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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学 ...

  •   婉儿闻声退到一旁,叩拜行礼,听见床榻上太平嗓音沙沙地唤了一声“阿娘”,贴在地上的手掌便被一缕丝滑的锦缎抚过。

      大唐天后,从古至今第一个与皇帝并称二圣的天后!

      武后好像并未注意到她,命令太医为公主把脉,得知公主是近来伤心过度,又淋了雨,寒气入体,故而脉象浮紧,照着方子,喝上两天药,便也无碍了。

      婉儿闻言松了一口气,脑子里忽然开始想象起来公主喝药的模样,必定是“痛苦至极”,眉毛眼睛嘴巴肯定都往鼻子那块儿挤。

      别说喝药,只是听见“喝药”二字,太平整张脸的所有五官都挤到中间去了,“唔,不要喝药。”

      武后摸摸她的脑袋,“好了,阿娘稍后命人给你送蜂糖去,乖乖喝药,不许倒掉!”

      太平自知是逃不了了,小嘴一撇,可怜巴巴地看着武后,“哦。”

      武后替她理了理衣服,道:“行了,先回寝宫,你父皇还担心着呢。”

      太平脑袋昏沉,传了轿辇来,临出门时又说了那句她们第一次分别时说的话,“婉姐姐,我改日再来寻你。”

      武后只是眸光一撇,并没有说什么,带着太平回了凤阳阁。

      凤阳阁,夜。

      太平已经服药睡下,正殿中,武后端坐在几案前翻看宰相郝处俊的折子,火光跳动,印在她的眸子里,似要将她藏在瞳孔暗处的什么东西点亮。

      裴文瑛走进来,武后依旧看着几案上的折子,也不抬头,问道:“如何?”

      裴文瑛道:“回天后,那人名叫上官婉儿,乃是罪臣上官庭芝之女,上官仪的孙女。”

      武后眸光微动,“哦?”,她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害她的,助她的,有罪的,无辜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只是很久没有人提过这个名字了,就像她的丈夫很久没有唤过“媚娘”一样。

      裴文瑛道:“天后可要处置?”

      仇家之后,如今还不知怎的赖上了太平!

      该杀!

      只是……

      武后看了看裴文瑛,复又低头看了眼折子上对她暗笔讨伐的文字,心中随即拿了主意,“不必。”

      浅抬凤眸,望着太平寝殿的方向,半晌,才缓缓道:“因先太子之事,公主日夜哀伤,着人在宫外寻一道观,更名‘太平观’,待公主痊愈之后,出宫修养,为我大唐山河黎民祈福。”

      “诺。”裴文瑛行礼退下。只是殿里的烛火依旧跳得倔强。

      昨夜雨骤风疏,今日的掖庭宫依旧不太平。

      郑氏被两个宫婢按着,右脸上还有明显的浮肿和通红的指印,更令她崩溃的是,今天的主角并不是她,而是她的女儿。

      上官婉儿跪的笔直,听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声音宣读她片刻后的命运。

      “罪奴上官婉儿,居心叵测,蛊惑公主,责二十棍。”

      公主在掖庭,本就是说不过去的事,还得了一身的风寒回去,无论对上还是对下,总要有个交代。今晨掌事姑姑便得到消息,公主走失,武后大怒,重惩了凤阳阁的宫女太监,从上到下,无一幸免,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掖庭宫。

      她们是铁了心要将这对母女推出去,好换得一些苟延残喘的日子。

      婉儿自知她们何意,不发一言,走到长凳上趴好,死死地咬住面前的衣袖。

      一棍落下,还是不禁痛呼出声,十多棍下来,已是见了红。郑氏看见女儿奄奄一息的样子,死命地挣扎起来,疯了似的咬开挟制住她身子的手,扑倒婉儿身上,后来的几棍,尽数落在了她的背脊。

      掌事姑姑冷眼看着婉儿倔强通红的眼神,冷哼一声,“怎么?不服气?我告诉你们,在这里,就是冤死也得受着!因为你们这辈子都没法子出去!”,又啐了一口,吩咐左右将二人关进柴房,转身离去了。

      就算打不死,没药治伤,进了柴房,早晚也是个死。

      婉儿年纪尚小,最后那几棍若不是母亲拦着,生死亦未可知。柴房阴冷潮湿,她穿的单薄,偏生伤口又火辣辣的,疼痛像钢针一样,从外面直直地往心里钻,脑袋昏昏沉沉,连带着眼皮都撑不开。

      会死吗?

      婉儿心里这样想,忽然有些讨厌这幅身子,怎的二十棍都撑不住。昨日才答应殿下一直陪着她,不出一日,便要失约了吗?

      真是个懦弱的失信之人!

      郑氏心疼地擦去女儿额上的虚汗,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尽最大可能的替她处理伤口,脱下外衫裹住她的上半身。

      不会有人来救她们,如今只能赌,先太子离世,天皇又头风日盛,武后势力渐大,若无太子制衡,权利的天平必定倾斜,而沛王李贤已经及冠,若是她二人能撑到新立太子,广赦后宫,兴许还有救。

      只是……

      她俯下身,搂紧了女儿的上半身。

      一定要撑下去啊……

      次日,太平风寒已好了许多,得知父皇母后要在宫外给她修一座“太平观”,并且还要去观中修行好些时日,想到前几日同婉儿的约定,特地来向她的婉姐姐道别。

      走到熟悉的桂花树旁,并未听见熟悉的读书声,想来是事情太多,还没忙完,可是一想到过些日子便要走了,又不想再等,索性从大门进去,找掌事姑姑要人去了。

      “什么?来不了什么意思?”

      前几日才见过,今日就来不了了?

