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也的终末旅行》山蓼

217、番外四：现实2

　　温泉的水温恰恰好。
　　中原中也和灯肩并着肩泡在温泉水里，望着玻璃窗外满山满谷的枫叶。
　　“真悠闲啊。”他说。
　　灯小小的点头，“嗯。”
　　中原中也的目光飘向天空，“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每一个平行世界，是不是都这么悠闲。”
　　“不知道。”灯说，“可是，会有和我们这里几乎一模一样的世界吧？搞不好也和我们一样，正在泡着温泉哦。”
　　中原中也轻轻笑起来，“是啊。”
　　一个小小的选择，就会造就不同的世界分支。
　　他们不过是众多世界里其中一个小小的世界罢了。
　　平行世界。
　　听起来似乎离的很远，却又似乎离的很近。
　　似乎离的很近，实际上又离的很远。
　　那是只能凭空想像，无法亲自用眼睛见证的事物。
　　原本该是如此的。
　　是灯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坚实的障壁，让他们能度过幻梦一般的一段小小时光。
　　中原中也环住灯的肩，摩挲了一下他光滑的肩头。
　　这是他的奇迹。
　　他的锚点。
　　他的神明。
　　白云缓缓在湛蓝的天空中飘动，从这边慢慢飘到那边。
　　中原中也转过头，亲了亲灯的侧脸，又啄了一下他的唇。
　　灯顺从的回应。
　　明明早前在帐篷里已经调试好心情了，可是中原中也现在不知怎么，突然就完全不想去思考外界的一切。
　　只想感受灯的存在。
　　他将灯从温泉里抱出来，换了个地方。
　　满山满谷的枫树随着微风摆动。
　　云朵依旧缓慢的飘荡着。
　　像是要这么一直飘、一直飘，慢慢飘到另一个世界。
　　在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离中原中也和灯所在的世界有些近又有些远的、他们才刚刚离开不久的平行世界。
　　另一个中原中也静静坐在客厅里，望着不久前还有两个意外来客坐着的沙发。
　　像是一场梦。
　　时间缓慢的过。
　　他像是还沉浸在梦境里面，一时之间什么都不想做。
　　不想站起来、不想离开客厅。
　　但是怎么可能呢？
　　墙上的时钟缓慢的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午夜十二点。
　　灰姑娘的一场奢华幻梦，也在十二点结束。
　　平行中也……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中原中也了，不需要再使用这样的称呼。
　　中原中也站起身来。
　　明天，一切都会回复正轨。
　　所有错乱的一切都将重新归位。
　　他摸摸桌上绘制着简单素描的画纸，微微笑了一下。
　　只要记忆还留存着，那就足够了吧。
　　他深深舒了口气，将画纸拿起来，关上客厅的灯，准备上楼休息。
　　走廊里，关闭的客房门缝里隐隐透出光。
　　中原中也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又猛地反应过来。
　　应该是灯离开时，忘了将客房的灯关上。
　　他轻轻打开门。
　　里头的东西整理的整整齐齐，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他的目光缓慢逡巡了会儿，突然定在房间桌上。
　　那是……？
　　他走进客房，拿起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有点像花园鳗的石雕，只有半个手掌长。
　　他忽然想起另一个自己说过的关于阶层都市的事，“这是……神明？”
　　是灯特地留下来给他的吗？
　　什么啊，真是、
　　“真是，太犯规了啊。”
　　现在另一个自己不在了，灯也不在了，他总算能大方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并非在对于伴侣的感情方面喜欢上他。
　　但是真的太犯规了。
　　真的，让人很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笨蛋小狗。
　　他微微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握住手中的神明雕像，关上客房的灯。
　　这是属于他的、珍贵又不可思议的回忆。
　　他会永远珍藏在心里。
　　隔天。
　　不只是隔天。
　　接下来的日子，他都忙的不可开交。
　　另一个自己带来的情报非常重要，牵扯到的事情非常庞大。
　　港口作为保卫横滨的势力之一，派出不少人去调查情报、解决随之而来的问题。
　　中原中也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虽然首领似乎因为芥川龙之介的身体问题，开始有了点主动让下属休息的意识，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能休息的时间无论如何都不多。
　　很累。
　　可是一忙起来就不容易胡思乱想，正好适合因为梦醒而心里莫名空荡的他。
　　不只是他，大家都在忙。
　　很多人都在忙。
　　就连太宰治都在侦探社、特务科两边跑来跑去，似乎常常不在横滨。
　　中原中也不怎么会去关注太宰治的事，这个消息，他是听芥川银说的。
　　这段时间，港口和侦探社时常有必须携手合作的时候，好像某种隔阂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消失。
