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也的终末旅行》山蓼

12、上层

　　他们上升了很长一段时间。
　　灯望着外头，“已经完全看不见城市了耶。”
　　“是啊。”中原中也道。
　　“天气真好啊。”
　　“嗯。”
　　坐在老旧的升降机里慢慢往上升，脚下什么防护都没有的感觉，实在有点微妙。
　　中原中也摸摸铁质的地板，钴蓝的眼也望向远方。
　　“会紧张吗？”中原中也问。
　　灯背靠在摩托车上，“不会呀。”
　　可是中原中也倒是有点静不心来。
　　他从有记忆以来就拥有异能力，对于这些高高低低的地方一点概念都没有，从来就不觉得若是坠落了会怎么样。
　　现在倒是体验了一把普通人忐忑不安的心情。
　　从上了升降机到现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
　　“啊。”灯忽然喊了一声。
　　中原中也反射性的绷紧身体，“怎么了？”
　　灯从里面的位置往外爬了点，把头探出升降机外往上看，“是地板！”
　　中原中也随手拉住他的脚踝，没怎么在意他说话的内容，“小心点，很危险。”
　　灯回过头，表情兴奋地又说了一次，“是地板哦，中也！”
　　中原中也这才愣了一下，“地板？”
　　“嗯！”灯说，“是上层的地板，我们快到了。”
　　中原中也微微瞪大眼睛，也跟着探出头往上看。
　　上方是一片灰黑色的、无比厚重的铁板。
　　或许是铁板吧，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不知道的材质，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上空，被数根联络塔支撑起来，成为下层的天空、上层的地板。
　　……所以说，他看见的天空到底是什么啊，是真的天空，还是这片黑灰色的东西？
　　中原中也忍不住想。
　　他们趴在升降机边缘看了会儿，便再次回到内部的位置。
　　中原中也沉默几秒，“天空到底是什么啊。”
　　灯果然不知道他真正的问题是什么，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就是能看见星星月亮太阳的地方吧？”
　　“……大概吧。”
　　中原中也没有再说话。
　　灯也没再说话。
　　静静的并排坐着，注视着眼前辽阔寂静的世界。
　　没多久，升降机便正式开始通过上层地板的位置。
　　在中原中也的想像中，周边本该陷入黑暗。
　　但事实是，在那个不长也不短的通道里，背后靠着的联络塔外亮着数盏白炽灯，将有些逼仄的黑暗驱逐开来。
　　或许因为是特地弄出来让联络塔经过的破口，他们途经的地板侧面一片光滑平坦，看不见任何机械的样子，就像真的只是普通的铁板一样。
　　可是能支撑这么多建筑重量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普通的铁板。
　　中原中也不免有些好奇起来。
　　这个世界的古代人，究竟是怎么建造起这些层层叠叠的都市的？
　　不过，灯想必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周遭再次亮了起来。
　　升降机再次离开地面，继续慢慢往上升。
　　已经能看见这层的景色了。
　　“是在城市里啊。”灯道。
　　除了楼房之外，还随处可见一些高耸的、表面有些开裂的水泥柱子。
　　中原中也抬头往上看。
　　水泥柱子的用途是支撑上部的道路，让这些道路能从半空中通往高大的各个楼房中央。
　　这是一个有些类似层级都市里的层级都市一样的地方。
　　与无数水泥柱子共存的最底层；与高架桥相接的、通往建筑中央的中层；以及生活在楼房最顶部的顶层。
　　虽然不知道这里还有人类居住时究竟是怎么样的，不过在中原中也看来，这座城市很有这种感觉。
　　整座城市依旧大都是没有色彩的、使用许久的水泥会有的黑灰色，每个楼房都是难以想像的高大，让中原中也很是震撼。
　　他转头看了看灯。
　　或许是见过的东西越少，越能轻易接受新鲜的事物。
　　灯对眼前事物的震撼感比中原中也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新奇的表情。
　　中原中也又回过头。
　　他们继续上升，直到来到与附近大多数建筑的顶部差不多高的位置，能看见在建筑周遭以矩形的状态交错分布的道路时，升降机才在联络塔顶部停了下来。
　　中原中也先一步走出去。
