶,对着他飞跑过来,眼看就到跟前,却被足下石子一拌,“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着实不轻,周薇扁了扁嘴,还没决定是否该哭,从嘉已经抱她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膝头上,替她轻轻拂拭尘土,按揉伤处。
她反而忍泪说道:“从嘉哥哥,我不疼。”她这么说着,眼中却似将有泪珠喷涌,看得从嘉一阵怜惜,不住的温言安慰。
周薇显得十分安静,只是仰着小脸看他,从嘉说了一会儿话,听见怀中女孩儿呼吸均匀,低头看时,她早已恬然睡熟。阑珊夜色中,周薇肌肤白皙娇润,容颜如水清冷,望之竟不似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她温暖的身体靠在从嘉怀中,也给了他温暖的慰籍。
他拥抱着周薇,有时微微一动,她便会更紧的抓住他的衣服,从嘉心境无端平和,只觉得一丝淡淡愉悦油然而生。
偏在此时,钟皇后正殿门开,一行人迤俪走出,当先两人相对言笑不绝,正是弘冀与周蔷。
从嘉没有动,此时周薇正紧紧抓握着他胸前的一绺散发,令他几乎无法移动身体。他看过去,而周蔷眸光流转,也恰在此时看过来,两人目光一触,周蔷却显得神态冷漠,转过头去,继续与弘冀说笑着走远。
庆奴走在最后,在抱走周薇时,忽然拉起他的手,划了几个字,从嘉细心体会,大概也明白了意思,他的目光追随着周蔷的衫影,看到偏殿的灯光次第点亮,他才徐徐吐出一口气,笑容浮上双颊。
次日午后时分,他悄然潜行至此,这个时候,宫眷大多在午睡,整个宫苑比夜晚还要静谧。
他来到偏殿,见庆奴正站在门口,连忙对她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姐姐费心了。”
庆奴向旁边一闪,避开他的礼,笑说道:“我不用你道谢,只要你记住说过的话,不会忘了我就是。”这是她第二次这么说,从嘉还是有些奇怪,问道:“姐姐要我忘不了什么?”
庆奴面上红了一红,低声道:“连这也不懂。”她也不多解释,向偏殿内指了指,说道:“她就在里面,你要小心点,不要吵醒了皇后娘娘呀。”从嘉答应着,蹑手蹑足进去,觉得自己像个窃贼似的,甚为可笑。
偏殿大门紧闭,帘幕亦未拉严,从嘉将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向内看去,正好瞧见周蔷拥被而眠。她一头秀发并不梳起,散落在枕上,如满眼乌云。
正这时,便听见“叮当”一响,声音虽小,却让从嘉吓了一跳,细看时才知道是门环与珠锁相碰,发出悦耳声音。门里的周蔷似被这声轻响惊动,慵懒的问了一句:“是谁在门外?”
从嘉觉得咽喉有些紧,心也越跳越快,他咬了咬牙,闪身走了进去。周蔷起初大惊,看见是他,才定下神来,两人相拥半晌,互相凝视着,面上都是喜悦笑容。
从嘉缓缓神,刚想说些什么,周蔷面色忽然一变,说道:“我忘了,我还生你的气呢。”
从嘉觉得很奇怪,问道:“我如何得罪了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告诉我,下回我再不敢了。”
周蔷推开他,起身将头发梳盘,一语不发,面上是娇嗔容色,从嘉更急,道:“好蔷儿,你快对我说呀,只要你告诉了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周蔷停下手中的梳子,回眸道:“什么都行么?那你给我唱个曲儿,再跳个舞。”
从嘉只好苦笑,说道:“你明知道我不会。”周蔷道:“歌姬也不是天生就会歌舞,你回去练好了歌舞,我才告诉你。”
她话音才落,从嘉已从侧面扑了过去,一把将她按在床上。他的笑容中有明显的暧昧:“你真的不肯说么?”周蔷还想坚持,看见从嘉的手已在她衣带上盘旋,终于“嗤”的一笑,复正色说道:“昨日我命庆奴去请你,怎么不来?”
从嘉诧然道:“你便是为了这个恼我?”周蔷郑重点头,她双唇微翘的生气模样,在从嘉看在十分魅惑。而此时周蔷衣衫单薄,身形隐现,那一阵阵幽淡若兰的香气,隐隐的充盈在鼻端,从嘉手上加劲,紧紧握住她双臂,双唇落于她颈项之间,渐渐向下游移。
周蔷不甚抗拒,而从嘉的手也越发不规矩。就在他将要解开周蔷衣带的时候,门外有极轻极促的叩响,庆奴的声音在门外显得急促,说道:“六殿下,皇后娘娘就要起身了,你快些走吧!”
她这么一说,方才的旖旎情愫完全消弭,周蔷从嘉两人对望,各自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