      掌事姑姑哪里想到公主会来,还指名道姓的要见上官婉儿,看公主那在意的样子,哪里还敢说那蛊惑公主出走的贱蹄子被重责,丢进柴房了。

      “回殿下,上官婉儿那日淋了雨,染了风寒,殿下那日走后就开始发热,这会儿正养着呢。”

      太平将信将疑,狐疑道:“郑夫人呢?”

      掌事姑姑道:“女儿病了,当娘的自然要照看的。”,又向周围的人悄悄使了个眼色,周围的人也开始附和起来。

      太平转念一想,那日她们二人都淋了雨,还是婉姐姐把她背回去的,若说风寒,倒也合理,浅叹一口气,“本宫去瞧瞧她。”

      这下该众人慌了,打了上官婉儿不算,还欺瞒公主,她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掌事姑姑忙道:“殿下不可!殿下玉体还未痊愈,若是过了病气,风寒加重,天后怪罪下来,老奴区区一个掌事不算什么,只是怕上官婉儿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受不住啊。”

      太平见她说的真切,又想起那日母后动怒,重责凤阳阁众人的模样,到底打消了念头,“那本宫就在门外同她说话,不进去。”,转头欲走,又回过头来,道:“你们不许跟过来。”

      众人虽然忐忑却也无法,再拦着,就真的要被瞧出端倪了。

      房门紧闭,太平轻扣门环,“婉姐姐,他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

      没人回答。

      果真病了,她才病那日,也是喉头烧的不想说话。

      太平又自顾自道:“阿耶阿娘在宫外给我修了一座‘太平观’,兴许过几日我就要出宫去了,也不知何时回来。这段日子没法给你带书了,不过我知会了崇文馆的管事,病好之后你去崇文馆听学吧。”

      没有动静。

      太平只当她病的难受,道:“改日我命人送些药来,婉姐姐你要快快好起来,等我回来,给你带好玩儿的。”

      太平头一次觉得掖庭这般安静,连虫鸣鸟叫都进不了她的耳,若是二哥贤在这里,怕是要说她尽做些不合礼法的事了,堂堂一国公主,居然说不进去就不进去了。

      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打开这扇门。

      或许是觉得婉儿风寒因她而起,心中内疚吧;或许真如掌事姑姑所说,害怕她像凤阳阁的宫人一样遭受惩处吧。

      她失落地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失落地走了。

      经此一事,掌事姑姑顿觉上官婉儿与公主关系不一般,遂命人将郑氏母女放出来,又托人寻了伤药,好歹将小姑娘的性命捡回来了。心中又嫉恨,怎的偏偏让那贱蹄子攀上了公主,不敢要她的命,却也给不了好脸色。从前将她二人欺负得那样狠,今后再巴结也是徒劳,日后只需不故意刁难,时间长了,兴许公主也就把这小蹄子忘了。

      关于掌事姑姑的转变,婉儿多少猜到一些,颐指气使惯了的人,除了上位者的打压授意,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待人处事的态度。而这个上位者是谁?先太子李弘已经亡故,唯一在意她的,只有太平了。

      婉儿这伤足足养了一个半月,才下地就听说二圣在宫外修了一座“太平观”,那个尊贵的小公主也有了自己的封号——太平。

      公主出宫不久,天后便下令,准许后宫宫人乃至掖庭宫人入内文学观听学。婉儿不愿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尤其是自一月前那事之后,越发的想要“逃”出去。若是她没有被困于掖庭,骤雨之夜,她就可以出去找她;若是她没有被困于掖庭,那二十棍也不会打在她和母亲身上;若是她没有被困于掖庭……

      忽然心中升起一股子强烈的不甘。

      她凭什么要被困在掖庭!

      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

      内文学馆虽不像崇文馆那般庄重,藏书却也不少,她向来来得最早,下学时,还经常到里面的藏书楼读书。内文学馆的学士一般不在这里,管理典籍的是一名太监,日子一长,婉儿也知道了他的名字:赵道生。

      今日学下得早,婉儿翻阅书籍时,无意中翻到一本《瑶山玉彩》,许是觉得书名别致,又好像是这书有什么魔力一般,鬼使神差地打开了。

      翻开书的那一刻,这股没来由的魔力好像有了答案,编纂之人上,赫然写着三个字——上官仪。

      上官仪,她的祖父,这个素未谋面却血脉相连的人。依稀记得年幼时她曾问过母亲,她们家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连祖父和阿耶都没了。那时母亲的泪这会子似乎又要滴到她的手上,也是那一次,她知道了祖父和父亲的名字,更多的,母亲却不肯说了。

      两个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忽然被唤醒,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与上官家有关的东西,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人总是会本能地探索和憧憬生命的来处,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似一个孤魂野鬼,而是有根的林木,向着风雨和阳光招摇。

      她看得入迷,点点文字之间,仿佛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挥毫泼墨,文字激扬。这书的墨香像是迷药,竟让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没有什么血光之灾,没有什么掖庭之困。所有人都好好的,春日里,她窝在母亲怀里读书,远处飞过一双蝴蝶,她开心地跑过去抓,这时,祖父和父亲下朝回来,字字斟酌讨论着外面哪个大家的文章,也不看着时辰。母亲哄着她端一盘糕点过去,年轻的和年迈的都停下来冲她笑,中秋时,二圣宣诰命进宫同贺中秋,席间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她把她拉到身边,一起翻花绳……

      渐渐的,四周变得嘈杂起来。

      “殿下……这里……不好……”

      “道生,随我回东宫怎么样?我想……一辈子对你好……”

      婉儿猛的清醒过来,这里是内文学馆的藏书楼,她听见的是赵道生的声音,还有,他口中的“殿下”!

      半年前,被立为太子的李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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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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