　　灯骑上摩托车，在后面出来。
　　联络塔的最顶端称得上平坦，最外围有一圈由至少两人高的铁杆环绕而成的栏杆。
　　每个栏杆的间隔都有两个升降机的大小，中间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只有最顶端用铁索相连，不能防止人类坠落，也不知道究竟设置来做什么的。
　　中央也有一圈比较小的护栏，可能是灯口中的古代人以前从塔内上来时使用。
　　他们上来的位置正对面，是一个已经半残破的巨大门状铁质设施，上头有数个滑轮状的东西，几根铁索从上头垂坠下来，几根落在地面。
　　另一边，大概是8号升降机旁边的位置，有唯一一条离开联络塔、通往城市的路。
　　灯骑着摩托车来到中原中也旁边，“虽然这座联络塔比下面的都要高，可是顶部好像差不多。”
　　第一次看见联络塔顶部的中原中也顿了顿，只是应道，“啊。”
　　虽然塔很大，可是毕竟没有什么东西，一眼就能看到头。
　　中原中也收回打量的目光，进入摩托车挎斗内。
　　“我们要往哪里走比较好？”灯催动油门，瞥了眼他们刚才上来的升降机，随口问。
　　中原中也望向远方，也很随意的说了个方位，“往南走？”
　　“好啊。”灯说。
　　现在太阳就挂在天空上，可以大致上辨明方向。
　　不过，就算想往南走，也要先离开联络塔才行。
　　摩托车慢悠悠的往前行进。
　　塔顶真的很大。
　　和塔顶相比，这里唯一一条离开的路小的不可思议，感觉只能容两台半的车并排行走。
　　“可能建造塔的古代人是从那个奇怪的铁门进出的吧。”灯道，“因为没有找到相关文献，是博士猜的。”
　　中原中也“嗯”一声。
　　摩托车骑上小路。
　　虽然路不大，不过左侧有着一排路灯。
　　这点也与底下的城市不太一样。
　　感觉这座城市随处都可以见到路灯，也能见到错综复杂的电线。
　　“不知道有没有电。”灯也瞥了一眼，又迅速看向前方的路。
　　“搞不好会有。”中原中也回答，“等会儿到楼里看看就知道了。”
　　“嗯。”
　　笔直的长长道路尽头是两条岔道，都是向下的斜坡。
　　灯犹豫了会儿，“南边是……”
　　“左边。”中原中也道。
　　灯便把车转了个方向，往左边的斜坡骑下去。
　　坡度很缓，没过多久就到了头，前方是一条窄窄的、依附着建筑物建造的道路，另一边有残破的护栏。
　　护栏外是一个由两栋巨大的建筑物相对形成的方形深坑，另一边的建筑物上也有依傍着建造的道路，不只是和这一侧相对的高度有路，间隔一段距离的底下和上头都有。
　　无数电线在周遭环绕纵横。
　　这是个人类曾经居住过的气息比起底下的城市还要浓厚许多的地方。
　　或许正如灯所言，都市机能会保留的更完整。
　　灯一边骑车，一边简单的观察，“大楼都没有入口，搞不好在另外一侧。”
　　中原中也赞同道，“有可能。”
　　就在他们旁边的墙壁凹凸不平的，有着很微妙的方形构造。
　　并不像是底下城市的建筑用住宅那样，看着可能还有用途，而是本身的建筑构造就有点奇形怪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这么修建。
　　也不像是窗户。
　　这个城市建筑的窗户……如果那些建筑上黑洞洞的、基本上呈现很长的长方形，偶尔还会有九十度直角往旁边延伸的开口曾经是窗户的话，那还真的挺神奇的。
　　中原中也看了会儿道，“感觉这里也没有人了。”
　　路面还有些微积雪，前后都没有任何其他人行走过的痕迹。
　　当然也有可能是痕迹被雪掩埋，或者在这里的人已经很少了，没有分布在附近。
　　“其实没人才是正常的。”灯说，“博士说，因为上层都市没有资源了，人类才慢慢迁移到下层都市。我们上来的底层，是人类最后的聚居地。”
　　他轻轻笑了笑，“说着可能有很多人类、有很多食物，都只是妄想而已。毕竟也是会想看见的嘛，很多很多人、城市很热闹的样子。”
　　中原中也看了眼灯稍显朦胧的笑容。
　　灯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继续道，“明明是人类抛弃的上层，却是现在的我们唯一的生路呢，世界真的很奇妙。”
　　“博士说的……是真的吗？到最顶层才能活下去。”中原中也问。
　　大概是真的吧。
　　这座城市比起下面那层，肉眼可见的更加残破了点，路上随处都能看见崩落的水泥。
　　最底层还住着多少人？
　　从人类聚居的地方离开的这些人——久里亚、明斗，还有灯和博士，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向未知的上层？
