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也的终末旅行》山蓼

17、幼崽

　　黄昏时分，中原中也和灯把干透的衣服收起来。
　　大楼的灯光在昏暗的阳光下，比白天还要醒目的多。
　　他们把在里头过夜用的东西都收出来，又拆了几个木箱子、带走一些能烧的废弃物，若是之后有需要烧东西取暖的时候可以使用。
　　灯站在灯火通明的大楼里，安静的看了会儿。
　　中原中也大概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静静的站在一边。
　　“不把灯关掉可以吗？”灯问，“就让大楼一直一直亮着光，如果以后有其他人来了，就能知道这里可以休息。”
　　“嗯。”中原中也没有反对。
　　灯走出大楼，又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才待了两天，可是感觉已经在这里住好久了。”
　　他坐进挎斗里，对发动摩托车的中原中也道。
　　中原中也笑了笑，“是啊。”
　　“可是这是不行的。”灯看着慢慢往后掠过的街灯，轻声道，“不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
　　灯可能是在自言自语，说完就沉默下来。
　　中原中也半晌没有等到下一句话，有些担心他胡思乱想，“在想什么？”
　　灯过了几秒，才眼神茫然的道，“什么？”
　　一副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人生的模样。
　　中原中也又问了一次，“我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天空真漂亮啊。”灯说，“黄昏和清晨的时候，天空颜色会特别多。”
　　中原中也放下心来，“啊。”
　　灯能独自走到现在，想必也知道什么事该想，什么事不该想。
　　如果想继续活下去的话。
　　天色暗了下来。
　　街灯亮起。
　　远处的目的地也亮起光，将远方映出白色的浅影。
　　在夜晚行进时的感觉，和在白天很不一样。
　　好像更安静了，又因为有街灯，好像更热闹了点。
　　灯看着前方，又回头看看还亮着光的大楼，忽然有点满足的笑起来，“真好啊。”
　　“嗯？”
　　“有种留下什么的感觉。”灯道，“古代人留下城市，以前的人留下武器和石像，我们留下亮亮的大楼。”
　　稍显天真的话语，让中原中也笑了一下，“怎么说的好像大楼是我们盖的一样？”
　　“可以这么说哦？”灯仰起头，望着一条条深黑的电线，“反正都是人类盖的嘛。”
　　中原中也顿了顿。
　　灯还真坚信自己是人类啊……
　　不过，这么说起来。
　　如果灯真的不是人类，那现在走在这座城市里的不就是两个非人类了吗？
　　在人类的废墟里行走的两个非人类。
　　感觉越来越魔幻了。
　　旁边正体不明的灯打了个呵欠，眼角泛起点泪花。
　　和大部分的人类一样的生理反应。
　　“灯。”中原中也喊。
　　“嗯。”
　　“……你先睡会儿。”中原中也道，“我再骑一段路，等会儿找到休息的地方再叫你。”
　　灯没有推辞，“好。”
　　街道昏暗，周边的大楼黑洞洞的，静默的伫立着。
　　摩托车上，少年已经陷入沉眠。
　　中原中也非常习惯骑夜路。
　　若是摩托车骑在横滨深夜的居民区里，也大概就和现在一样，仅有街灯还亮着光，周遭一片黑暗。
　　仅有偶尔晚归的醉汉晃晃荡荡、胡言乱语的声音。
　　没有醉汉的话，就会和现在一样安静，只能听见摩托车的引擎声。
　　以及风呼啸的声音。
　　城市废墟的夜晚，竟然比白天还要让中原中也来的惬意。
　　大概是因为只要不去看街灯映出的碎裂掉落的墙体和路面，眼前的景象就和普通的城市万分相似的缘故吧。
　　道路笔直，放眼望去一片平坦。
　　中原中也稍微加快了速度。
　　虽然不少房屋年久失修、水泥掉落，但城市的道路和街灯一样，到现在都还完好无损，这两天一路走来没有见到多少坑坑洞洞，公共建设做的非常好。
　　才刚这么想，摩托车就不知碾压到了什么，稍微颠簸了一下，发出“啪”一声脆响。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缓下速度，回头看了一眼。
　　街灯朦胧的光源底下，一个明显是旁边建筑落下的水泥块被他碾碎。
　　……还是骑慢一点好了。
　　旁边熟睡的少年没有被这点轻微的颠簸吓醒，一直睡到中原中也停下车，把他喊起来。
　　睡眠质量好的让人羡慕。
　　中原中也停在门前有着楼梯的大楼前。
　　楼梯间隔很大，是一个缓慢上升、长度不长的阶梯，旁边还有个稍微锈蚀的铁质扶手。
　　整体看起来有点像是便利店一类的建筑。