　　虽然因为港口总归是暴力集团，立场与侦探社永远对立，可是成员之间的关系竟然莫名变得要好起来。
　　不过，他总觉得这些事大概早就在太宰治的计算和预料之中。
　　在另一个自己到来之前，太宰就已经打算让芥川和中岛敦合作，成为新一代双黑。
　　现在这种和谐共处的情况，或许是顺其自然，也或许是太宰从中操作而来。
　　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或许是好事吧。
　　毕竟另一个世界就是如此。
　　即便关系缓和起来的原因不一样，可是结果是一样的。
　　话又说回来。
　　首领有意让港口成员和另一个世界一样，试着写写文章。
　　现在大家都很忙，能写文章的时间不多，就只让被迫在家疗养的芥川龙之介尝试。
　　听说芥川刚收到命令时，整个人愣在原地整整五分钟没有动弹。
　　不过这个消息似乎是编造出来的，没有被芥川银证实。
　　无论如何，芥川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写文章。
　　他的病很重，身体状况非常差，必须好好调养。
　　再加上首领让他看过另一个世界的他的文章，也和他说过那边的太宰对他的态度，芥川龙之介因此得到很大的动力，非常努力的试着书写。
　　不管是哪个芥川，好像都很有文学上的天分。
　　他的文章和另一个世界的芥川写的文章内容不一样，可是行文风格类似，同样带着古韵、有着差不多的口吻。
　　也同样让人惊艳不已。
　　太厉害了。
　　难以想像芥川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可是，好像也不是非常难以想像。
　　芥川对太宰会如此执着，就在于他思考的事情太复杂了吧？
　　生存的意义……之类的。
　　在擂钵街生存的大部份人，包含中原中也自己，都从未想过这种事。
　　光是想要活下去就已经用尽最大的努力，怎么可能会去思考为什么要活着、活着的意义呢？
　　会有这种想法的人，大概本来就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能写出令人震撼不已的文章，或许也是正常的吧。
　　首领也非常满意芥川的作品。
　　在所有人忙着处理隐在暗处的阴谋之时，首领还特地抽出空着手替芥川投稿，准备开始在另一个领域打造属于芥川的时代。
　　处理阴谋很重要，可是赚钱也很重要。
　　更何况这不只能赚钱而已，还能由此为开端，做到很多令人无法想像的事。
　　另一边。
　　关于正在倾全横滨、乃至于全国力量处理的正事上。
　　他们的动作虽然非常隐蔽，但酝酿阴谋的存在终究会察觉不对的跟着动作起来。
　　完全没有预想到的暴露，让对面有些措手不及，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开始进行应对。
　　但那些人的反应再快也来不及了。
　　首领、太宰，以及江户川乱步三个人的头脑相加起来，不只是简单的加法，也不是什么乘法或平方而已，而是难以言喻的天文数字。
　　台面下的布置早就已经铺设完成，即便对面也拥有着一个极为天才的头脑，也无法与率先得知情报后早早合作起来的横滨一方抗衡。
　　在接连不断的忙碌之中。
　　从另一个自己离开之后将近一年的时光之后，事情差不多尘埃落定。
　　虽然还有没收尾的地方，不过战场不在横滨，也有其他国家的组织介入，中原中也的忙碌程度逐渐下降，回到正常水平。
　　正常水平当然还是很忙。
　　不过休息时间增加很多。
　　不只是和近一年来相比增加很多，也比遇见另一个自己之前增加很多。
　　虽然替组织献出生命就是Mafia的最高原则，可是因为工作搞坏身体而无谓的献出生命，想必首领也不怎么想看见。
　　想想也挺悲哀的。
　　首领或许不是不知道下属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只是一直不去在意。
　　现在会去在意，大概也只是因为下属身体健康，对港口来说有着其他更重大的意义而已。
　　这种想法当然很大逆不道。
　　中原中也也只敢在家里随意的想想，接着迅速埋进心里，装作从未想过这些事。
　　八月。
　　酷暑。
　　横滨的夏天从来都不是凉爽的季节。
　　今天的工作在横滨，从夜间一直持续到隔天。
　　夜色深深。
　　即将来到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中原中也看了眼长长的、通往兰波墓前的山道。
　　或许是因为现在不怎么忙碌了，他突然想起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以及他的伴侣。
　　那个名为灯的少年。
　　当然不是今天才想起来。
　　他在这段时间里，依然会时常想起那段幻梦般的时光。
　　可是怎么说呢，今天……
　　特别想念。
　　这条山道，他和那两个人一起行走时落满了落叶，走在路上能听见清脆的树叶碎裂声。
　　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那两个手牵着手走在一起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来兰波墓前的机会不多，可是有空的时候他就会来看看。
　　——会不会捡到呢？
　　抱着这样小小的期望。
　　可是每次过来都是一样的，墓前空无一人，只有微风细细的吹拂过翠绿的草。
　　中原中也盯着山道几秒，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对下属道，“你们自行归队。”