　　“我相信是真的哦。”灯笑着道，“反正也没有什么事要做，留在底层也只是等死而已，不如往前走走看。”
　　中原中也闻言，忍不住笑起来。
　　他很欣赏这种心态。
　　在原地等死绝对不是他的风格，若是遇见如此困局的人是他，大概也会走向未知的上层。
　　中原中也想着，又回过味来。
　　……现在的他好像也在这种困局里面啊？
　　话虽如此。
　　可能是因为他即便已经接受“穿越”这件事了，但潜意识里还是有点飘忽的关系，他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自己会无法回到横滨的想法。
　　——他一定会回去。
　　这是他非常没来由的奇妙预感。
　　“不过。”灯又说，“如果半路没有食物了，再也走不动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像留在了底下某层都市里的博士和久里亚，以及在下面那层遇见的明斗。
　　在每一层都市里，都要找到联络塔、要找到新的食物和燃料。
　　说是漫无目的的前行、没有事情做，其实也不大准确。
　　摩托车拐过一个弯，离开依傍着建筑的道路，来到位在半空中的路上。
　　中原中也不自觉地握了握拳，轻声道，“尽量往上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是啊，就只能这样了。”
　　空气安静下来。
　　中原中也仰起头，看着被电线切割开的天空，心中又不免浮现“到底是地板还是天空”的疑问。
　　可是眼前是熟悉的蓝天白云，还能看见太阳。
　　这大概就是古代人的黑科技吧。
　　他正想着，忽然听灯道，“前面有奇怪的东西。”
　　“嗯？”
　　“白白的、长长的，顶部弯弯的，还有眼睛。”灯说着非常抽象的形容。
　　中原中也总觉得自己都快习以为常了，“是活着的东西吗？”
　　“不是，是石头。”灯说着，因为想让中原中也快点看见，稍微加快速度往前骑。
　　没一会儿，中原中也就看见了他说的东西。
　　“这是、雕像？”中原中也微微皱起眉，“怎么会立在路中央？”
　　不过这个道路依旧称不上宽，搞不好不是给车走的也不一定。
　　灯把车子停在雕像前面。
　　“雕像是什么？”他走下来，仰头看着这个细细长长的圆柱状雕像，“就是这个吗？”
　　中原中也也下了车，走到他旁边，非常简单的解释道，“雕像大概就是……用石头还是什么东西切割出来，有造型的模样。”
　　“造型。”灯重复一遍这个词，“这是什么造型的雕像？”
　　“我也不知道。”中原中也道。
　　不过看起来还挺像蚯蚓或是什么白色花园鳗的。
　　“它的眼睛好可爱。”灯道。
　　通体白色的雕像上，有两个椭圆形的眼睛，眼珠子往同一个方向看。
　　嘴巴还是一字型的，显得表情有点……说不上是蔑视还是无言以对翻白眼的感觉。
　　“……可爱？”中原中也有点欣赏不来。
　　难道这就是未来人的审美？
　　“这么说起来……”把摩托车停下来后，终于不用看路的灯左右环顾起来，“好多这种雕像啊。”
　　当然，中原中也目前只能看到这一个。
　　这座城市很大，虽然路很窄，可是建筑很高大，每条路都很长。
　　现在站在半空中的道路中央，他当然看不见灯指的那些离他们很遥远的地方的雕像。
　　“啊、那个！”灯拍拍中原中也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中也，你看！那个好大！”
　　中原中也顺着他说的方向，拿起望远镜看过去。
　　远处，由数个林立的建筑物、高高设立在半空中的路交错而成的方形空间里，矗立着一个几乎与高大的建筑物等高的、无比巨大的雕像。
　　雕像背对着他们，头顶有一圈环形的铁圈，铁圈周遭有不规则的铁条。
　　中原中也微微眯起眼。
　　看起来有点像宗教画中，神明头顶的光圈。
　　这种想法一出来，就没办法消除。
　　……难道真的是神明的雕像？
　　那未来世界的神明，长的也太有趣了点。
　　摩托车慢慢绕过路中央的雕像，继续往前面的路走。
　　道路直直通往两个建筑之间，像是进入什么平台，一下子变得宽广起来。
　　“这是城市内部吧……”灯有些惊叹的说，“好大啊。”
　　“真的好大。”中原中也也望着眼前的一切，同样有些惊叹。
　　这里的建筑和排布，有些类似他熟悉的建筑模样。
　　正因如此，更显得眼前这片巨大的人类文明遗迹无比壮观。
　　这种经历……
　　他并不讨厌。
　　中原中也侧头看了看认真骑车的灯。
　　这个旅伴，他也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