　　摩托车停放的位置附近，立着一个头顶空无一物的神像。
　　灯看了神像一眼，打了个呵欠，慢悠悠晃到车斗的位置，把过夜用具拿出来，“要在哪里睡？”
　　“去里面。”
　　由于外头还有个楼梯，大楼里没办法接收到太多街灯的光，黑漆漆一片。
　　中原中也把油灯点燃，率先走进去。
　　里头依然空空荡荡。
　　中原中也把油灯举高，稍微照耀一下四周。
　　他选的这栋大楼外面没有掉落的水泥，内里果然也没有落下的墙体，建筑整体稳固的很。
　　夜已经很深了。
　　灯和中原中也一起找了个吹不到风的好位置，迅速把睡袋铺一铺，熄灭油灯。
　　被微弱光线照亮的空间再次暗下来。
　　“晚安，中也。”
　　“晚安。”
　　中原中也道了晚安，却还没有什么睡意，转头无意识的盯了会儿又立刻陷入沉睡的少年黑黑的影子。
　　半晌才又回过头，看了几秒黑洞洞的天花板，闭上眼睛。
　　隔天是灯负责骑车。
　　睡眠好的不得了的少年神清气爽的，一大早就一个人到这栋大楼的其他楼层搜寻过一遍。
　　他起床的动静不大，但中原中也还是跟着清醒过来。
　　灯看他醒来了，就问，“我要上去看看，中也要一起吗？”
　　中原中也有点懒惰，“我再躺一会儿。”
　　“嗯。”灯想了想道，“中也乖乖的，等我回来哦。”
　　中原中也哼笑道，“别闹了，快去。”
　　这栋楼不算高，只有三层左右，灯很快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当然，虽然路面上只有三层，但路面底下还有不少楼层，不过灯没有下去。
　　他回来时，中原中也已经收好睡袋，伸了个懒腰，“看好路线了？”
　　“嗯！”灯稍微比了比，“往那边一直走，应该就能抵达目的地了。”
　　“也要没有弯路才能一直走啊。”中原中也调笑着道。
　　灯心态很好，“没关系，白天走歪了，晚上再看着光调回来就好了。”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说的也是。”
　　没有地图，也不知道路线，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了。
　　“对了，这里也有水。”灯说，“把水补满吧！”
　　再次补给了物资，他们把东西搬上车。
　　“昨天晚上中也骑了好远的路。”灯坐上摩托车，“都快看不到之前那栋楼了。”
　　也就是说，从高处看的话，还能看见一点点。
　　中原中也悠悠哉哉的，在挎斗里用望远镜看向前方，“只有你还看得到吧。”
　　“也是哦。”
　　摩托车慢慢离开街区，来到架高的路上。
　　不知道为什么要架的这么高。
　　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之后，就是无数交错纵横的、外貌几乎相同的高架桥。
　　天空全是横亘的电线，和高架桥一样交错纵横的，把蓝色的天空切割成一块一块，方形的、长方形的、菱形的，凌乱中又有点说不出的秩序。
　　灯顺着这条高架桥一直往前走。
　　旁边的桥梁高高低低，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有的桥一路通往底下几乎深不见底的城市底部，有的一直往上延伸到远方的大楼楼顶。
　　路中央、路与路之间的空隙，时常能看见神像伫立。
　　中原中也放下望远镜，注视着前方。
　　“这条路好直。”灯道。
　　“是啊。”中原中也道。
　　道路一直不断的往东边延伸，偶尔有一些前往零星大楼的岔路。
　　路不算大也不算小，不过看起来还是不太像给中原中也印象中的车子走的路。
　　但是看道路错综复杂的样子，应该确实是主要干道才对。
　　搞不好未来的车就是这么小？
　　中原中也随意的想。
　　摩托车经过一个又一个的神像。
　　有大有小，颜色也稍微有点不一样。
　　可能是被风吹雨淋太久，石像的颜色才会从白色变成灰黑色吧？
　　中原中也靠在椅背上，无聊的猜测着。
　　在这种无所事事的旅途中，要不胡思乱想也挺困难的。
　　难怪灯常常除了放空就是睡觉，好像不怎么思考一样。
　　可是怎么可能不思考呢？
　　正是因为会思考，人类才能与其他的动物区分出来吧？
　　灯顺着路拐了一个小小的弯，重新来到城市内部，接着继续往东边前进。
　　城市依旧是灰黑色的。
　　二十层往上的高楼大厦、仅有三到五层楼的低矮建筑无序的建立，整体规划与他们早上才离开的那座城市相比起来凌乱许多。
　　但依旧有着街灯以及仍然在看着世界的神像。
　　中原中也望着眼前的街景，忽然道，“灯。”
　　“嗯？”灯回答道。
　　“如果你不是人……”中原中也收住话音，换了个说法，“如果我不是人，你觉得怎么样？”
　　很奇怪又稍微有些没头没尾的问题。
　　说法也暧昧不清的。
　　但是灯还是认真的想了想，“不是人的话，是什么？”