　　下属虽然从未去过，但都知道那条山道的尽头有着什么，微微颔首道，“是，属下会将任务报告呈递上去。中也先生休息一会儿吧。”
　　中原中也弯起唇角，“行，辛苦你了。”
　　他的下属们每个都很可靠。
　　他愿意托付信任，下属自然也愿意回报他忠诚。
　　但正如另一个自己说过的。
　　如果要更好地保护想保护的人，不能只是一味的信任，当然也不能只是一味的对所有事物都抱持戒备和怀疑。
　　他也在这段时间里渐渐地学着改变。
　　不过，他想保护什么呢？
　　……横滨吗？
　　中原中也不知怎么，突然感到了一丝疑惑，又很快被他自己收回。
　　有什么好疑惑的？
　　他确实想要保护这座有着他的友人、长辈、下属，他重视的一切所在的城市。
　　就是如此罢了。
　　夜里的山道很暗。
　　可是他很习惯黑暗，这条路也走的非常习惯了，脚步一点都没有犹豫的慢慢往前走。
　　去看看也好。
　　虽然他其实不抱期待，可是还是……想去看看。
　　天色逐渐亮起。
　　中原中也踏出山道，抬头看向眼前墓碑所在的悬崖。
　　今天也一样，依旧空无一——
　　不、等等。
　　那是……
　　他微微瞪大眼睛，脚步停顿下来，就这么停留在山道最前方，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那是——
　　银白色头发的、相貌非常熟悉的少年。
　　他穿着完全不该出现在炎热夏天的厚重防寒衣，很瘦，和中原中也印象中的另一个灯完全不一样。
　　中原中也的呼吸不知不觉变得很轻，不知道停顿了多久，总算提起勇气往前走。
　　脚步声也放的很轻。
　　像是怕戳破一碰就碎的泡沫。
　　如果灯醒来了，会不会很快就离开？
　　这是不会再离开这里、会将这里当成锚点的灯，还是依然会回到阶层都市的灯？这个灯会是什么样的个性？
　　中原中也静静蹲在靠着墓碑熟睡的白发少年身边，静静注视着他。
　　灯的呼吸声很绵长，睡的非常熟。
　　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出现在身边，也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因为在夏天穿着防寒衣而流了点汗。
　　笨的要命。
　　中原中也慢慢坐下来。
　　怎么办？
　　要叫醒他吗？
　　灯醒来之后，要和他说什么才好？
　　脑中乱七八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非常慌乱。
　　很紧张。
　　光是坐在灯旁边，就能感受到他微微有些高的体温。
　　就连这点体温，都让中原中也心旌动摇。
　　他又侧头看了看身边还在睡觉的少年，轻轻的、长长的舒了口气。
　　就这么等待着吧。
　　等待睡美人从梦中醒来的那一刻。
　　好像等了很久，又好像没有等很久。
　　阳光普照大地之后，海面上也浮现出浅浅的波光。
　　灯的呼吸慢慢变得浅了点。
　　好像快醒来了。
　　中原中也屈屈手指，又侧头看向灯。
　　银白色的、宛如脆弱蝶翼般的纤长眼睫轻轻颤动。
　　中原中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一样，猛地回过头，继续盯着海面。
　　盯着海面盯了几秒，又忍不住转过头偷偷看向灯。
　　相貌精致漂亮到完全能说雌雄莫辨的少年，慢慢睁开眼睛。
　　那双罕见的、金色与堇色的异色瞳里，映着璀璨的海面。
　　像是落在雪地里、依然熠熠生辉的宝石。
　　当他睁开眼睛时，美丽的容颜都成了陪衬，只能让人望见那双漂亮的眼瞳。
　　“……梦？”
　　非常好听的、宛如流水一般清澈的声音充满迷茫，一双漂亮的眼瞳里也满是茫然和恍惚。
　　中原中也手心冒着汗。
　　他还没鼓起勇气、也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才好。
　　刚醒来的笨蛋还没有发现他就坐在旁边，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海面，又摸摸坐着的草地。
　　“好像、不是梦？我死掉了吗？”他喃喃说着，终于转头环顾四周。
　　接着，被旁边的中原中也吓了一跳。
　　“咦！”他微微瞪大眼睛，呆滞了几秒，望着中原中也，呆呆的说，“这里是死后的世界？你是来接我的使者吗？”
　　有着在日本各地都听不见的特殊口音。
　　又不像是外国人，是非常特殊的、听起来莫名带着点荒芜感的口音。
　　中原中也顿了顿，有点无奈，又有些难言的心疼，“……不是。这里不是死后的世界。”
　　“可是、我好像不是在做梦……？”灯茫然的说，“做梦的话会很快就醒来。可是现在，好像不会再醒来了？”
　　……也就是说，他不会再离开横滨。
　　中原中也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声音有些轻，“你不是在做梦，这里也不是死后的世界。”
　　灯还是傻傻的，“可是最上层什么都没有哦？还是其实有秘密通道能通往这里，是你把我捡过来的？”
　　中原中也停顿几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思考片刻，“这些晚点再说。我是中原中也，叫我中也就好了。”
　　他注视着灯清澈透明的眼瞳，“请多指教，灯。”
　　“嗯！”灯弯起眉眼，快乐的应了一声。
　　他应了声之后，又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咦？你知道我的名字？”
　　中原中也的目光带着点自己都不知道的复杂，“嗯，我知道。”
　　灯眨眨眼，“其实你真的是死后世界的使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