　　中原中也沉默了会儿，觉得好像很难解释他想说的事情，“嗯……就是人之外的东西。”
　　如果拿猫狗之类的动物来打比方，对灯而言和说是“怪物”应该没什么区别——都是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
　　可是中原中也实在说不出口。
　　把自己比拟成猫狗这种事，他实在做不到。
　　而且他也不是那么无害的动物。
　　不过灯应该会自己想到那些动物去才对。
　　他才这么想，果然就听灯说，“人之外的……唔、猫狗鸟鱼之类的动物？我遇到的不是中也，是动物的话……”
　　中原中也也毫不意外灯会眼睛发亮的说，“如果中也是鱼，我就烤来吃！是猫狗……唔，可能也会吃掉吧？”
　　“为什么这么犹豫？”中原中也问。
　　“以前的人好像都会养猫和狗在身边呢。”灯道，“感觉应该很可爱，会舍不得吃掉吧。四只脚……嗯，四只脚，长长的。”
　　就只知道有四只脚吗？！
　　中原中也有点无奈，又觉得好笑，“什么啊，之前不是还说毛茸茸的？”
　　灯这才想起来补充，“还和中也的头发一样毛茸茸的。”
　　他说着，有点讶异的问，“难道中也是……”
　　中原中也无情的打断他，“我是人。”
　　“可是中也刚才说，如果中也不是人……”
　　“就说是假设了！”中原中也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维持现在人类的样子，但其实不是人的话。”
　　“好、好复杂。”灯眼睛有点转出蚊香圈，还是认真的想了想，“不管中也是什么都没关系呀，能够聊天、可以一起旅行，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中也就是中也，不管是什么都好。”
　　中原中也轻轻笑了一下，“嗯。”
　　阳光很晴朗。
　　中原中也仰着头，用小臂遮着额，眯着眼看着天空。
　　黑色的楼房映在他钴蓝的眼中，像是海面，也像是黎明或傍晚时的天空。
　　“那。”中原中也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你不是人呢？”
　　灯再次想了想，“我不是人，会是什么？”
　　“是什么都好吧。”
　　中原中也怎么可能知道他是什么，搞不好不是人，也搞不好真的是人。
　　灯沉默片刻，忽然有点向往的抬起头望向天空，“……如果我是鸟，就可以一下子飞到最顶层了。”
　　“骑车看路！”中原中也迅速提醒一句。
　　灯便立刻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就算不是人，也还是会饿会渴也会累，受伤生病也会死掉，那是不是人好像都一样啊……”
　　中原中也想想也是。
　　灯很单纯，或许正是因此，他才能更单纯的看待一些在其他人眼中无法释怀的事。
　　城市很大。
　　路途非常遥远。
　　虽然和底下那层的迷宫相比起来已经称得上整齐，可是世界上当然没有完全笔直通往目的地的路。
　　一直走到了深夜，才又堪堪要出这座城市。
　　灯打着呵欠，眼睛泛着水光，眺望就在正前方的光源。
　　“好像很近了。”
　　“很晚了，明天再走吧。”中原中也道，“今天就在这里住下来。”
　　“嗯。”灯又打了个呵欠。
　　他们在旁边的屋子里过夜。
　　隔天一早继续启程。
　　灯在挎斗里，头一点一点的补眠。
　　钢盔底下的头发也毛茸茸的，像小动物一样。
　　骑着车的中原中也瞥了他一眼。
　　说谁是狗呢，明明自己更像幼猫幼犬之类的动物幼崽。
　　小心翼翼的、好奇的想了解这个世界。
　　以太阳方位判断，大概九点左右，灯才完全清醒过来。
　　“昨天太晚睡了。”灯喃喃道，“幸好中也会骑车，不然今天就要疲劳驾驶了。”
　　“你还知道疲劳驾驶啊？”
　　“博士说过，就是很想睡觉的时候骑车。”灯说，“中也也说要睡饱才能骑车。”
　　“嗯。”中原中也再次叮嘱道，“就算很想赶快往前走，也不能在疲劳的时候启程，知道吗？”
　　“知道。”灯认认真真的回答。
　　下午，途径一个房屋低矮的城市之后，便是一条笔直笔直的道路。
　　中途没有再拐弯。
　　道路有着极缓的坡度，不断缓慢上升，直到来到所有楼房建筑的顶端才恢复平坦。
　　“就是前面那个？”
　　半路停下来喝水时，中原中也拿着望远镜确认。
　　从这段极高的路经过，再往前走进城市里，就会抵达目的地。
　　灯望着前方，点点头道，“嗯。”
　　中原中也环顾四周，轻声道，“可能没有人在那里。”
　　那个建筑物的光，可能就和街灯一样，感应到天黑了，就会自动亮起。
　　“嗯。”灯弯弯眉眼，“没关系，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